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13《床笫风云》:婚姻生活是个异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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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语片名:Domicile conjugal,并列的单词是伙食和住宿,是吃和住,一种最简单、直接而赤裸的物状态,指向的是平淡的婚姻生活,是单调的夫妻关系,是出门和进门的家——当1970年的特吕弗用这两个单词指代一种婚后故事的时候,似乎已经从1968年的“五月风暴”中转型,似乎正从日常生活的点滴开始透视巴黎中产阶级的平庸日常。

可是,这“床笫风云”里如何又翻腾出一种危机?如何又演绎为一种回归?一个家就在楼上,开场是回家,镜头下是一双美丽的脚,行走,停驻,又继续,买了橙子,买了杂志,买了海报,然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请叫我夫人。”一双脚是妻子克里斯蒂走上楼梯的脚,裸露着,散发着青春的美,只是当她纠正小贩说应该叫她“夫人”的时候,关于青春,关于肉体的想象就戛然而止了,因为她已为人妇。而最后一幕,则是和回来相反的出门,丈夫安东尼在门前来来回回行走,他把一岁多的儿子阿方索送进家里,让保姆照顾他,然后接住了从里边递出来的包和外套,将克里蒂斯的这两件东西扔下了楼梯,然后自己匆匆而下,嘴里说着“要迟到了。”而紧随他出门的克里斯蒂毫无怨言,在楼梯上捡起包,穿上外套,和正上楼梯的歌剧院歌唱家夫妇相遇,歌剧院夫妇看着出门的夫妻,说了一句:“现在他们真的很恩爱了。”

从楼梯上扔下包和外套,两个人从不挽手出门,在时间中匆匆上班,何来恩爱?当歌唱家夫妇说出“真的很恩爱了”的时候,其实又返回到了最开始的场景:当克里斯蒂拿着买来的东西上楼,就遇到了即将迟到赶去的歌唱家夫妇,丈夫也是将妻子的包和外套扔下了楼梯,妻子也是匆匆在楼梯上捡起了包,穿上了外套,火急火燎地赶向自己的目的地,那时邻居对克里斯蒂说:“他总是准时,他总是迁怒于妻子。”扔包和外套是迁怒的表现,又如何最后变成了“恩爱”?而当最初的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一种投影似乎解析了婚姻的实质:扔包和外套看起来是迁怒,其实是真正在一起,真正融入了日常的琐事,真正不再幻想浪漫地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从回家开始,从尊称为“夫人”开始,到出门结束,到演绎属于夫妻恩爱的方式,像一个闭合的过程,诠释了婚姻的动态变化,而这动态变化却以逆反的方式注解了生活的本质:进门不是结束,而是一种危机的开始,出门不是开始,而是寻求刺激生活的结束。而在这个闭合世界里,在这个被命名为婚姻的生活中,充满了可能的变化,而特吕弗以这种反讽的结构展开了一个叫做“异托邦”的生存世界,那里有错乱,有想象,有误解,甚至有精神和肉体的背叛。

导演: 弗朗索瓦·特吕弗
编剧: 弗朗索瓦·特吕弗/克劳德·德吉弗雷/Bernard Revon
主演: 让-皮埃尔·利奥德 / 克洛德·雅德 / Hiroko Berghauer / 芭芭拉勒琪
上映日期: 1970-09-09
片长: 100 分钟
又名: Bed and Board

安托万和克里斯蒂结婚了,和巴黎的男女一样,他们应该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生活,最初他们的确保持着爱情世界里的那份浪漫和可爱,比如,克里斯蒂在家里向孩子传授小提琴,等到授课结束,便以国歌《马赛曲》结束作为暗号,在楼下花店的安东尼便礼貌地和刚下楼的女孩和母亲聊天,赞美她拉小提琴进步很大,于是小孩母亲把学费交给了安东尼。两个人似乎还在一种游戏式的生活中体验快乐,而婚姻里最能体现他们这种自由游戏精神的则是在夜晚的床上,两个人半躺着,各自拿着书和杂志,一边阅读一边聊天,第一幕在床上的时候,克里斯蒂说起自己的胸太小不能哺育小孩,安东尼撩开内衣,对她说,一个叫洛里一个叫哈代,或者一个叫唐吉坷德,一个叫桑丘——一个大,另一个小,于是在笑声中关黑了灯;第二幕还是在床上,还是看报看杂志,安东尼读着说“代理人都有一个性感应招女郎”,克里斯蒂拿过来也读起来,只是说“奢华的晚宴”,于是开玩笑说安东尼骗她,于是在关灯的黑屏中,安东尼说:“明天告诉你一个消息。”第三幕还是在床上,那个时候已经有了儿子“阿方索”,克里斯蒂说起自己的初吻,安东尼问她那时谁主动的,克里斯蒂否认是自己主动,安东尼也否认自己向克里斯蒂发起进攻;第四幕依旧在床上,克里斯蒂戴着一副眼镜在看书,安东尼问为什么戴眼镜,克里斯蒂说,是因为安东尼的初恋情人也戴眼镜,于是安东尼对她说:“如果我要求什么,你会做吗?”他要摘掉了眼镜的克里斯蒂再次戴上,于是克里斯蒂也微笑着听了他的话。

