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1《功夫大师》：现实就是非游戏部分
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是正在读书的学生；她经历了一段婚姻，他还没有走上社会；她已经近四十岁，他只有十五岁——她和他，两个相差二十多岁的女人和男孩，会不会有超越年龄、世俗、道德的爱？会不会像游戏的最后结局一样，“然后两个人长时间拥抱在一起”？
这个问题一定也是阿涅斯·瓦尔达想要探讨的，当她用游戏串联起这段感情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一种一分为二的判断，那款叫《功夫大师》的电子游戏早已经不流行，但是却是十五岁的朱利安迷恋的游戏，在他的带动下，近四十岁的杰妮也喜欢上了游戏，他们一起练习，一起通关，希望能完成游戏设定的目标。当他们进入游戏角色，是一种非现实的呈现，对着游戏机屏幕，用自己的双手和快速反应能力希望达到目标，这是一种强烈渴望通关的欲望，而正是这种游戏精神，使得他们可以暂时脱离现实，想象成为游戏里的角色。
这是瓦尔达对于电影的一种游戏设定，而杰妮和朱利安的那种暧昧、隐秘的爱就像游戏一样。他们初次见面是在杰妮的女儿露西的生日派对上，朱利安就是露西的同学，他在这次派对上表现出一种年龄之外的反叛，他抽烟，和伏特加，说下流的话，还把避孕套拿出来，然后灌上自来水，从二楼扔到同学头上。露西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男孩，在她看来这是坏孩子的表现，但是就是这个坏孩子却在和杰妮的第一次相遇中萌发了暧昧的情愫。
与其说是相互的，不如说反而是更触动了杰妮。那天杰妮的小女儿路易正发烧，她几乎没有和露西的这些同学在一起，而且那天正下着雨，派对在搭着的雨蓬里进行，杰妮和路易在二楼，她只是在照顾病中的路易。喝了酒的朱利安上了楼，当他把灌满水的避孕套扔下楼之后，便一个人坐在卫生间里，杰妮看到了，便上前问他，朱利安说自己很难受，喝了酒又没法吐出来，杰妮过去帮助他呕吐，然后用给了他一件干净的T恤。
这本是一次很正常的接触，但是当杰妮抱着路易在床上哄她入睡而唱歌的时候，她看到了站在门口专注听歌的朱利安，“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这是杰妮唱出的歌，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让朱利安感觉到一种爱，朱利安现在寄宿在爷爷奶奶家里，父母去了美国，在他的世界里缺少一份爱，而在杰妮抱着路易的时候，他或许就想到了自己。朱利安的眼神似乎说明了这一切，但是对杰妮似乎触动更大，“他好像有点忧伤。”而在这一种对目光的解读之后，她内心的一个想法是：什么时候约他出来见见。
| 导演: 阿涅斯·瓦尔达 |
那次本是去接露西的，但是杰妮的车却撞到了朱利安，曾经主动想要约他，现在变成了一次偶然相遇，于是他们坐在了咖啡馆里，朱利安还是抽烟，不过他告诉她自己一直喜欢打一款叫做《功夫大师》的游戏，那个叫多玛的男孩要通过六个关口，才能最终解救下西丽维娅，那一天朱利安脱掉了外套，里面露出了和游戏里一样的白色功夫服，然后开始在游戏机上战斗。这个游戏吸引了杰妮，在此前她一无所知，而从那一天开始，她也把自己放进了游戏里：那天她起先是是看着朱利安打游戏，而后也第一次操作起来；之后她去街上寻找有这款游戏的机房，甚至抱着路易满大街地找；后来朱利安又带着她去玩游戏，在朱利安手把手教他的时候对她说：“不要笑，认真点”更像是一个年长的大人对年幼的孩子说——似乎关系有了某种颠倒，而这种颠倒取消了他们本身存在的年龄差，这也为他们进入热恋创造了条件。
