2016-04-11 《爱的激流》:干涸,或者汹涌
是一场暴雨汇成的激流,洗涤和冲刷,模糊了一切的目光。莎拉从梦幻中醒来的时候,仿佛是回到了现实,身边的狗,昏暗的灯光,都让她重新找到了微弱的爱,在狂风中门窗被打破又何妨?在暴雨中身体被淋湿又何妨?她的身边还是出现了一个男人,一个爱护她的男人,一个帮助他的男人,一个把自己的世界打开容许她进来的男人,仅仅是在保龄球馆偶遇,肯便成为她投注一份爱的又一个起点,所谓唤醒,不是回到原初的位置,而是走向新的开始。
但是,她的对面站着自己的哥哥罗伯特,站着抽烟、喝酒的哥哥,站着被雨淋湿了的哥哥,甚至站着想用那条恶狗吉姆来咬肯的哥哥,“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我爱你,不想让你离开。”罗伯特在莎拉即将离开的时候,深情地对妹妹说,但是莎拉笑笑,在肯的身边,她重新找到了爱,便是要告别这种孤寂和无奈,便是要追逐新的激流。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她上了肯的车,而回头而望的时候,暴雨模糊了车窗玻璃,也模糊了那所房子的玻璃,他和她,隔着这个夜晚,隔着雨,就像隔着生活的不同场景。在莎拉那里,是重新找到的依靠,而在罗伯特那里,是依旧只有烟、酒和女人照片的空荡荡的屋子,雨模糊了视线,模糊了唯一的爱,而当爱只剩下一种亲情的表达,它就只能是仪式,甚至是形式——罗伯特听着音乐,戴上那顶牛仔帽,抽着烟,和莎拉挥手,和窗外的一切挥手。
| 导演: 约翰·卡索维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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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是不知道爱是什么,在一场婚姻的变故里,女儿黛儿最终离自己而去,因为讨厌母亲总是和病人在一起,总是出席别人的葬礼,“我想跟爸爸在一起,我讨厌和你生活,讨厌那些病人和老人,讨厌他们身上的异味。”他们身上的异味,最后变成了莎拉身上的异味,曾经她以为离婚了女儿会和自己生活,不是选择,是协议上早就明确的,问题只是丈夫什么时候可以探望女儿,但是女儿的拒绝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失望,“爱是一种激流,源源不断,永不停歇。”莎拉一直认为只有自己拥有那种爱的激流,拥有对女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是女儿却要离她而去,当她真的回到丈夫身边的时候,莎拉才第一次觉得自己才是被照顾的病人。
迷离而无神的双眼,在这个雨夜,莎拉真的患上了一种疾病,但是她身上那种爱的激流却从来没有停歇过,所以在那个唱着“唯一一张面孔”的歌曲的舞台上,她又把怀疑变成了爱,把失望变成爱,甚至把爱融进了一种疾病的世界里。她去欧洲寻找一次奇遇,希望唤醒内心关于爱的渴望,但是几十个行李箱给她带来的不是新生活,而是语言不通、尴尬无数的遭遇,“我讨厌欧洲。”回来,似乎是这样一种疯狂行为的终结。但是莎拉却无法在自己的世界里抚慰一种失去爱的生活,她打电话给杰克,希望女儿回到自己身边,当女儿再一次拒绝她的时候,她甚至幻觉着一场车祸,用自己的极端行为将丈夫撞死,而在事故现场,死去的却不仅仅是丈夫,还有自己爱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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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激流》电影海报 |
这是一种疯狂,对于莎拉来说,却也是爱的激流的一种汹涌泛滥的表现,因为爱而不想失去,因为爱而获得更多,也因为爱想要毁灭一切,但是真正毁灭的却不是另一种秩序,而是自己。她来到丈夫和女儿的庭院里,带去了各种魔术道具,无论是射出水的一束花,还是突然爆开的爆米花,无论是古怪的钢笔,还是搞笑的相机,她只想在8分钟内让他们笑——在她看来,笑会化解一切的冷漠,笑能汇聚爱的激流,所以她搞怪,所以她疯狂,但是在这诸多的道具面前,只有她自己尴尬的笑,无论是丈夫,还是女儿,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他们不笑,哪怕是装作笑一下也没有,8分钟,仿佛是拯救爱的最后时间,但是只有自己强装的笑,如何能给别人带去爱?最后的最后,她甚至用反跳如水的高难度动作,希望博得他们最后一笑,但是这一切只有自己的伤害,只有自己的疯狂,只有自己的病态。
爱的激流去了哪里?在极端而疯狂的爱里,她反而成了另一个病人,而对于病人来说,肯或者是一个好医生,在保龄球馆,疯狂的莎拉没有穿规定的鞋子,光着脚拿起保龄球,手指却被卡在那里,球没有掷出,人却跌倒在那里。不按照规则,游戏就变成了一种伤害,而在一旁的肯,和朋友主动过来帮她,轻轻地将她的手指从保龄球的孔洞里拿出来。挣脱而自由,就像爱,不是抓得越紧,不是激流不断,就是一种爱的表达。所以莎拉在肯的身上唤醒了另一种爱,一种杜绝疯狂的爱,一种回归自我的爱,一种回到内心的爱。