《床笫风云》电影海报

不管是两人世界,还是三口之家,婚姻生活的变化似乎在“床笫之间”并没有显出什么不同,还是这边和那边,还是情意绵绵,还是相吻拥抱,但是当安东尼要她像初恋情人一样戴上眼镜,似乎隐隐传递着一种追忆,甚至开始了一种虚构,床笫之间并非都是浪漫和柔情的,其实在第一幕的时候,安东尼就说:“男人裸体是很丑的。”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赤裸着上身。裸体是丑的,是不是在间接否定床笫之间的某种错位?甚至在否认婚姻生活中的所有激情?

一种介入生活的异托邦已经开始构筑了,它从现实中慢慢分离,最后以想象、虚构的方式把异托邦当成了现实。安东尼一开始在楼下的花店里上班,他的职责只是负责将那些花染色,本来纯洁的白色花朵在药水的作用下迅疾变成了红色——特吕弗只用一个镜头的转变,就完成了染色的过程,但是唯独一朵花在中间还是呈现着白色。白色变成红色,是花朵颜色的错位,却是异托邦的隐喻,就像安东尼生活的周遭,都是可能影响和改变颜色的那些邻居:女人们喋喋不休地谈论和争吵,小饭店里总是人嘈杂,当小区一个陌生的皮衣男子走出去,他们猜测是不是和最近的绑架案有关,而电视修理工一直在寻找闭关25年的法斯多奇——乱糟糟的一切是日常生活的象征,而对于新婚的安东尼来说,是不是也会像那些纯洁的白花一样,被染成红色?

染成红色至少在错乱中还可以蒙骗过关,甚至更美,但是那次安东尼却加多了试剂,结果所有的花都颓败了。也是隐喻,当法斯多奇从楼上窗户中扔下一大叠求职的报纸,安东尼的生活似乎真的开始发生了变化,而这种变化依然是错失:正是在求职时,因为和另一个求职者上厕所时间的错开,而他幸运地被推荐到了总经理马利斯那里,于是又顺理成章地负责了起了模型部的工作,而在模型部工作的时候,又遇见了前来参观的合作人美子,美子遥控模型的时候又将手链掉落在水里,而在安东尼捞起送还手链的过程中,又开始了一段婚外情——错乱中花儿颓败,错乱中得到了新工作,错乱中认识了美子,似乎之后的婚外情也完全变成一场错乱的异托邦。

画着浓妆的美子,穿着和服的美子,说着日语的美子,吃着日式餐饮的美子,完全是安东尼世界里的闯入者,异域文化将他们纳入到了充满想象式的异托邦里,也许是安东尼最初吸引了美子,在整个过程中美子一直是主动的,她在安东尼送还手链的时候主动吻了他,第二次上门时又主动让室友合子离开还挂出了“请勿打扰”的门牌,后来又将对安东尼的爱写成纸条,塞在花里寄给了安东尼,也正是这些纸条被克里斯蒂发现之后,引发了夫妻之间最大的信任危机。

还是和床有关,还是“床笫风云”,还是很丑的裸体,安东尼在和克里斯蒂争吵之后,将床垫搬到了另一房间,这是分居生活的开始,也是那四幕床上生活的终结。安东尼一个人走出了门,从象征婚姻生活的家里出走,对于他来说,完全进入到了异托邦里,而那个闯入他的世界的美子,完全在现实之外,仿佛是一个梦,让他在错乱的生活里差点迷失了自己。离开克里斯蒂的安东尼的确去找了美子,他们一起短暂的生活,但是从前的想象后来就慢慢变成了折磨人的噩梦:星期二,他们吃日本料理;星期四,他们还是吃日本料理;星期六,还是吃日本料理。他们之间很少聊天,安东尼看着她,然后开始不自在,不仅仅是筷子和日本料理,不仅仅是令人脚发麻的坐姿,还有对于美子的错误想象,就像美子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和某一个一起自杀,希望那个人是你。”安东尼像是在点头,但是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任凭那个充满想象却令人不安的异托邦将他拖拽了进去。

