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0 《万有引力之虹》:火箭的上升将会被出卖
每条道路都一样畅通,整个占领区不再有占领军、不再分裂,在它废墟里的某个地方存在着唯一的坐标集合,人们可以从这里向前走,没有选民,没有弃民,甚至远离国家民族的分别……
——《第三部 在占领区》
通畅的道路是没有任何阻碍,没有任何对立,甚至没有任何的敌人,它是唯一的,是固定的,甚至是设想中的,是不存在的,可是它却在占领区里,在敌对状态中,在分裂的现实里,“时间的宽带”指向的现世,指向的“现在的宽度”一定是在消解这种畅通的道路,沉迷于过去和未来,都使得对现在的感觉变得狭隘而且单薄,变得迷醉而不能自拔,变成了我们自己无法逃脱的黑暗,“即使离西南非这么远,我们也免不了丢失信息,这是个亘古有之的悲剧,是一道永远无法摆脱的咒语……”所以当悲剧和咒语降临在找不到唯一坐标集合的现在,意味着“没有选民,没有弃民,甚至远离国家民族的分别”也变成了一个二重积分式的悖论。
不是《圣经》,在占领区的文本是火箭,甚至是唯一的文本,就像某个地方存在着的唯一坐标集合,它是对称的,向上的发射和向下的重力,向上的目标和向下的推力,甚至是向上的勃起和向下的疲软,还有时间,被定义在向上的未来和向下的过去。当斯洛索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确找到了和自己的先人有关的历史,1634年或者1635年的威廉·斯洛索普,以一种特行独立的方式从美国波士顿出发,像一个国王来到欧洲,不仅最先进入欧洲的堡垒,而且以一本《弃民论》的小册子寻找一个远离国家和民族的“某个地方”,像是一种开拓,却也像是一种殖民,但是这唯一的坐标集合只是存在于被修改的历史里,威廉·斯洛索普最后却死在了英格兰,而他在死之前思念的是那些在青山碧野中的印第安人,以及和他们一起抽大麻,一起聚会。
一个家族的历史和某种看上去像征服的疯狂有关,杀害树木,剁成小块,碾成木浆,漂白成纸张,然后出卖赚钱,更多的树木变成纸张,更多的纸张获取财富,这样一种“横渡大西洋”的行动变成和斯洛索普有关的历史,到底存在多少杜撰和虚构的成分,而世界被阻止在通畅道路的另一侧,并非是历史的实证主义,而是无法逃离的现在,“这三年来,到处都是大西洋,而且横渡起来比真正的大西洋还要艰险。”在欧洲,在占领区,泰荣·斯洛索普作为一名盟军的美国士兵,也是横渡大西洋,也是像殖民一样,也是无法遏制甚至无法解释的疯狂,将他带入到一个唯一坐标集合的现在。
| 编号:C55·2081121·0761 |
像一只狮子。占有的狮子,血腥的狮子,统治者的狮子,这个在最后三分之一的生命中,对共价键产生敌意的博士,为什么会对离子键抱有亲切感,因为离子键代表着强健和永久的状态,代表着没有共有电子而获得电子的力量,代表着俘获和占有,就像狮子,“这些原子会出现正负极,没有模棱两可的东西……他越来越喜爱那种明确性:这样的物质是多么顽强、多么稳定啊!”所以当威廉存在于雅夫的历史研究文本里的时候,横渡大西洋的他就是一头跳跃、吼叫和血腥的狮子,而在被定义的历史之后,在斯洛索普的身上,也无可逃避那种“要么生,要么是,要么赢,要么输”的对立思想,这样的对立思想在现在时来说,就是占领,就是发射,就是毁灭,就是死亡:“大都市里的发明家罗特旺、国王阿提拉、赌徒马布思、博士教授拉兹洛·雅夫都如出一辙地渴望一种死亡形式,以此来证实死亡可以长久地留住快乐和敌意。”
火箭文本带来的死亡,却在斯洛索普身上变成了生命力的象征,下身的伙计在内裤里头会悄悄地变硬、动荡,甚至随时会一柱擎天,这仅仅欲望的展现?斯洛索普和塞达拉皮兹的妙龄少女诺玛、玛乔莉,以及和温迪米尔夜总会的合唱队员在一起的做爱的时候,欲望在世俗意义上表明了男性的征服和占有,可是为什么这些地方会被火箭袭击?斯洛索普将地点在地图上用红色圆圈标注,而这些被标注的地方总是引来火箭的袭击,帕松方程式可以从随机数量计算出一种整体,而这种整体将斯洛索普带向了一种对应论的可怕状态,在斯洛索普的“阴茎陡然挺起,硬得发疼”的时间发生之后,那火箭便“从头上趾高气扬地冲来,高架快车般下落、消失,寂静中嗡嗡声仍不绝于耳”,时间的先后顺序却导致了一种对应:红色的星星总是在火箭袭击之前,“最快晚两天,最慢晚十天。平均滞后期为4又1/2天。”