就是一种拯救。可是离去之后的那幢房子,又将变成罗伯特一个人居住空荡荡的家,而在罗伯特的世界里,爱又蜕变成一种孤独的状态,一种泛滥之后却又无爱的现实。一个作家,将全部的激情投身到作品中的作家,如何在现实中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或者对于罗伯特来说,自己从来没有打算过寻找一种爱,他和那些性感的女人在一起,不是为了爱,只是为了一种性。她们在他的房子,在大床上,陪伴他,和他游戏,而最后都在肉体的欢愉中拿走他手上的那一张张支票而最后离去。烟、酒和女人是罗伯特在写作之外的所有生活内容,它们和爱没有任何关系,是痛苦、孤独和迷惘的象征。所以沉浸在一种感官的享受中,罗伯特的爱是干涸的,他甚至从未想过像妹妹莎拉那样,用爱的激流为自己的生活注入一种温情。
但是,爱却微弱地闪现出一种光芒。在酒吧里,他似乎爱上了黑人歌手苏珊,他和她喝酒,酒醉了又送她回家,在遭到数次拒绝之后却又跟随着她回到家里。而这种不放弃的态度却让苏珊误认为是一种爱,她主动来找罗伯特,却发现满屋子的女人之后无奈离去。但是罗伯特却在那晚苏珊的母亲那里得到了一种超越男女之情的爱,所以他主动来到她家,一起和苏珊的母亲喝酒跳舞。看上去不是爱,却也是一种身体之外的渴望,渴望被关怀,渴望被照顾,渴望被温暖。而这种渴望在他见到自己的儿子阿尔比的时候,变成了自我的拯救。从未见过面,突然被另一个女儿带来要求他照顾,对于罗伯特来说,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女人是自己曾经的爱,也是曾经的伤害,但是爱和伤害给他的是陌生的儿子,如何面对他,面对一种爱的结晶?阿尔比似乎受不了家里成堆的女人,他逃出门去,罗伯特追上了他,几乎是带着某种暴力将他带回来。那个女人交给他,他要尽的不是父亲的职责,而是保护者的职责,所以在阿尔比的身上,父亲是缺失的,包括罗伯特本人,也从来没有将这种关系定义为父子关系。所以在和阿尔比去拉斯维加斯度假的时候,单独把他留在宾馆里,自己却在外面依然花天酒地,而等到在女人问题上被挨揍而回到宾馆的时候,阿尔比大叫:“我要回去,我要妈妈。”几乎是带着另一种疯狂,当罗伯特将他送到家的时候,阿尔比对着那扇门撞头,头破血流中,罗伯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痛,区别于自己被别人打的身体之痛,而是一种爱的缺失带来的心灵之伤,他跑上去,不想被孩子的继父又狠狠揍了一顿,在他也头破血流的时候,阿尔比哭泣着叫到:“爸爸,我爱你。”
不仅叫他爸爸,还说到了“爱”,对于罗伯特来说,不论是爸爸,还是爱,都是陌生的,却也是亲切的,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内心有着爱,一种作为父亲的爱,一种被埋没的爱。苏珊的母亲,陌生的阿尔比,在罗伯特的世界里拥有了爱的表达,这是干涸之后重新流出的爱的激流,他说:“我喜欢小孩,喜欢老人,因为他们很纯洁。”在烟酒、女人的颓废生活里,在身体不断打伤的破败生活里,或者只有这一种纯洁才让他的内心感觉到一种温暖。但是这种温暖是短暂的,是微弱的,激流过后依然是干涸,正像阿尔比离开他之后,他依旧回到了空荡荡的屋子,回到了痛苦、孤独和迷惘的生活。
妹妹莎拉的出现,让他有限回归到亲情的爱里,但是两个失去了家人的人,两个找不到生活意义的人,如何重新看见爱?莎拉依旧是疯狂的,她到市场里买来了鸡鸭、马驹、鹦鹉、狗和羊,一大车地运回来,然后牵着马带着狗来到后面的庭院,让它们自由的奔跑。在这一种疯狂里,罗伯特却有些冷淡,他说出的一句话是:“要不要去喝一杯?”没有女人的肉体,空荡荡的公寓却变成了动物世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节奏?把这些动物称为“小宝贝”的莎拉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唤起罗伯特对于可爱动物的爱,这是爱的起点,只有在动物之间建立起爱,爱的激流才能源源不断投射到人身上,投身和转移,其实在罗伯特看来,却变成了生活的一种讽刺,它们需要照顾,需要喂饱,但是它们的欲望是一种动物本能,让这个屋子充满动物的各种味道,不是拯救,而是泯灭。
像动物一样的欲望,何尝不是罗伯特性生活泛滥的一种隐喻?超现实主义的动物王国里,他也成为这个寓言的一部分,所以莎拉在肯的帮助下离开自己的房子的时候,罗伯特内心似乎崩溃了,最后一种亲情也离他而去,连同所有的欲望,都变成了对于自己的讽刺,爱的激流不是干涸,也不是泛滥,而是变成了淹没,淹没身体,淹没生命,那个在黑夜里坐在他对面的赤裸男子,是不是他幻觉里的另一个自己?他拿着酒杯大笑,“你他妈是谁?”问那个男人,也问自己。爱没有激流,最后的绝望变成了一个关于“我是谁”的永恒问题,而所有的幻觉,所有的夜晚,所有的孤独,都像是罗伯特自己在写作一部小说,一部自己有关的小说,一部自己旁观的小说,而这部小说里充满的情欲、悲观、绝望和异化,都变成了一个时代的挽歌,小说是逃避,但是逃避最后的注解是死亡,“如果有人打电话找我,就说我已经死了。”当罗伯特要带阿尔比去拉斯维加斯度假的时候,他这样对莎拉说,离开,是一种消失,消失,是一种死亡,也只有在自己虚构的故事里,在混乱的动物寓言里,在逃避的死亡里,爱才能以投射的方式被唤醒——或者像莎拉一样走出屋子投入肯的温暖怀抱,或者像罗伯特一样,在看见另一个自我的狂笑中浸没于一部如暴雨般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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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雨人》:世界在移动中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