朱利安因为牙病卧床在家，杰妮得知消息去他奶奶家看望，坐在床边她安慰朱利安，让他不要难过，而在这时候，朱利安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杰妮的胸部，杰妮没有拒绝，也没有逃避，她反而抱着朱利安对他说：“烦恼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年龄差被消除之后，朱利安的这一举动看起来像是一种恋母情结，但其实已经突破了某种禁忌，或者说已经有了关于爱的实质行动。之后的关系发展似乎也是迅速的，朱利安打过杰妮的电话，在电话中杰妮让他不要叫自己“夫人”，而是称自己的名字，“就像恋人一样”。他们约会，在酒馆里点了酒，朱利安还是抽烟，当他们准备去二楼房间，杰妮对抽烟的朱利安说：“你还没有到抽烟的年纪。”朱利安则很不高兴说杰妮就像自己的奶奶，于是两个人开始争吵，甚至互扇了耳光——正是因为朱利安不喜欢强调自己的年龄，才可以看出这份爱对他的重要性，杰妮走出电梯间在口袋里发现的纸条就写着：“我爱玛丽·杰妮。”
从初识到约会，从突破禁忌的行动到自己的表白，朱利安和杰妮已经越走越近，就像游戏不断突破关口，向着最终的目标前进，而朱利安和杰妮一家去往伦敦看望露西的外公外婆，是一个转折点，一方面，尽管以“露西的朋友”身份参与了这次旅行，但实际上是杰妮的情人，他们避开众人的目光，还是发展着暧昧的情感，而当复活节藏蛋的时候，他们拥抱接吻却被露西发现了，这一段奇异的爱恋才被曝光，露西的愤怒让杰妮有些难过，但是当杰妮的母亲说：“爱世界上最神秘伟大的东西。”其实又变成了宽容，甚至是支持，所以他们离开了这个家，朱利安、杰妮带着路易来到了一座岛上，开始了短暂的“无人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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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大师》电影海报 |
在岛上，他们更像是一家人，路易是还不懂世故的孩子，朱利安和杰妮却享受了难得的浪漫时光，她说：“月光和煤油灯的光交织在一起，这就是人生。”她说：“你淡褐色的双瞳，简直就像秋天的颜色。”他们用岛上的鸟蛋做成了煎蛋卷，他们一起裹着毯子重现游戏情节，他们一起在不被打扰的世界里享受幸福，可以说，无人岛就像是他们的世外桃源，他们在爱的世界里相互拥有对方，超越年龄，超越道德，超越世俗，“为了你我愿做任何事。”杰妮这样对朱利安说。
但是这一切就像是一个传说，无人岛也像是一个乌托邦，这正是阿涅斯·瓦尔达展现的游戏部分：逃离现实，逃离伦理，不管是朱利安对杰妮的心动，还是杰妮对朱利安的触动，不管是露西的宽容还是母亲的支持，似乎都是一种理想化呈现。但是在这个游戏部分展现的同时，非游戏部分并没有完全脱离，甚至最后变成了对于游戏的解构。朱利安和杰妮之间的确有爱，这是瓦尔达肯定的东西，但是，两个相差二十四多岁的男女，为什么会有爱？
杰妮有两个女儿，但是丈夫一直没有出现，这就意味着她们已经离婚，露西曾经去看望自己的父亲，杰妮也询问他的生活，所以从这里可以看出，杰妮经历了失败的婚姻，所以她需要另一段感情的开始，但是怎么会爱上一个和女儿同班的同学？是他的成熟？是他对于游戏的痴迷？还是他那像秋天颜色的淡褐色双瞳？这些可能都是爱的元素，而对于杰妮来说，爱上这一个男孩也有自身经历的原因，当她问露西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孩时说：“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大我20多岁的男孩，他是我的梦中情人。”而在复活节藏蛋中被露西发现，她告诉露西的是，自己曾经在这里被人强暴了。