明天的火箭对应于昨天的星星,明天的坠落对应于昨天的勃起,明天的爆炸对应于昨天的发射。像一只光芒四射的巨手从云层中伸出来,也像灵媒所说,“把控制嵌入内部就是认可已经发生的事实,也就是说你早就脱离上帝而存在了。只是你已经陷人了一种更深、更有害的幻觉。”星星是什么?火箭是什么?他们的对应如何建立?刺激物在哪里?当勃起“不是有,就是没有”的二元对立变成一个公式,那么它一定会指向有条件的反应和无条件的刺激,一定会有原因的X和结果的勃起,也就是说,在中间会省略一切关于欲望、色情的生理原因,也就是在不需要摩擦的情况下,X的出现就会导致勃起,“那x是什么呢?”未知数,却是一个必定存在的未知数,某种先行的鬼魂?某种历史的宿缘?而火箭爆炸和勃起之间的未知数甚至让斯洛索普产生了死亡的感觉,“斯洛索普的心得是:伦敦这座凡间城市教会了他一个道理:随便转过一个街角,就会走入某个寓言故事。”
寓言故事总是有故事和寓意,根据特瑞克尔博士的理论,“潜意识中,他需要消除性爱另一方的一切痕迹。他在地图上用星来代表对方,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星’是对优秀学生进行肛门虐待的标志,它渗透于整个美国的初等教育中……”横渡大西洋,对于斯洛索普来说,是不是一种对美国教育的逃避和蔑视?或者这种逃避又恰好又进入到了一个和战争中的占领有关的故事里?“火箭的四翼组成一个十字,也是一个曼茶罗。一号翼控制飞行方向。二号控制摇晃。三号,偏航、滚翻。四号,摇晃。每一对翼协同工作,却又意义相反。对立面的统一。”对立统一,火箭像是十字架的一种隐喻,是不是指向的是人灵魂的救赎?可是它反而变成了另一个本体,那就是现在是战争状态,灵魂的救赎是因为战争的摧残,也就是在有着对立的战时,灵魂的救赎意味着灵魂的堕落,也就是说,火箭像一个十字架发射,却意味着一种坠落。
从伦敦的寓言故事,转移到占领区,斯洛索普变成了一个对应的符号,变成了条件反射的实验品,在那个称为“白色幽灵”的行动中,他反而变成了刺激物,变成了未知的X。而这个实验的目的就变成了一种交易:“别忘了,这场战争的真正目的就是做买卖。”杀戮和暴力的好处是“可以制造场面,转移视线,掩盖战争的实质”,可以“提供载入史册的原材料,让孩子们学到的历史成为一系列暴力事件、一连串血战,为他们进入成人世界做好准备”。世界的口子被打开,是让孩子们进入成人世界,是让孩子们在暴力和血腥中成为狮子。
从埃尔曼·戈林赌场到海滩,从没有消息的苏黎世,到有着信仰冰圣徒的北豪森,斯洛索普总是听到爆炸声,而这样的爆炸声指向的死亡未来,却让他感觉到自己活着:“如果你听到了爆炸声,就说明你一定是活着。”所以在隧道,在基地,在占领区,在G型仿聚合物的知识里,在厄德士温洞穴传说中,斯洛索普进入了一个二元的世界,一个对立的状态,一个在“他们”之外“我们”的现实,性爱样品事件的调查反而让他进入了隐秘的中心,那个被嵌入的内部,那个和现在有关的寓言。
改名叫伊恩·斯加佛林,斯洛索普变成一个战地记者,他收集到了什么?是发现和自己家族有关的历史?还是揭露和战争有关的情报?被雅夫定义的先人,在父亲那里却变成了“黑父亲”,密码是B.S.?那本德语技术辞典上写着雅夫的词条,定义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黑色字体?为什么是德语?是一个梦而已,却将斯洛索普带入到一种一个黑色的对立中。“白色幽灵”的对立面就是黑翼行动,黑翼行动相关的黑色支队呢?曾经是纳粹为建立黑人军事集团和影子政府组成的军队,“按照德国为马格里布设计的方式,最终取代黑人非洲的英法殖民地。”而现在它变成了普通人,是占领区的赫雷罗人,从非洲西南部流放,却在占领区生存下来,但是在这里,他们却选择了不育和死亡。
因为黑人的对立面是白人,那个厄德士温洞穴仿佛就是这个无法逃避的对立世界,年轻人只知道白色的欧洲,他们遗忘了祖先,遗忘了属于自己的颜色,而白色带来的是另一种邪恶,所以当百分之六十的赫雷罗人灭绝之后,那些活着的人便成为奴隶,“抓捕、突然死亡、死而不返,这些都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被消除的颜色体系,辩证体成为陷阱,肉身不再说话,而以齐切林为代表的布尔什维克就是要消灭黑人支队,进而消灭一种历史,一种种族,以及一种对应,而在白人占领的世界里长大恩赞甚至也在消灭者之列。