甚至在逐渐迷失中,他还去了妓院,在选择了一个妓女交易之后,在下楼时鬼使神差地遇到了自己的岳父,而身经百战的岳父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在梦游吗?没有比家更温馨的地方。”像是一个讽刺,在克里斯蒂面前,他是和蔼的父亲,在母亲面前,他则是爱她的丈夫,而在别人眼里,他是有着身份的社会人士,就是他的参议员朋友帮助安东尼家比普通人更快地安装好了电话,所以这样一个人物,妓院也成为他的异托邦,而他对女婿说的话,无疑以一种反讽的方式让安东尼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出口。

美子和妓院,作为日常生活和婚姻之外的异托邦,具有短暂的诱惑性和迷失性,而其实在床笫风云中,对生活有着某种想象的何止安东尼,妻子克里斯蒂看起来全心维护这个家,全心爱着自己的丈夫,却也对深夜开灯时触碰到那个皮衣男的手而触发了某种感觉,也对帅气的舞蹈家有着偶像崇拜,当得知皮衣男就是电视喜剧明星时,甚至也有过一闪而过的怀想。而在克里蒂斯和安东尼的儿子降生之后,他们更是将这种想象式的生活寄托在儿子的命名上,“你会像巴尔扎克一样写作,拿破仑用剑没能完成的,你来用笔完成。”安东尼这样说,而克里斯蒂不喜欢“阿方索”这个名字,她用自己更喜欢的“吉布斯莱”为他命名,所以也发生了争吵,所以也出现了分歧。而当安东尼和美子在一起被发现之后,克里斯蒂又打扮成美子的形象羞辱他,完全不具有一种神秘的美,而是在夸张的装饰中上演一场噩梦。

实际上,无论是安东尼还是克里斯蒂,他们在想象中进入到异托邦,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特吕弗对于中产阶级生活的讽刺,两人从爱情到婚姻,似乎一步步走向那个樊笼,安东尼一直想当一个作家,却始终没有提笔写作,他的稿子最后散落在夫妻分居之后的那张床垫上;他一直讨厌政治的虚伪,却必须向这个社会低头,装电话之后要写感谢信,他愤怒地说“这让我厌烦”;妓女抱怨管理机构让自己没了生意,安东尼说:“他们都是乞丐。”而岳父出入妓院,更是讽刺了那些有身份人的嘴脸;还有那个在街上总是偶遇的陌生人,一次次向安东尼借钱,从第一次30元到第二次凑足50元,再到第三次凑足100元,最后安东尼果断地拒绝了他。在这样一个现实里,这样一个被构筑的异托邦里,如何突围?

特吕弗似乎设置了一个理想者,她就是克里斯蒂,这个从来都是面带微笑的妻子,用宽容和爱然安东尼最后回家,当安东尼对她说:“你是我的姐妹,我的女儿,我的妈妈。”克里斯蒂只说:“我希望是你妻子。”这是唯一角色的归位,也是在婚姻中唯一的意义,所以最后床笫的反复变成了电话的反复:安东尼在和美子在一起,却想念克里斯蒂,第一个电话,他对克里斯蒂说:“我受不了了,她只是笑。”回到美子身边不久又出去打给克里斯蒂第二个电话,“死一般的沉默,我度日如年。”第一个电话和第二个电话是对于异托邦的否定,那么第三个电话则是一种回归的信号:“我想亲吻你,温柔地。”而当他回到座位,美子早已经不再,那个异托邦也解体了。

就真的像一场被虚构的梦,这是25岁的安东尼,这是已经结婚的安东尼,作为特吕弗“安托万”系列的第四部,婚姻开启了这个标签人物最真实的现实,但是这个残存的乌托邦,也许是特吕弗对于巴黎社会的一种讽喻,即使一年后他们走出了幻梦,即使学会了“真正恩爱”,也无非是另一种生活的重复,里面的无奈,里面的迷失,里面的错乱,也依然存在,只不过隐藏地更深,再不会像裸体时那样,看起来那么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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