一种是少女懵懂的爱，一种是被侵占的身体，两种经历构筑了杰妮复杂的情感记忆，所以当朱利安出现之后，她的这些记忆被复活，而复活的意义是在非现实意义上完成某种超越，曾经爱过大20多岁的男孩，现在爱上小二十多岁的男孩，这是一种相逆的过程，但是爱和年龄没有最直接的关系，所以她对露西说：“不管你是什么年纪，都有爱的权利。”而被强暴的记忆，她更需要修补，所以杰妮呵护每一种内心触动的情感，她甚至会不顾世俗的目光，勇敢地告诉露西自己爱着朱利安，也一起去往了无人岛。而从朱利安来说，远离父母造成的感情缺失，使得他需要一种弥补，游戏是他在虚拟世界中获得的动力，“因为有难度所以才好玩”，而杰妮是他现实中的拯救，当他靠在杰妮身上的时候，就像依偎在母亲身上。
所以不管是从个人经历，还是性格发展，这一段跨越年龄、习俗和道德的爱具有太多的可能性，但是可能性是不是会成为必然性？或者说，当两个人努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是不是就一定会如愿？当瓦尔达展现游戏部分的时候，她当然无法用游戏代替现实，而现实，完全是非游戏部分。朱利安和杰妮在一起，最大的反对者当然是露西，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同学，看起来都像是一种近似于乱伦的关系，所以当那次发现他们在暗处接吻，愤怒的露西直接问杰妮，在英语中诱骗未成年人该怎么说？“这不是复活节，那么肮脏。”而这一个结果早在杰妮的预料之中，从她开始懵懂喜欢朱利安开始，她其实一直纠缠在爱与现实之间，她得知朱利安好几天没去上课，便到学校假装拿材料，然后去了朱利安那里；当她回到家洗澡时大哭了一场，却在露西回来之后问她去了哪里撒谎说看了电影……
杰妮知道这份爱会背负很大的压力，她只能选择谎言和逃避的方式面对现实，而当他们的秘密被发现，露西宽容了，母亲支持他们，但是他们去往的那个无人岛更像是一个逃离现实的虚构，没有巴士没有电话没有学校，只有单纯的三个人，在现实中怎么可能？现实中是电视里没完没了关于艾滋病的讨论，街头是各种防艾的宣传，人们谈论癌病蔓延的恐怖，“直面艾滋病危险的异性恋爱”，这是不是一种时代的误读？即使在无人岛上，杰妮也露出了不安，一会儿她担忧地说：“我好像变老了。”一会儿又忧伤地说：“当你常满胡子的时候，也许我已经不在了。”而离开无人岛之后呢，他们还是要返回现实：朱利安被美国回来的父母接走了，此后几乎杳无音信；露西和父亲住在一起，路易在外婆那里，巴黎只留下杰妮一个人，因为没有朱利安的地址，而没有办法寄信。一个人的生活，没有消息的存在，爱就像消失了一样，在现实中再没有人成为拥有超级能力的功夫大师多玛，来解救被捆缚住的西丽维娅。
但是，朱利安其实已经成功通关了，他在游戏里击败所有的对手，从密室里救出西丽维娅，游戏机屏幕上打出了“多玛和西丽维娅沉浸在幸福中”的字样，用了六个月时间完成游戏通关，朱利安成为了功夫大师，他也终于要在走向成功的那一刻走向自己的爱情，但是游戏结束了必然是非游戏部分的打开，他让别人打给杰妮的电话，传来的却是路易的录音：“你好，我妈妈不在。”然后再没有下文——成为了游戏中的多玛，却不是杰妮最后的爱人，他们依然被隔开，依然在各自的生活里，就像朱利安抽着烟在同学面前说的那样：“有机会我还会去找她，这种事，不是每个人度有机会像我那样经历的，如果太小了，会觉得很恐怖，结局到最后，还是各走各路。”
游戏结束，功夫大师退出，也许爱也在非游戏部分的现实里成为Game Over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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