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10《论语今读》:“一个世界”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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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论语·学而第一》

“学而时习之”而“说”,“有朋自远方来”而“乐”,“说”和“乐”的人生体验强调的是一种乐趣,而这种乐趣与“人不知,而不愠”共同构成了君子之义,但是对《论语》的这句话后代的注释者有不同的说法,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句话,朱熹在《四书集注》中说:“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说,其进自不能已矣。”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解释是:“学了,然后按一定的时间去实习它,不也高兴吗?”他们都强调了学而习的乐趣,但是在李泽厚看来,这句话有几个层次的阐述,一方面,“说”和“乐”是不同的体验,他认为“说”的喜悦是关乎一己本人的实践,而“乐”则是人世间与他人共处的情感,和下一句“人不知,而不愠”一样,是在为人的态度中检视自己,也就是说,“说”是一种属于个体的情感体验,而“乐”以及成为君子是需要以他人作为存在背景而拥有的一种体验,他把这种关系情感命名为“主体间性”。

但是不管是“学而时习之”带来自我的愉悦,还是“有朋自远方来”带来的乐趣,以及“人不知,而不愠”的共处修养,都是一种“乐感文化”,而这种乐感文化有着鲜明的中国文化特色,是与西方的罪感文化、日本的耻辱文化截然不同的存在,所以乐感文化成为以儒学为骨干的中国文化的主要特征和精神。李泽厚进一步指出,乐感文化的意义就在于它强调的是“一个世界”,也就是此世间的设定,它不谈论、不构想超越此世间的形而上世界或天堂地狱,而形而上世界就是哲学,天堂宗教则指向宗教,所以说,儒家精神的“乐感文化”注重的是此在,而不是彼岸,它具体呈现为思维方式上的“实用理性”和道德之上准宗教体验的“情感本体”,由此他认为,乐感文化、实用理性和精神本体构成了中国传统的精神核心。

从“论语”第一章第一篇切入阐述“乐感文化”,解析“实用理性”和“情感本体”,李泽厚就是表明了《论语》代表的儒学对塑建、构造汉民族文化心理结构中的重要作用,也就是他“论语今读”的意义所在。在他看来,以孔子和《论语》构成的思想体系是儒学发展的第一期,它集中体现了精英文化和民俗文化、大传统和小传统相互渗透相互联系的特点,这一特点既使得儒学在“教”的意义上成为没有人格神、没有魔法和奇迹的“半宗教”,也成为在“学”的意义上表现出具体人间情趣的“半哲学”,一方面它从纯粹意识化的宗教和纯粹形而上学的哲学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它又融合了宗教、伦理、哲学,成为具有“终极关怀”宗教品质的三教合一的思想——儒学是包容的,是渗透的,正是这种包容性和渗透性,使得它具有了“转化性的创造”可能。

在批判的继承基础上进行转化性的创造,李泽厚从“内圣外王”的儒学标准入手,阐释了它的可能性:“内圣”在他看来是一种宗教性道德,它可以经由转化性创造而成为个体对生活意义和人生境界的追求,它可以是宗教、哲学、诗和艺术,而这种个体追求和体验,就是一种“私德”;“外王”是一种社会性道德,可以经由转化性创造而成为现代政法体系的中国形式,这种形式就是在重视人际和谐、群体关系、社会理想以及情理统一、教育感化、协商解决中,融入了现代政法的民主制建构,它是一种“公德”,她的意义就是“开辟某种独创性的未来之路”。“内圣外王”的转化性创造是李泽厚“论语今读”的目的所在,他认为这本书有三个重点,一个是孔学重视人性情感的培育,重视动物性的欲和社会性的理交融统一,而这实际上是以“情”作为人性和人生的基础、实体和本原,也就是中国文化心理结构的核心,即情理结构;第二,孔学重视道德,他把政治、伦理、宗教三者交融在道德之中,从而在后世使意识形态、宗教激情、专制政体、家族权威、个人修养融合,形成中国式的政教合一;第三,孔学强调“知命”和“立命”,其中的“命”不是一种必然性、明定型的存在,而应该解释为偶然性,即每一个体要努力去了解和掌握专属自己的偶然性的生存和命运,从而建立自己,也就是达到个性的自我建立,即“知命”和“立命”,而这种“知命”和“立命”既有凸显情感的“情本体”,又必须在和他人共处中突出“主体间性”——“培育人性情感、了解和区分宗教性私德与社会性公德、重视和把握个体命运的偶然,我以为乃《论语今读》三重点。”李泽厚如是说。

编号:W71·2030411·0669
作者:李泽厚
出版:安徽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8年10月第一版
定价:6.00元
页数:462页

不管是“知命”还是“立命”,不管是政教合一还是转化性创造,其精神特质还是一种由实用理性和情感本体构筑的乐感文化,何为“实用理性”?又如何理解“情感本体”?李泽厚对《论语》的解读,具体阐述了这两个概念在孔学中的运用。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论语》第二章第十一篇的这句话就是实用理性的具体体现,实用理性便是历史理性,认识的思辨理性、道德的实践理性都服从于这种历史理性,它是实用性就是温故知新,就是不迷信奇迹,就是不空想思辨。“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一句话体现的是对于求知的态度,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实用理性;“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质,即情感,文,为理性,“质胜文”近似动物,但有生命,“文胜质”如同机器,更为可怖,所以既不盲目的迷狂执著,也不是纯冷静的逻辑推理,这也是实用理性,它构成了“一个世界”的宇宙观;“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庸,用也,孔子说“中庸之为德,甚至矣乎”,中庸思想就是实用理性,也是儒学的最高处所;“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这句话所说的就是达到中庸的难度,这也意味着真正实现实用理性之难;“来能事人,焉能事鬼?”这是实用理性所强调的“无益、无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则是实用理性结合了理性和情感并将其融合在一起,“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咋提现了实用理性的宽容态度。

