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19 《波波尔·乌》:你们要走我们开辟的道路
众神让男人们安睡,在他们熟睡之际创造了女人。
——《始祖们》
众神是一个世界,他们站在神话时代的源头,男人们是另一个世界,他们站在英雄时代的起点,而在众神和男人们构成的双重复数世界里,女人到底在哪里?或者说,女人到底属于男人的一部分,还是属于众神的一部分?史前玛雅-切基民族关于人的起源,关于人的成长,关于民族的繁衍,几乎都是一个在众神下面大写的“人”,但是在这个复合的的“人”字下面,却有着更为具体,更为复杂的人:男人和女人。
最初的是怎样的宇宙并不重要,玛雅-切基民族预设了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没有动物,没有树木,没有石头,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一切都是荒芜萧瑟,但是只要有空间,一切都变成了可能。在虚无的宇宙中,却存在着混沌状态,下面是浩瀚的大海,而这种天与海的分界预示着众神和人类的分野。而在这个荒芜萧瑟、子虚乌有的宇宙中,却还有活动的东西,东倒西歪的物体,平静沉闷的水,以及漫无边际的黑暗,仿佛一种巨大的力正在酝酿。
而在宇宙之中,众神也是存在的,神不是一神,而是众神,他们是特佩乌、古库马特斯和乌拉坎,众神的名字蕴含着宇宙、生死、大地和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的秘密,也就是说,众神以一种集合的方式创造着宇宙万物,他们主宰着人类世界的产生。复数的神,其实在万籁俱寂的世界里,也是寂寞的,甚至根本无法让他们的名字被启示成一种秘密,所以人类与其说是众神创造的,不如说是众神为他们空着一个位置,而当人类站立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的时候,是需要叫唤众神的名字,是需要懂得祈求于他们,是应该对他们感恩戴德,是应该永远记住他们。
所以,神和人之间构筑的关系是双向的,众神要创造人类,而人类的意义在于呼应众神。所以在造人的过程中,所凸显的就是一种目的论。众神先是在盘根错节的树干旁,安置了牲畜和动物,他们是众神带来的第一种创造物,他们听从众神的驱使,对于众神来说,也是满足了这样一种初级的目的论,但是因为牲畜和动物看不见,也没有知觉,而且走起路来脚步混乱,所以众神为他们建立秩序:牲畜寻找它们的巢穴;动物奔向草原;飞禽在树枝上做窝。
| 编号:C57·1970520·0372 |
先是用湿土造人,众神以想象的方式捏人,有了肉体,有了形态,甚至也有了说话的本领,还有如音乐般的声音,但是有肉体有形态有声音的人类也还是一种雏形,这种雏形的最大问题是不会说话,不会向神祈求,不会知道神是什么。所以神开始造第二种人,那就是用木料造人,这样造出来的人能够行走,能够站稳,能够群居,甚至还能够生儿育女,但是木料造的人没有心脏,没有感情,当然更不知道自己降生在大地之上是由于众神的意志。
泥人和木人,是人的最初级阶段,不会向神祈求,不知道神的意志,其实也不具备人类的意义,所以他们是无用的人,是活着的死人,最后他们变成了猴子,逃入山林之中,“由此,猴子是基切土地上令人能回忆起原始人类形状的唯一的动物。”但是他们也不是真正的人,而在众神目的论的作用下,他们开始造更高级的人,那就是“玉米人”,用黄色和白色的玉米面团造就了人的躯干、手臂和肌肉,铸造了人的个性,使人获得了精力,而且他们除了有身体,有活动能力之外,他们还会思考,会讲话,会感觉,会观看,会触摸,甚至会激动,人的功能日趋完善,而正是由于他们的理智能力,他们成为了最终的人:这些新人就是巴兰·基特塞、巴兰·阿卡布、马乌库塔和伊基·巴兰。
同样是众人,对应于复合的众神,从牲畜、动物被鄙弃,到泥人、木人最终变成猴子不见,都是众神造人的尝试,在目的论的判断中也都属于失败的产品,而唯有有身体、有思考、有智力的玉米人才具备了众神期望的能力。但是很明显,那四个人类始祖的众人,却都是男人,男人如何保持和谐,如何繁衍,如何创造家庭,所以对于众神来说,真正具有意义的是让这个只有男人的人类世界里出现女人。
