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0《幸福》：后来就变成了幸运

还是在宁静的森林里，还是手牵着手，还是幸福的味道：喜欢森林的木工弗朗索瓦缓缓走在落满树叶的小道上，伊美丽跟在他身后始终面带微笑，吉素和皮埃尔两个孩子捡着树枝在嬉戏，当两人走到一棵树旁的时候，弗朗索瓦抱着伊美丽，然后两个人久久地吻在一起。

这依旧是浪漫的爱情？这依旧是温馨的生活？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人？是秋天了，而且是深秋，他们穿着有些厚重的毛衣，曾经泛绿的树叶都已经发黄，落下来，铺满了整条道路，在四个人的休闲时光中，仿佛有一种东西像这个季节一样，在转变中渐渐远去。是的，在那个星期天，他么也是来到森林，在伊美丽和孩子们用树枝游戏的时候，弗朗索瓦却一个人慢慢走开，他想要去一个地方，或者本能地离开他们，淡淡的忧伤传递出来，因为秋天从来不是那个春天，而伊美丽也不是曾经的妻子特蕾莎。

从春天到秋天，从特蕾莎到伊美丽，转变是无法更改的，而那个转变出现在春天早已经过去，夏天也慢慢到了的69分钟——一个只有泥土的坟墓，一个清冷的葬礼，似乎把曾经的一切都埋葬了。特蕾莎死了，当四个人在森林里享受温馨，当一家人在阳光下感受幸福，最后却是一种死亡。溺水而亡，从睡梦中醒来的弗朗索瓦，从午睡中醒来的吉素和皮埃尔，找不到妻子和妈妈，当他们穿过草地穿过树林，当他们询问了那些河边垂钓的人，最后得到的是一个湖里捞出来的尸体，就在不久前还在他们中间享受休闲时光的特蕾莎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为什么会溺水而亡？当弗朗索瓦和孩子们醒来，仿佛是一个梦到了尽头，当一切醒来，特蕾莎就已经变成了从生活中抽离出去的人，她的缺席其实意味着死亡的必然——不是失足落水，而是投河自尽。一种必然的选择，也许出自弗朗索瓦的意料之外，为什么一直在说“我很爱你”的妻子会离开，为什么刚刚在说“我更爱你”的爱人会选择死亡？甚至为什么在死亡之前还有他们用最激情的肉体表达爱欲？所以当死亡在弗朗索瓦意料之外发生的时候，梦醒之后的死亡才变得突兀，才会抱住她的尸体时陷入无尽的悲伤。

特蕾莎为什么要离开丈夫和孩子们永别？当她用一场死亡让自己缺失的时候，其实变成了对于爱是否可以替代的实践。在这个星期天之前，一切在她看来都是幸福而美好的，他们拥有两个孩子成长的快乐，他们拥有男女最美好的爱情，一个是木匠，一个是裁缝，他们不为生活所累，似乎永远活在幸福中——只是因为另一个女人的出现，在电信公司做接线员的伊美丽。弗朗索瓦去电信公司打电话的时候，认识了伊美丽，而在她的微笑里，他爱上了她。当一个丈夫爱上了妻子之外的女人，这个家庭是不是必然走向毁灭？这也许是特蕾莎选择自杀时的问题，而她走向死亡就是用一种否定回答了这个问题。

导演: 阿涅斯·瓦尔达 主演: 阿涅斯·瓦尔达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1976-09-14 片长: 75 分钟

仅仅是伦理上的悲剧？这里其实有一个非常奇特的感情问题，一个男人是不是可以同时爱着不同的女人？带来这个问题的是弗朗索瓦，需要回答的当然也是他。他在和特蕾莎的婚姻生活里，是幸福的，是快乐的，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争吵，从来没有过矛盾，早上出门晚上回家，特蕾莎总是温柔地面对他，再加上两个孩子可爱的孩子，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当家庭生活是一种完美，为什么弗朗索瓦还会喜欢另一个女人，而且也是爱？甚至，弗朗索瓦在第二次打电话约伊美丽去喝咖啡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背负过什么道德负罪感，之后他们一起去了伊美丽的公寓，帮她做木架，然后吻了她，然后上了床。

在弗朗索瓦看来，他对两个女人一样是爱，第一次去伊美丽的公寓时，他就说起自己的妻子，说她会做饭，很温柔，结婚之后有了两个小孩。之后当他对伊美丽说“我爱你”的时候，当他和她同床共眠的时候，也额一直在说着妻子的好，也总是说“我爱她”。而在特蕾莎面前，当爱上伊美丽已经成为事实的时候，他也有过撒谎，说因为接了另外一个活不去参加那一场婚礼了，而其实是去了伊美丽的公寓，但是对于弗朗索瓦来说，他从来没有从道德方面感觉自己的不忠，而在那个星期天，他甚至也告诉了特蕾莎关于自己和伊美丽的事，“因为幸福，很难去解释，说出来怕会伤害你。”在特蕾莎宽容的微笑中，他说：“我和你以及孩子，就像住在一个大的苹果园里，而现在，我注意到另一棵苹果树，它不再我们的果园里。”当特蕾莎敏感地觉得他爱上了别的女人时，弗朗索瓦说：“难道我现在对你不同了吗？”弗朗索瓦对她说不会让她有任何损失，而且他保证：“如果我伤害了你，我会做出你让我做的任何事，包括离开她，因为你是第一位的。”