斯洛索普在这白色幽灵和黑翼行动中,会看见什么?当齐切林将一切的对应物消灭的时候,“深处,更深处——比政治,比性或婴儿的恐惧更有甚之……一头栽进了核的无边黑暗中……”而在被隔绝的斯洛索普的世界里,黑人支队、恩赞似乎都是一个X,在他看来,黑色和“黑女人、黑火箭、黑色梦魇”有关。但是当他和玛格丽塔·埃德曼遇见之后,在寻找女儿卞卡的过程中,那种情欲之下的勃起,反而发现了和宇宙有关的突破口,那就是一个奇点:“这儿有一整套的宇宙理论:有波节,有波峰,还有密切点,数学之吻。”恋物癖,欲望,像是重建了一个系统,一个条件反射的系统,一个巴甫洛夫的反射理论:“一般情况下,我们在行为过程中不是产生单一的反应,而是复合的反应,以便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在老年人身上,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只专注于一个刺激,通过负诱导排除其他间接的、同时的刺激,因为这些刺激常常与周围的情况不符,并非给定环境下的补充式反应。”
复合反应,刺激带来的负诱导,补充式反应,它不是雅夫的“要么生,要么是,要么赢,要么输”的对立,不是“我们”之外必须建立的“他们”,不是白色幽灵和黑色支队,当然也不是向上发射之后必然的向下坠落。雅夫的所为只是将对立消除在零点:即婴儿在刺激x出现时表现出零勃起,就停手了,而是有意忽略了“零界点以下的、隐性的灭除”,也就是在威廉1634或1635年横渡大西洋之后,在死亡之后,斯洛索普的家族并非一定和黑父亲有关,也并非和红色的星星有关,它在零度状态下又开启了一个隐性的世界。正如罗杰所说:”炸弹不是狗。没有联系。没有记忆。没有条件反射。”G聚合物不是一个寓言,像十字架的火箭也不是寓言,产生勃起的X也是寓言,它们都是被技术控制的一切,“一旦技术控制达到一定的规模、一种互相联系的程度,自由就一去不复返了。词语不再有意义。”那么,真正的、唯一的性交则是在纸上进行的。
零之下的世界在哪里?只有你还没失去知觉,才能听到爆炸的声音,所以对于斯洛索普来说,勃起是“极其接近于高尚,极其接近于‘那根他觉得属于自己的阴茎’”。是的,那些占领,那些敌对,那些乱伦,那些情报,那些技术,那些爆炸,以及那些死亡,都在零之上,那就是整个战争。罗杰·摩西哥称战争为自己的“妈妈”,“一起在战争状态中相依偎”,无论是“战争是岔道的集合”,还是“战争赋予一切生命”,在战争中,所有人都是多疑症患者,而这就是雅夫所称的“珀克勒特性”:“该药物作用下常常会出现多疑症,这毫不稀奇。和其他类型的多一样,就是初步或首先发现万物皆有联系,神造万物皆为镜中虚影,不至于完全虚不见物,至少还是有关联的,而对于齐切林这种被安置于边缘的人,也许还是一条可以进入其中的路径呢……”多疑症产生药物性链接,多疑症导致镜中虚影,而在占领区,在火箭基地,多疑症就是那个G型仿聚合物,它是“第一种可以真正勃起的塑料”:“在适当的刺激下,分子链发生交联,使分子变硬,增加分子间引力,从而导致这种特异的聚合体远远偏离现有的相图,从疲软的橡胶非结晶体变成神奇完美的棋盘格局,坚硬、清亮、透明、对天气变化、真空环境和所有震动都具有极好的自我防护性能。”
G型仿聚合物产生勃起,勃起绘制出红色的星星,星星预示着火箭的爆炸地点,这是零之上的世界,而斯洛索普在零之下看见了自己的勃起,自己的阴茎,自己的身体,以及自己的欲望,零之上和零之下,历史和现在,技术和身体,寒冷和热熵,戈特弗里德:“万有引力辖制着整个行程,直到抵达这个寒冷的星球,掉落的危险性一直存在。在殖民地内部,那五六个人有寒霜般的外表,很坚硬,僵死如回忆,触摸不到……”而在这个掉落的寒冷里,在万有引力的对面,一定是有一个复合反应的存在,当雅夫变成一个虚构,实际上那种“荒诞地死去”之前,在听到爆炸声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活着的,每一块石头都有灵魂,每一座山顶都有脸庞,每一个万有引力引出的死亡弧线里,也注定会有另一种对抗的力量,“火箭的上升将会被出卖给万有引力。但是火箭引擎以及将那个灵魂其中的燃烧过程所发出的嘶喊却给了他逃生的希望。下落前,受难者一直不能动,他的上升依赖于一个逃生的承诺和预言……”
火箭、虹、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塔罗牌、烤箱、黑色、性变态、另一个世界、白衣女人、吉尔吉思之光、马桶下面的世界、卡祖笛、腺样增殖体、王座、金刚,所有的肉身和词语都复活了,它们远离战争,它们讲述逃生的承诺和预言,而在零之下,它们也永远不发出声音,永远不会像十字架的火箭一样爆炸。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6872]
顾后: 《爱的激流》:干涸,或者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