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10 《大都会》:非暴力的“现代启示录”

“2008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发现了拷贝,通过技术修复,并综合了所有的片段残余,再现了这部电影。”2008年被发现的拷贝,1998年哈斯本的配乐,2018年的午后被放映,十年又十年的时间数字,似乎都在阐述“再现”这个关键词,这是弗里茨·朗1926年拍摄的电影,当这部历史上造价最昂贵的无声电影以“再现”的方式进入观者的视野,是不是一种现代行为?而这个1926年建造的影像“大都会”所预言的却是100年后的“未来”,当1927年已远,当2027年未至,在中间的2018年,到底是看见了被映射的历史,还是迎向了重建的未来?

并非是时间游戏,中间的2018年,中间的观者,仿佛也成为那个协调者,“头脑和双手的协调者,当然是心脏。”这一句警句就写在电影的开头,也铭刻在最后一幕中,从开始到终结,无论是1926年的历史,还是2026年的未来,都在呼唤协调者,那个有着圣母名字的女人玛利亚站在劳工的教堂里,站在烛光里,用心呼唤的就是协调者:“是心使其相互协调,耐心等待,协调者一定会出现。”协调者所面对的是两个世界的对立和矛盾,甚至是两种方式的生活,在被预设的未来里,世界被分成两个部分,地上的称作是“乐园”,那里有飞机、火车和汽车,有五光十色的城市,有拔地而起的高楼,有穿梭于城市街道,还有“子民俱乐部”——“从机器革命中获利的父亲们,为儿子建造了乐园。”俱乐部里有舞会,有酒宴,有花园,有游戏,有剧院,以及富有的男人和女人。而地下部分,是劳工之城,那里遍布是机器,在用仪表、齿轮、烟囱、零件组成的世界里,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干着机械的工作,每天他们踩着一样的步子,面带一样的表情,整齐如一地走进“地下深处”,而轮班的工人也是步履一致地走出车间——他们生活在地底深处,也变成了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

上面的世界是神化的存在,下面的世界确实异化的现实,地上乐园,地下深处,隔绝成人类两种生活状态,这是对于未来二元世界的描绘,而正是这种地上和地下,乐园和机械,神化和异化的生活,使得这个未来成为割裂的现实,就像头脑和双手永远分离的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建造那座巴别塔的。巴别塔,这个源于圣经的故事,本来是因为上帝让建造者说着不同的语言,从而无法沟通达成一致,而使这个倒塌的工程变成一种象征,而在这个大都会的世界里,巴别塔无法建立,是因为头脑和巧手无法协调,“世界与它的创造者是伟大的,人类是伟大的。”但是伟大的创造者和伟大的人类,代表的是头脑和双手,他们被错乱在同一个建造世界里,因为巴别塔无法建成就是在注解着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的颂歌成了对他人的诅咒。”对谁唱起颂歌,谁又被诅咒?

这就是两个世界的命运,身为主人的约翰·弗里德里森就是那个需要被歌颂的人,他代表着权力、财富,他是父亲,不仅仅是弗雷德的父亲,更是所有劳工之城里那些用双手干苦力的工人的父亲。“父亲”是统治者,更是诅咒者,当那个操作的工人因为疲劳而累倒的时候,当标注着数字的液体柱子超越了警戒线,本来隆隆作响的机器就变成了令人恐惧的“火神”,不仅是那个操作工人,而且所有当班的工人都被剥去了衣服,然后被推向了火神那张开的大口,这是残忍的处罚,对于工人来说,他们生活在主人的制度之下,必须接受审判和处罚,必须屈服于被诅咒的命运。所以看起来是头脑和巧手的矛盾,其实是权力和命运的割裂。