女人其实并非是一个空白,在众神用木料造人的过程中,就已经开始用新材料造出了女人,他们用特西特树造出了男人,用埃斯巴达尼亚树造出了女人。虽然树木的种类不同,但是那时候的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他们站在同样的出发点,也就是说,男人不依靠女人,女人也不依靠男人,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一切。但是这种人类平等观是众神的疏忽,还是有意的试验?最后造人失败似乎表明众神并不期望男女平等,“这些人都不合造物主的心意”更像是对于这一种试验的否定。而当四个有理智的人出现之后,这种否定就变得更加明显,因为众神为了不让男人们孤单,开始创造女人。
造女人是为了让男人不孤单,所以众神的这种男女观就是把女人当成了男人的一种附属品,取消了男女平等的试验,在某种意义上却形成了早期人类的一种关系秩序:“众神让男人们安睡,在他们熟睡之际创造了女人。”在睡梦中造出了女人,有一种最原始的魔幻特色,而当男人醒来的时候,他们看见了美力非凡的女人,她们拥有窈窕的身躯,拥有光滑的皮肤,拥有幽雅的香气,这是美丽的女人,这是性感的女人,这是让男人感到欣喜的女人,而从睡梦中出现的女人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男人一个美梦。
美梦也是附属,而当女人出现之后,他们就成为了男人的一部分,她们为消除男人的孤单而来,她们在男人的睡梦中出现,而她们也被男人命名,最终成为男人的伴侣。取消男女平等,构建男女附属关系,所以在人类时代,女人和男人从最初的同构关系变成了附庸关系,而这种关系具有的稳定性和持久性,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史前玛雅-切基民族的原始社会性质。
有了真正的男人和女人,神话时代走向了人类时代,而在这人类历史的慢慢长河中,他们必须经历考验,经历苦难,甚至经历战争。玛雅-切基民族在人类史上就有了三次重大的迁徙,而在这三次迁徙中,同样有一个神,他叫托希尔,与其说托希尔是神,不如说是人类命名的一个英雄,他发明了火,他让人们交换东西,他让迟来的部落向自己顶礼膜拜——像众神造人的目的一样,需要的是祈求,需要的是呼应,需要的是感恩戴德,需要的是接受统治,所以托希尔是人化的神,甚至他在民族迁徙过程中,也实行着众神造人的模式。
“当鼓声响起,他们向我们顶礼膜拜,把他们的生命作贡品献给我们,他们不害怕,不拒绝吗?如果他们接受这些条件,你们即刻表示同意。”这是一种统治,当好战的部落获得了火种,开始用武力去抢夺别的部落的时候,托希尔用自己的力量打败了他们,并且让他们服从,从而建立了一种信仰。统治而统一,他们在阿卡彼特斯山上建立家园,在那里动物们出现了,黎明的曙光出现了,托希尔对那些臣服而具有信仰的人说:“现在我要对你们说,我们就是你们,你们就是我们。从今以后将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分开,在干钧一发的时刻里,你们要祈求你们应该祈求的人。你们要孜孜不倦地监视那些靠近的人的情绪,你们必定知道我们只对好人给予指导和帮助。”而在托希尔人化的神的带领下,人类又过渡到了始祖时代,在那里,各部落之间爆发了战争,有些人是凶残的,有些人是阴暗的,而在交战中,曾经为男人附属品的女人再次出现,他们是平原部落选中的两名少女,他们是最美的女人,却被派去诱惑别人,所以女人在男人的控制下变成了恶毒的工具,但是在这场交战之后,在巨大的死亡之后,部落之间最终走向统一,而统一意味着民族真正开始定居那片土地,那些首领自然成了始祖,“我们走后你们要记住我们,别忘了我们,要想起我们的容貌和我们的话。我们的形象如同露水将滋润想念我们的人的心田。我们还要对你们说,你们要照看好你们的家和你们的地,你们要走我们开辟的道路,这就是我们要你们做的唯一的事了。”这是始祖巴兰·基特塞对部落的人说的话,和众神一样,和托希尔一样,始祖延续的也是一种听话、感恩的统治模式,而这种统治模式一直要到分裂和死亡的到来才宣告结束。
