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0 《死寂》:恐惧时谁不会尖叫?
外面阳光灿烂,谁会尖叫?外面人声鼎沸,谁会尖叫?即使面对一部“好于92%恐怖片”的电影,即使一个人不露声色地进入剧情,也不会在脱离情境中大声尖叫?因为我作为观者是站在电影之外的,即使那里有黑夜,有暴雨,有闪电,有镜子,有倾圮的剧院,有割掉舌头的死者,有恐怖的人偶傀儡,当一切都在里面发生,一切都在温子仁叙述的故事里发生,在对着屏幕的呼吸中,一切都是隔离的。
在某种意义上,在外面和在里面的截然相对,证明温子仁的恐怖电影已经完全丧失了悬念意义,甚至只是为了惊悚而惊悚——一种表面化甚至唯目的论的设置,完全取消了电影中未知的部分。当未知取消,还有什么能让观者进入现场,成为一个猜不透故事的参与者?“公元前6世纪,人们相信死者的亡灵能够通过生者的腹部说话。”这是打在电影片头的一句话,而这句话就是把观者和电影隔离开来:这是公元前6世纪的传闻,这是关于死者亡灵的说法,这是腹语者的来源,但是和炎热夏季坐在白昼时光里的我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只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一个用影像构筑恐怖现场的故事,即使当杰米的妻子丽莎被杀死而割掉了舌头,成为警方嫌疑人的杰米也知道老家瑞文斯菲尔的一个古老传说,那个传说来源于一首童谣:“双目瞪人玛丽肖,傀儡为儿怀中抱。汝等小儿需切记,见到她时莫尖叫。”老家,传说,童谣,对于杰米来说,是和现实没有关系的存在,妻子之死发生在身边,但是当这些东西都成为传说的时候,杰米也是在现场之外的,他平静地讲述这首童谣的时候,没有瞪眼的玛丽肖,没有怀中抱的傀儡,当然在丽莎被杀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尖叫。
当丽莎在杰米出门买外卖的雨天,看到人偶张开嘴巴的时候,她尖叫了;当殡仪馆的亨利在地下室寻找妻子玛莉恩,听到有人叫他的时候,他尖叫了;当警官在倾圮的剧院发现了人偶的秘密,在升降机坠落的时候,他尖叫了。于是,尖叫的丽莎,尖叫的亨利,尖叫的警官,都没有逃脱那首童谣的预言,他们都死在了玛丽肖这个亡灵的手中,“你的嗓子归我了。”于是,在他们死去的时候,那一张嘴里用来说话、用来尖叫的舌头都被割了下来。
| 导演: 温子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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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去了舌头,是因为舌头让人尖叫,更是因为舌头可以让人说话,舌头说话是原因,只有保存完好舌头的人才有话语权,才有不沉默的权利,甚至才有成为腹语者的可能,所以当他们的死是以舌头之被割作为惩罚的,那么这一定是一个关于报复的故事,“我要让所有令我沉默的人沉默。”这里就牵涉到了玛丽肖的命运:她为什么会被人割去舌头?她又问什么在尖叫中让人们失去舌头?古老的童谣,其实和一个家族有关,当腹语者玛丽肖在湖中的剧院里表演,当她的声音通过人偶傀儡说话,迈克尔为什么要怀疑这是假的?傀儡张开嘴巴叫她“妈妈”,玛丽肖和他说话,两个人可以同时说话,这便是腹语者的表演天分,但是迈克尔的怀疑终于使得这个几乎完美的腹语表演受到了冲击。
“那么,谁是假货?”玛丽肖微笑着问迈克尔,在一个大家都在观看演出的剧场里,只有迈克尔提出了疑问,充满了怀疑,最后也只有他失踪了。而在他失踪之后,迈克尔所在的阿申家族便认为是玛丽肖干的,于是他们抓走了玛丽肖,然后将她的舌头割掉了,当一个腹语者失去了舌头,失去了说话的权利,她便只能生活在沉默中,所以作为一种报复,她要让所有阿申家族的人付出代价,那便是用同样的手段割去他们的舌头。
起先不管是迈克尔的失踪,还是参与其中的家族的人死去,都是因为报复,杰米是阿申家族的最新一代,他和父亲一直处在隔离状态中,所以父亲最后让他离开了“寂静的家园”瑞文斯菲尔,但是那个被附体的人偶傀儡还是以被寄送包裹的方式来到了杰米家里,并且趁着杰米外出,杀死了他怀孕的妻子丽莎,为什么杀死丽莎,而不是杀死杰米,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杰米并非是阿申家族最后一个,因为丽莎的肚子里有了后代,所以那个还没降生的宝宝成了最后的牺牲品;另外,在丽莎看见傀儡的时候,她发出了尖叫,作为对古老童谣的一种实践,她自然死在了这个规则之下——实际上,玛丽肖没有直接杀死杰米,是因为她要制造更为恐怖的夜晚,让不肯尖叫的杰米最后发出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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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电影海报 |
这实际上变成了一个不断引诱、不断强化恐怖的努力,而在这个过程中,杰米也揭开了家族的秘密,揭开了玛丽肖死亡的秘密。丽莎的死是一个起点,当家里没有凶手,当杰米回来后还听到了丽莎的声音,“我要给你一个惊喜。”当丽莎最后死去,警方当然在他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他把列入嫌疑人的行列,警官甚至否定了那个古老的童谣:“我从来不迷信假人能够杀人。”所以对于杰米来说,他必须揭开这个疑团,必须从观者变成揭露者。
他从寄送来的神秘人偶那里发现了“玛丽肖和比利,瑞文斯菲尔”的字样,于是他回到了老家,那个藏在“宁静家园”里的恐怖故事一层一层被剥离出来。在家里他见到了两个月前已经中风的父亲,父子的隔离让他在看见父亲坐在轮椅上的时候表现除了极大的震惊,老家、中风、轮椅、父亲,像是他现实生活之外的存在,当妻子之死变成了一种伤痛,他也许只能从父亲那里得到关于家族的秘密,父亲也告诉了他迈克尔是自己的大伯,那次失踪之后家族真的割掉了玛丽肖的舌头,“幽灵的记忆是保持很久的。”所以父亲也解释了将他送走的原因,最后的问题是:作为阿申家族的一员,父亲为什么没有被玛丽肖报复?