巴别塔的寓言和上帝有关,约翰·弗里德李森无疑是大都会的上帝,但是当对于这个上帝的颂歌变成众人的诅咒的时候,有两个人起来打破这个寓言。一个是主人的儿子弗雷德,这个看起来柔弱的男人本来就生活在地上的乐园里,正当他和女人在水池边嬉戏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从地下深处推门而出的玛利亚,她带着劳工的孩子们,对他们说的一句话是:“他们是你们的兄弟。”弗雷德代表的贵族是穷人的兄弟,这无疑在消解地上和地下的割裂,弗雷德盯着玛利亚看,一方面或者正是这种兄弟标签让弗雷德受到了启示,另一方面玛利亚的美丽、纯洁和善良,打开了他的心灵世界,“大都会的主人开始追寻女孩。”当进入地底深处的门被打开,其实弗雷德开始了一种身份的转换,一方面他体会到了玛利亚眼中的爱,另一方面“兄弟”情结,让他不再是主人唯一的儿子。

: 弗里茨·朗
编剧: 特娅·冯·哈堡
主演: 阿弗莱德·阿贝尔 / 古斯塔夫·佛力施 / 布里吉特·赫尔姆 / 鲁道夫·克莱恩-鲁格
类型: 剧情 / 科幻
制片国家/地区: 德国
语言: 无对白
上映日期: 1927-01-10
片长: 153分钟 
又名: 科学世界

而进入那扇大门,他看到了工人们的辛苦付出,看到了“火神”的残酷处罚,“到巴别塔去,到我父亲那里去!”他决定告诉父亲自己的想法,“我想看看我的兄弟姐妹长什么样。”这是一种认同,认同的意义是找到了另一种归属感,当父亲生气并解雇了没有通报情况的约瑟夫之后,弗雷德更是毅然决然要走向那座陌生却有归属意义的地下深处,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彻底转变了身份,他脱下了自己高贵的衣服,戴上了“兄弟”编号为11811的帽子,然后穿上了工人的制服,替换了他成了“人体时钟”,这不仅仅是一种体验,在呼唤身份的过程中,他的确变成了他们的“兄弟”,变成了和大家一样的“儿子”。

约翰·弗里德李森是大都会的主人,是上帝,那么这个儿子就是弥赛亚,就是耶稣,就是基督,他用自己转变身份进入地下的方式完成了“道成肉身”的命名。弗雷德是第一个打开大门的救赎者,而第二个救赎者则是玛利亚,有着圣母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信仰式的命名,她在劳工中间说起巴别塔的传说,告诉他们必须等待协调者的出现,这是一种宗教式的传道之法,当弗雷德以工人的身份听到她的传道,便主动站出来,要成为那个协调者,“协调者,你终于来了。”他们在心灵感应中拥抱、亲吻,这似乎不再只是那女之间的爱情,而是两种身份在救赎意义上的第一次结合,“明天你来大教堂吧。”明天是一个未来,是一种承诺,是一个计划,在道成肉身的转变中,在爱的感召下,迎接真正的救世主到来。

《大都会》电影海报

但是这个巴别塔并没有倒塌,众人的诅咒没有消除,相反,在大都会里,还存在着另一种邪恶,那就是以发明家罗德·王为代表的恶魔,他有着残缺的手,却以非人的机器操控着邪恶的力量。对于大都会来说,罗德·王的象征意义是多元的,一方面他代表着更先进的技术,更智慧的头脑,是人化机器的存在符号,另一方面,他在某种程度上也操控着大都会的主人,约翰·弗里德李森的妻子赫尔已经死去,而罗德·王却将她变成了机器人,当弗里德李森想要妻子复活的时候,罗德·王甚至要让他用一只手臂来换取妻子的复活。但是罗德·王的野心不仅仅是获得一只手臂,而是要将机器人赫拉变成另一个玛利亚,“我要让他们产生分歧,摧毁他们的信念。”当弗里德李森和罗德·王见证了玛利亚对众人的宣道,提出要再造另一个玛利亚,让他们产生分歧,摧毁信念。而罗德·王就是露出阴险的本质,将内心充满的玛利亚抓住,然后通过自己的各种发明器材,让机器人变成了和玛利亚一模一样的女人,只不过,她代表的是邪恶,“女人坐在红色巨龙身上,那条龙有着七个头和十个角,女人头上戴着金杯,上面写着:‘伟大的巴比伦,地球憎恨之母’。”这是记载在《圣经》启示录上的一段话,女人、巨龙是邪恶的象征,而头上的七个角就是人类的七宗罪,所以当罗德·王完成了发明,站在地上俱乐部里的就是一个和玛利亚有一样身体却是充满诱惑的邪恶女人,“她将在今晚成为夫人们最乖顺的玩具。”当她从巨大的舞台上出现,当她脱去了身上的衣服,当她扭动着腰肢跳舞,底下的那些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被诱惑的世界里,她就是一个恶魔。

