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16 《探戈》:谁在唯一的时空里
唯一的时空里其实没有人,只有一间屋子,里面有一个立柜,一个窗户,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凳子,一个婴儿床,以及通向三个方向的门。这是静止的状态,是固定的格局,而当所有的故事在这里发生的时候,静止的状态被打破,固定的格局被改变,唯一的时空也被隔离成无数个独立的世界。
是因为人的到来。进入其实是一种闯入,一个球从窗户外面扔进来,一个男孩从窗户外爬进来,这种静止状态才被打破,于是有了人,于是有了活动,于是有了故事。如果按照时间序列来说,男孩爬进窗户是一段时间的开始,在这个起点之后,他捡起了球,然后又爬出了窗户。从窗外到屋内再到窗外,10秒钟,这是一个事件的全过程,也是时间的完整的段落。但是这个过程和段落并没有终结,球又从窗户外被扔了进来,男孩又从窗户外爬了进来,捡起了球又从窗户外爬了出去,一模一样的过程,一模一样的动作,最后便成了一个重复的过程,变成了一段重复的时间。
重复打破了唯一,这是一个事件的重复,而这也并非是完整的过程,并非是完整的时间段落,小男孩之外是一个从最里面的门里出来的母亲,她怀抱着一个婴儿,走到桌子之前,然后坐下来,给他喂奶哄睡,然后便把孩子放在了墙角的婴儿床上。这也并非是属于她和孩子的一个完整事件,当母亲从门那边走出去之后,门又被打开,母亲还是抱着婴儿出来,一样走到桌子前,一样坐在凳子上,一样放在婴儿床上,一样走出了门,和捡球的小男孩一样,不断重复过程,不断重复时间。但是不管是小男孩还是母亲,他们并没有看到彼此的存在,他们的行动轨迹没有发生碰撞,即使婴儿床就在窗户边,他们也依旧在自己的时空里,和别人不发生一点的纠葛。
| 导演: 萨比格尼·瑞比克金斯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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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有了一种承续的关系,因为红衣人的包裹放在立柜上之后,是黑衣人将他偷走了,似乎两个人可以串起一个故事,但实际上,这似乎是一种错觉,因为红衣人放包裹的时候,黑衣人已经进入了室内,但是红衣人根本没有发现,而当他把包裹放在立柜上,在很短的时间里黑衣人拿走了包裹,他照样没有发现。没有发现,其实是根本不需要进入黑衣人的时间,因为在红衣人完成这一系列过程之后,他照样从门那边进来,拿着一个包裹,照样放在立柜上,照样从另一扇门走出,也就是说,他只在自己的时间里,只在自己的故事里,黑衣人也在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里,而被拿走的包裹只不过是为另一个开始提供了可能,事件在重复,包裹在重复,时间当然也在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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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戈》剧照 |
重复的人,重复的动作,重复的时间,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进入这个房间,越来越多的人展开自己的故事,越来越多的人重复着时间:小女孩从门外进来,拿起一本书在桌子上阅读,然后向窗外飞出一张纸,然后从另一扇门出去;老人从门外进来,坐在桌子上吃东西,吃完东西又从另一个门出去;一个运动员从左侧的门进来,然后倒立在凳子上,然后下来,在屋子里跑步,然后从右侧的门走出去;有人从右侧的门进来,踩在桌子上开始修理灯泡,“呀”的一声从桌子上摔下来,然后又从另一扇门出去;之后进来的有裸体的女郎,有拖地板的女人,有喝醉酒的酒鬼,有准备在床上脱衣服的情侣,有给孩子换衣服的妇人,有坐在那里看报纸的老人……
每一个人都在重复着自己的故事,而他们在这个房间里只看到了自己,对于他们来说,这是唯一的时间,这是唯一的空间,唯一的时空对于他们来说,就只有自己的存在,所以所有私密的故事也在这里发生,那个女郎从一走进来就裸露着身体,她毫无顾忌地从立柜上拿了连衣裙和袜子,套好连衣裙,然后坐在床上穿袜子,在不被看见的时空里,她没有遮掩,没有躲避,而那一对恋人在打开门的时候,也仿佛进入了私密的房间,女的躺在床上,男的开始脱衣服,只是因为后来产生了矛盾,女的从另一侧门出去,而男的也在慌乱之中追了出去。
一个立柜,一扇窗户,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凳子,一个婴儿床,以及三扇通向不同方向的门,这是这个房间不重复的陈设,而在这不重复的过程中,所有人都在重复自己的动作,但是在每一个人重复地进入出去房间的过程中,彼此也是不发生任何交错,小男孩和黑衣人、小女孩不会在窗口碰到;黑衣人和红衣人、裸体女郎不会在立柜前遇到;桌子前不会同时坐上三个人;偷情的男女不会和躺在床上的老太太、换衣服的小孩在一起……他们不被交错,证明着时间的交错,而这交错的时间只属于他们自己。
所以在这个房间里,一切都是安然有序的,没有摩擦,没有交集,没有遭遇,时间和空间从来都在自己的世界里,都属于单独的个人。但是当所有唯一的时间和空间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安然有序却变成了混乱,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男男女女,当所有人被放在一个时空里的时候,其实是被取消了他们的唯一性,其实是掩盖了他们的完整性,甚至重复完全变成了眩晕。为什么只属于自己的时空会产生一种混乱和眩晕的感觉?那边是一个视野问题,或者是一个观察者的角度问题,所有的人,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时间,应该是独立存在的,但是当被统一在一起的时候,统一在一个镜头里的时候,就变成了交集,变成了重叠,变成了累积。
很明显,这个交集了一切故事,重叠了总体时间,累积了一切人物的时空,便是电影镜头,便是在观者面前的屏幕,也就是说,这样一种眩晕现象的出现,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有人在观看,有人在窥视,而取名为“探戈”,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为了一种表演。“探戈”是舞蹈一种,不仅在于其有变化无穷的步伐,有眼花缭乱的动作,也不再于它因为时动时静的舞步、左顾右盼的眼神、遥远陌生的音乐,使之披上了神秘、诡异的外衣。而其实更在于在观者的世界里,探戈从一种情人之间的秘密舞蹈变成了观众面前的公开演绎,也就是以一种表演的方式取消了其私密性和独立性。
探戈便也是人生的一种隐喻,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都在唯一的时空里,即使重复,也觉得不和别人交错,但其实这种自我秩序只不过是一种误读,甚至是自我欺骗,当一切被放置在无法逃脱的时空里,看似隐秘和独立的生活其实就是一场在别人面前表演的“探戈”,带来的只有混乱,只有眩晕。而要取消这种混乱和眩晕,唯一的可能或者是取消唯一的时空,取消人自己——当每人10秒的重复终于走向终点的时候,他们各自从房间里退出,最后那个最先进来的捡球男孩,在重复了36次动作之后,最终从窗口消失,而球却还在房间里,从床上起来的老太太终于拿着了那个球。这是没有重复的开始,这是房间里唯一留下的人,但是当人群散去,当故事结束,当眩晕终结,其实只不过是另一个重复:最初进入房间的是小男孩,最后留在房间的是老太太,从年幼到年老,何尝不是人生的一个隐喻,依然是重复,依然难以逃脱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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