实用理性就是不泛滥情感,也不是缺乏理性,不盲目排拒,也不是盲目倾羡,所谓中庸便是一种理性的适度,而在李泽厚看来,这种实用理性体现的就是孔学中“礼”和“仁”并重,礼是人文,人是人性,两者并重又和“孝”相连——礼、仁和孝这三个孔学中的关键词,是孔学和核心,也是实用理性的具体体现,而李、仁和孝在情感体验上就是表现了一种情感本体。具体而言,《论语》中阐述“孝”集中在第二章里,孔子在回答子游关于孝的问题时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只是养活父母和养活狗、马有什么区别,孝重要的是“敬”,这个敬就是把社会性功德提升为宗教性私德,“不敬,何以别乎”显示的就是宗教性私德以某种神圣情感为根基的必然性,它和下一句的“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中的“色难”形成了一种呼应,有事时年轻人效劳服务,有酒饭,让年长的先吃——这难道就是孝吗?所以孝首先就是一种心理情感的培养和展现,它不是一种外在他律的行为,也不是抽象超越的理念,而是“父母唯其疾之忧”“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具体行为,是在“道在伦常日用”中的体现。

“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由孝而仁,是一种扩展,而这种扩展就体现了人性结构的理想,李泽厚认为,孔学儒家教义的特征之一,从所谓“三年之丧”,到孟子和王船山所说“人禽之别”,首先强调的正是这样一种“家庭”中子女对于父母的感情的自觉培育,以此作为“人性”的本根、秩序的来源和社会的基础,把“家庭价值”置放在人性情感的层次,来作为教育的根本内容。所以孔学所强调的“礼”归于“仁”,是创造性的理论贡献,它处处体现了情感本体的核心思想。“礼”是对“八佾舞于庭”的不可忍,是“相维辟公,天子穆穆”的威严性,是“齐,必有明衣,布。齐必变食,居必迂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席不正,不坐”“寝不尸,居不客。”“升车,必正立,执绥”等的规范,但是“礼”绝不是一种静态的工具,而是体现于“仁”的情感本体。

“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礼乐不是外在的形式,它就是仁,而仁就是以内在心理情感为真正的凭依,只有具有“人性心理”,只有理性和情感交融结合,在“人化的情感”中才能成仁,所以孔子对林放说:“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戚就是心理情感,是情感本体的体现,它比外在的仪式更重要;“吾不与祭,如不祭。”行祭礼的时候必需设想鬼神是存在着,这样要求的仍是一种心理情感的呈奉而不是理知的认识或论证;“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仁人”就是真正具有人性的人,仁不同于理,而是其中有理又有情,即仍是某种情理结构的展现;仁是“里仁为美”中一个世界的和谐,仁是活生生感情体验的“无恶也”,仁是否定“述而不作”的实践性的“作”,是具体的人性反映。所以,“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君子总是和“仁”相伴相随,而这样的君子是具有情感本体的君子,而不是对于道德律令、天理的绝对遵从,所以李泽厚认为,传统虽然也号称以仁释礼,实际是以礼辖仁,他们提出的“灭人欲”,或以“理”、“天理”代礼,就是极度轻视、贬低了与“欲”相关联的情爱,而现代则是“仁”和“礼”对峙,以仁反礼,实际是以欲反理,此即自然人性论,由此李泽厚主张“仁礼区分、理欲交会的情感本体论,以回归孔子,而展开第四期儒学”。

从孔学为代表的第一期儒学,到秦汉时期的第二期儒学,再到宋明理学为代表的第三期儒学,李泽厚试图以回归的方式展开第四期儒学,他强调实用理性,强调情感本体,强调仁礼并重,强调一个世界和此岸的人际,当然更强调对于中国文化心理的构建和塑造所起的作用,那就是融政治、伦理、宗教三者于道德中的“三教合一”思想、“政教合一”实践。“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用德行来管理、领导,用礼制来整治、规范,让民众有耻辱感,让他们内心认同而归依,这就是“德”,就是“礼”,它不是“刑”,不是“政”;当有人问孔子,“子奚不为政?”孔子的回答是:“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孝就是政治,所以在这里伦理即政治;孔子对子产说:“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宗教性私德就是社会性公德,修身就是治国;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政治就是端正自己,伦理就是政治——“政”源于“正”,“政”也是“正”。

政治是伦理,是宗教,是哲学,或者反过来说,伦理、宗教和哲学也都是政治,政治的核心就是“子帅以正”,这种个体行为强调“一个世界”此际的人际,强调与他人共在的“主体间性”,强调情感和理性相融和本体,这便是李泽厚所强调的儒学的包容性,“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成为流水,有过去有现在有未来,它们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融为一体,而时间也是情感,在体验中成为本体,时间也是此在,只有“不舍昼夜”才是活着,“人在对象化的情感客体即大自然或艺术作品中,观照自己,体验存在,肯定人生,此即家园,此即本体——人生和宇宙的终极意义。”

在“今读”的启示意义中,李泽厚对现代儒学给予了希望,这种希望也即要体现融合思想,体现创造精神,体现在实用理性和情感本体中,就如“颜渊问为邦”,关于如何治理国家,孔子说:“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勋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用夏朝的历法,坐商朝的车子,戴周朝的礼帽,采用舜的音乐,舍弃郑国的去掉,疏远讲好话的人,孔子集合历代政制的优点,就是用一种广泛的宽容性指出了治理的方向,而运用于儒学在现代社会中的意义,李泽厚乐观地表示:“今日乃儒学第四期,如何融会马克思、海德格尔等等,以积极态度面迎基督教、伊斯兰之挑战,或将转入一创造之新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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