而这也是温子仁在这部只剩下恐怖表象的电影中唯一藏着的彩蛋。杰米从父亲那里证实了家族的秘密,而在殡仪馆的亨利那里,知道了在剧院发生的一切,但是,为什么亨利最后也被割去了舌头?这是玛丽肖报复的第二个阶段,在阿申家族的人一个个死去的时候,她把报复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小镇,只要小镇上的人发出尖叫,她都会割去他们的舌头,所以每一个小镇的人都生活在恐惧中,亨利的妻子玛莉恩似乎在这种恐惧中变得疯癫,而正是这种疯癫,为杰米提供了关于玛丽肖的秘密。“一定要把假人埋了。”在杰米埋葬妻子丽莎的时候,在公墓的树林里,玛莉恩就告诉了杰米最彻底的解救办法,人偶傀儡是玛丽肖杀人的附体,只有将它埋葬才能有限破坏这个杀人计划,而玛莉恩提供给杰米的第二个秘密就是:不能尖叫。“我什么都没有说。”这是她保持秘密的方法,所以她一直躲在自己家里的地下室里,一直以疯癫的形式抗拒着恐惧。
杰米按照她的说法埋葬了傀儡,但是警官却又将它挖了出来,目的是寻找另外破案的线索,正是这个傀儡不死,才使得亨利最后在地下室的尖叫中被割去了舌头。在亨利时候,杰米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的声音却是亨利,他告诉亨利,一切的秘密都在那个破败的剧院里。这只不过是玛丽肖设置的一个计谋,是为了让杰米在看见真相的时候发出尖叫。杰米是和警官一起来到了剧院,在剧院的楼上,他们发现了放在柜子里的无数个人偶,也看到了制作人偶的图册,还看到了被红布覆盖不是人偶的迈克尔,他之所以失踪,是玛丽肖用来制作“完美人偶”,用真人制作的人偶才能成为真正的腹语者。
这是最大的秘密,当玛丽肖出现在他们面前讲出这个秘密的时候,杰米还是没有尖叫,相反,警官在坠落的那一刻发出了尖叫的声音,他以自己的死拯救了杰米,但是对于杰米来说,当这个秘密被发现,他却跌入了更大的阴谋中,他来到家里问父亲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难道我必须为家族赎罪?”父亲说出家族的秘密,说出玛丽肖的故事,并非是告诉他实情,而是让他在不尖叫的防备中陷入一种恐怖:当他烧毁了那个叫“比利”的人偶,当他看见了闪电中的玛丽肖,却发现父亲已经一动不动,走进父亲,才发现他早已经死去,已经被掏空的后背插着一根木棍。
这是杰米自己发现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对他的冲击是最致命的:他以为父亲活着,他以为继母照顾着他,却原来自己的父亲是最后一个完美人偶,而继母便是玛丽肖附身的一个变体,当所有这一切历历在目,杰米才发现阿申家族早就不存在了,小迈克尔已经在失踪中变成了人偶,父亲已经成为了死去的傀儡,肚子里的孩子在妻子的尖叫中死去,而自己呢?还能逃脱这个宿命?那一声“不”从杰米的口中发出,于是他在千百次的设防之后终于张开了嘴巴,终于发出了尖叫,也终于以最彻底的方式实践了那首童谣的预言。
Dead Silence,在寂静中死去,在沉默中死去,尖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意外——只有当设防的一切被解构,只有当宿命无法逃离,尖叫才是我们唯一表达的态度,而不在恐惧的尖叫中,死亡才变得恐惧,作为一种寂静的存在,或许那个叫瑞文斯菲尔的小镇早就已经不存在了,阿申家族的人死了,小镇的人死了,命名为“一个寂静的家园”就是如坟墓之存在,所以杰米更像是做了一个噩梦,闯入了家族死亡历史中,而当一切的真相在噩梦中复现,还有什么能够阻止尖叫?死了却活着,杰米也许也是一个“完美人偶”,在复仇的世界里成为最后一个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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