而正是这个邪恶的玛利亚副本,成为救赎世界里的“敌基督”,启示录慢慢被打开,罪恶化身动了起来,死神在城市中降临,而邪恶的敌基督要摧毁的不仅是这个大都会,而且是人们心中对爱的期盼。以玛利亚身份站在大教堂里的她,对着众人大喊:“是谁在信赖大都会的机器,是谁用鲜血浸润机器,是谁用身体驱动机器?让那些机器饿死吧,杀了它们!”和玛利亚一样,她也成为宣道者,但是玛利亚唤醒他们的是爱,需要的是和平,而她却鼓吹暴力,煽动革命,甚至要砸毁机器,摧毁城市。这是善良和邪恶的分野,这是真正的信仰和敌基督的毁灭的区别,在这个关于拯救的不同方向上,1926年的弗里茨·朗显然要表达这样一种观点:暴力革命是一种恶的行为,要真正得到救赎必须唤醒爱,必须寻找协调者,必须和平。

也正是这样的主旨,当敌基督煽动工人们砸毁机器,甚至最后破坏了中央机的时候,启示录所说的末日场景就在地底深处发生了,房子倒塌,机器爆炸,大水蔓延,而那些孩子们恐慌,在洪水的威胁中走投无路。正是在这样的末日降临中,以弗雷德和玛利亚为代表的救赎者真正担负起人类的弥赛亚,他们敲响了城市的警钟,他们解救了受困的孩子,就像建造诺亚方舟一样,以非暴力的和平方式使人类脱离灾难。而另一方面,看见城市被摧毁的工人们终于觉醒,他们把假的玛利亚绑上了火刑柱,“烧死这个巫婆。”在熊熊大火中,在人们的欢呼中,假的玛利亚终于变成了那个机器人。

众人之醒来,也让弗里德李森醒悟,他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儿子弗雷德和罗德·王的争斗,他的内心是悔恨的,作为父亲,他以忏悔的方式面向自己的儿子,也面向人类。当弗雷德终于将邪恶的罗德·王推下教堂,这一场大都会里的非暴力拯救终于得以完成。罗德·王死去,机器人死去,地底深处的世界被摧毁,地上世界的秩序被重建,在这个永远不需要革命不需要暴力的世界里,一种爱就是为了建造真正的巴别塔——就在教堂门口,玛利亚对弗雷德说:“协调者,帮帮他们吧。”弗雷德走到父亲身边,握住他的手,然后又走到工头身边,拿起他的手,当弗里德李森和工头的双手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是父亲和儿子的手我在一起,就是头脑和巧手握在一起,“头脑和巧手的协调者,当然是心脏。”

不是寻找协调者,其实是协调者自我醒悟,自我突围,自我救赎,所以在这个非暴力世界里,弗雷德成为协调者完全是一种被预设的角色,他从来不带有地上世界的那种身份限制,当第一次见到玛利亚,他就知道自己归属于“兄弟”,知道自己是人类的救赎者,知道玛利亚是他唯一的爱。也正是在非暴力的觉醒中,工人们认识到了暴力摧毁带来的损失,作为统治者的弗里德里森也很快完成了身份转换,这使得最后的胜利成为一种温情式的解救,也使得城市重建成为在协调者努力下轻易完成的工程,所以1926年这部电影完成之后,希特勒和纳粹的宣传头目戈培尔会喜欢《大都会》——这无非是一部带有偏见的宗教乐观主义“现代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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