对伊美丽说：“我爱你。”对特蕾莎说：“我爱你。”弗朗索瓦一定不是在说谎，他的确爱着两个女人，的确付出了两分爱，当然，他也得到了两种爱。弗朗索瓦的这种爱情观似乎源于他的个性，他说自己喜欢森林，喜欢呼吸那种自然气息，所以他会成为一个木工，在树木的芬芳中感受自然。也正是因为此，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自然情感，他爱自己的妻子，当他遇到伊美丽的时候，也爱上了她，“生活应该自然而然。”这是他的个性，也是他的准则。这种自然主义的爱情观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于爱的一种解放，不受制于道德，不约束于伦理。

《幸福》电影海报

的确，弗朗索瓦爱上两个女人，在逻辑上也有可循性，特蕾莎和伊美丽都是漂亮的女人，都有着温柔的脾气，甚至他们都喜欢看电影，喜欢碧姬·芭铎——特蕾莎那次和弗朗索瓦去看电影，就说过自己喜欢她，他们的房间里就贴着碧姬·芭铎的大幅海报，而伊美丽也说自己喜欢电影，她公寓的墙上也贴着碧姬·芭铎的照片。两个女人的这种同质性，让弗朗索瓦轻易爱上，看起来很正常。而他就是把这种同质的东西都看成是自己想要的幸福，在伊美丽的身边说：“她给我带来很多快乐，现在我又遇见你，你也让我满足，我也爱你。你们两个都让我享受了足够的快乐，幸福随之而来。”

但是，起初他说：“热恋的人能睡在一起就是幸福。”后来他说：“活着能遇到就是幸运。”这其实是一个转变，从幸福变成了幸运，幸福是一种发自内心没有束缚的感情归宿，幸运是在现实中拥有幸福的可能性成真。而在这个从幸福到幸运的转变中，弗朗索瓦其实也发现了同一性背后的差异性，而这种差异性的慢慢形成，恰好是因为两个女人的不同感受。伊美丽也告诉弗朗索瓦，曾经她也拥有过一段幸福的生活，但是只维持了三个月，男人离开了她，所以她在等待下一段幸福，而弗朗索瓦出现在她面前，她便抓住了这种幸福。

但是，当弗朗索瓦告诉她自己有妻子的时候，伊美丽不是表现出被骗的感觉，而是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她问的是：“你可能想要两个妻子？”在弗朗索瓦否定之后，她问：“我们有什么不同吗？”弗朗索瓦的回答是：“我爱你更多一点，你就像一瓶新酒，她比较平静，很温柔。”而在特蕾莎面前，他说她像饭后的甜点，敏感的特蕾莎似乎告诉他，甜点可有可无。差异性已经出现了，只爱两个女人间，他其实已经在解构自己的自然主义爱情观，时间上他无法分身在两个女人身边，在感情归宿上他无法和她们在一起，而当他最后告诉特蕾莎果园之外的那棵果树时，特蕾莎问他：“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在这个爱情的差异性故事里，特蕾莎显然要将自己抽离，先是淡淡的忧伤，之后似乎是被弗朗索瓦说服，但是那肉体的欢愉只不过是最后的仪式，她选择离开，以温柔的方式，以宽容的方式，㔿爱着他的方式，以自我牺牲的方式。而当特蕾莎死后，弗朗索瓦当然也是悲痛的，但是不管是悲痛还是之后再去找伊美丽，他也都是以自然而然的方式面对，他还是爱着伊美丽，还是想要快乐，“你就是我的幸福。”于是，在一个夏天过后，伊美丽来到了弗朗索瓦的身边，开始照顾两个孩子，像一个母亲那样，于是，这个曾经有过死亡的家庭又变得完整，而弗朗索瓦又在完整的爱与幸福中开始了生活。

但是，完整并不是完美，也不是自然，就像伊美丽说的：“我担心代替别人的位置。”从特蕾莎的缺席到伊美丽的填补，这一个转变过程看起来没有裂隙，而爱情和幸福也似乎具有可替代性，但是当不再有明显的道德谴责，并不意味着着就是完美的生活，当两个女人都是宽容背叛自我牺牲的理想爱人，并不意味着这是恒久的幸福，因为春天的向日葵变成了秋天的落叶，因为死亡已经成为了一种永不磨灭的记忆，因为还有下一个春天还可能遇到新的幸福也可能遭遇新的死亡。

因为，必然的幸福早就变成了偶然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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