从众神时代到始族时代,男人一直是世界的主宰,而女人的命运是被创造,被利用,但是当人类完成迁徙开始完整生活下来,人类又进入了另一个时代:英雄时代。英雄时代的代表人物是阿普兄弟以及“灵魂的儿子”乌纳普和伊斯巴兰克的冒险生涯和他们在荒芜萧瑟、断垣残壁的希巴尔巴所遭受的苦难。阿普兄弟是足谋多智的兄弟,他们天生是歌手、祈祷者、首饰匠、雕刻工,会舞文弄墨,而且,还能未卜先知;他们从星辰、沙土和掌纹上预卜未来;熟谙通往云层的道路;他们无所不精,无所不通,掌握各种行业技术,并能运用自如。所以他们代表着人类发展的文明,但是在这文明背后,却也有邪恶,在希巴尔巴有着心怀叵测的希基里特和库丘马基克,有不断进行破坏的阿阿尔普和阿阿尔加纳,有生就一幅恶毒心肠的奇米亚巴克和奇阿米亚奥隆。他们组成了人类邪恶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邪恶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战胜了文明,阿普兄弟被希巴尔巴的暴君卡梅杀死,最后埋在名叫普克巴尔·查的树木繁茂的地方。
这是第一代英雄之死,而拯救这种死亡的却是女人,伊斯基克是库丘马基克的女儿,但是她却并不和父亲的邪恶走在一条路上,她的使命是要弄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所以伊斯基克作为女人的代表,是僭越的,是反抗的,是追求真理的,更是对于文明和英雄的一种延续,当她站在树下的时候,听到了阿普兄弟说出的话,然后她伸出手心,从树上滴下的血流进了他的手,流进了她的身,流进了她的心,英雄高贵的血统在她身上得到了永存,而阿普兄弟也实现了永生的愿望。
伊斯基克怀孕生下了乌纳普和伊斯巴兰克两兄弟,他们是英雄的灵魂之子,而这种繁衍方式在家族来说是一种耻辱,所以父亲将她赶出了家,阿普兄弟的母亲也不相信她,甚至那两个灵魂之子也被扔在了高山野岭中,在恶劣的气候中生存。这是人类的磨难,而女人伊斯基克也在这磨难中体现了她的伟大,因为道德的耻辱,因为违背伦理,所以玉米已经枯死,但是唯一的那一株玉米,象征着人类最后的希望,为阿普兄弟的母亲伊斯穆卡内弄一捆玉米成为她的救赎,而生下来的乌纳普和伊斯巴兰克也开始重建人类英雄的秩序,他们杀死了无知、卑鄙和丧失天良的两个哥哥温巴特斯和温乔乌恩,他们用计谋打死了骄横和狂妄的武库布·卡基斯,他们用抹了石灰的鸟肉毒死了武库布·卡基斯的儿子卡普拉坎,用山洞的石头砸死了武库布·卡基斯的另一个儿子西巴克纳。
但是,当他们回来守护那块玉米地的时候,乌纳普的头却被蝙蝠咬掉了,最后死去。这是一种肉身之死,而另一个兄弟伊斯巴兰克开始拯救自己的兄弟乌纳普,他用一块燧石凿了几个窟窿,圆的窟窿变成了眼睛,宽的窟窿变成了嘴巴,长的窟窿变成了鼻子,然后吹了一口气。但是这不是最后的结局,兄弟俩最后却被坏人的计谋杀死,熊熊的火焰把他们吞噬,最后他们的骨头扔到了水里,然后长出了鳞片,然后像鱼一样游动,复活的意义最重要的标志是:“眼睛里反射着太阳的光亮。”
温·卡梅和武库布·卡梅也想有复活的本领,但是他们的计划却最后失败,因为他们是邪恶的,当他们最终死去的时候,兄弟俩变成了人们呼喊的英雄,“我们是死神的复仇者,我们的种族将不会湮没,只要凌晨的启明星发出它的光芒。”他们是灵魂之子,他们是死神的复仇者,他们看见了太阳的光亮,所以他们在死去而复活的世界里,最后变成了永恒的光明,一个飞往太阳,一个飞往月亮,给人类带来光明,而被杀害的那些人变成了星星,从此,“这些星星永远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英雄变成日月变成星星,英雄重新飞上天空,这是不是对于众神的呼应?而不管是众神时代,还是始祖时代,以及最后的英雄时代,并不只是男人们的世界,女人成为伴侣,女人被命名,女人是美丽的象征,而最后女人变成承担责任、继续使命、繁衍灵魂、勇于牺牲的伟大的人,他们也是最后的英雄,玛雅-切基民族正是在这样一种秩序里,走向了真正属于他们的时代,“你们要走我们开辟的道路,这就是我们要你们做的唯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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