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4《法国康康舞》:男人的爱在投射的舞台上
跳跃、旋转、落地、劈叉,这是激情的夜晚,这是疯狂的世界,这是法国康康舞营造的热血舞台,当女人们伸出大腿,撅起屁股,当男人们涌上舞台,发出欢快的叫声,在这个集体性沉迷的世界里,一切都达到了高潮:红磨坊开张的第一晚,康康舞演出的第一晚,灯红酒绿处,春光乍泄时。
十几分钟的演出高潮,众人狂欢的场景,不仅对于作为主角的妮妮,对于让康康舞重新复活的丹格拉,变成了开启新时代的华丽演出,对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从美国回到法国的让·雷诺阿来说,也是自己电影事业的另一个时代:这是雷诺阿“剧院三部曲”的第二部,当一切如好莱坞一样呈现出奢华的排场,法国康康舞也成为雷诺阿面向法国观众的一次“复活”,而那句“生活多么美好!法国康康舞来了!”也成为电影内外的注解。但是这个用激情点燃热情,用创作换来新生的舞台,真的是一种为艺术而献出的爱?真的可以在热血沸腾中以往生活中曾经遭遇的所有坎坷?
如果回到红磨坊,当法国康康舞作为拳头产品点燃这个夜晚的激情时,胜利者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红磨坊的老板丹格拉,当演出开始的时候,在后台的他坐在高背椅子上,随着音乐响起,自得其乐的他也开始舞动起来,那自信的目光里都是掌控这个歌舞王国来到的兴奋。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起舞,一个人兴奋,这是一种独乐式的享受,而这种独乐的状态就是让他变成了幕后的真正掌控者:他知道巴黎的观众喜欢什么样的歌舞,他知道舞台上的女人会用身体书写怎样的舞蹈,屁股、大腿,本就是女人对于男人目光的一种俘获,所以红磨坊复活,就是复活“让富翁过上下流生活”的复活。
女人展示身体,男人投射欲望,法国康康舞虽然并不只在这一下流层面“复活”,但是很明显,红磨坊之存在就是男性中心的产物,所以当康康舞让台下男人疯狂,在舞台背后,丹格拉代表的掌控者又成为另一种男性中心,而和这个男性中心的一个危险之处,就是把舞台,把歌舞,把女人都当成了自己爱的目标,而这种爱又去除了个体意义的情感,成为以舞台和艺术名义下的“挚爱”。在法国康康舞隆重演出之前,在红磨坊的后台发生了插曲:当时演员伊斯特·乔治在舞台上献歌一曲,博得了观众的掌声,当她演出成功走下舞台,丹格拉上前祝贺,并亲吻了她,这本来是一种礼节,但是丹格拉做出这一动作的时候,似乎更多带上了暧昧的成分,而这一幕正好被妮妮看见,从曾经的洗衣坊女工,到成为康康舞演员,妮妮其实已经爱上了丹格拉,并且已经在追求自己的亲王亚历山大面前承认“我就是他的情妇”,当她看到丹格拉做出如此举动,内心受到伤害的她躲进房间,任凭谁来敲门都不开。
准备已久的法国康康舞即将上演,妮妮是其中的主力,缺了他的舞蹈必然大打折扣,所以在叫门不应的情况下,丹格拉想要教这些女演员的老师古吉尔代替妮妮,而此时妮妮的母亲赶来,在门口训斥了妮妮,终于妮妮的门开了,而满眼泪水的妮妮提出了上台的唯一要求:“除非丹格拉完全属于我,我就留下来。”面对妮妮的要求,丹格拉并没有答应,甚至也没有为了这场演出暂时答应,他对于妮妮的回应是:“你最重要的是要做你自己,有自己的事业,做我的情人,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如果想嫁人,就嫁给那个王子,可以衣食无忧,如果想有情人,那个面包房小伙子,或者我都可以。”也就是直接回绝了妮妮提出的“完全属于我”的要求。
导演: 让·雷诺阿 |
对于丹格拉的回应,他之后的另一句话似乎更为关键:“我创造了这一切,我爱上的是我创造的作品。”在他看来,妮妮就是自己挖掘出来并创造的作品,他之前对她的所有一切可以归结为爱,但是这种爱不是私人意义的爱,不是为了结婚,而是为了舞蹈,为了演出,甚至为了艺术。丹格拉说出这句话是理直气壮的,在他面前妮妮就是一个演员,就是自己创造的无数产品中的一个:无论是曾经在“中国屏幕”剧场里大红大紫的艾比斯,还是自己结婚的“白色皇后”罗拉,或者是他发现的歌唱天才乔治,都是自己创造的作品,他爱他们,和他爱妮妮一样,是对于作品、对于艺术的爱——而在最后康康舞演出时,在台下的丹格拉又看见人群中的一个女人,他慢慢靠近然后问她的一个问题是:“想要上舞台吗?”
“想要上舞台吗?”这句话曾经对乔治说过,对妮妮说过,也一定对艾比斯、罗拉说过,在某种循环中,丹格拉的确在实践着不断创造产品的努力,他善于发掘人才,善于引进人才,善于在节目创新中选择人才,但是当他用这样的方式付出爱又获得爱,私人感情和艺术只爱,如何区分开来?甚至丹格拉并不想将这两种爱截然分开,他似乎沉浸在泛爱的故事里,也正是这种泛爱,明显暴露出男性中心的思想,也把法国康康舞的复活行动变成了一种借口:在男性中心世界里,受到伤害的永远是女人,而让·雷诺阿也在这种男性中心里,与丹格拉“同谋”的方式制造了一种“让富翁过上下流生活”的庸俗表现。
《法国康康舞》电影海报 |
丹格拉曾经经营的是“中国银幕”舞台,下留艳俗的表演支撑了那个舞台,但是随着经济的不景气,夜总会濒临破产,为了让自己的事业能有起色,丹格拉苦苦思索突围的办法,在一次舞会上当大家跳起激情的康康舞时,丹格拉的思路忽然被打开了,而就在其中的妮妮成为丹格拉东山再起的最重要启示:虽然妮妮是一名粗俗的洗衣工,但是她对舞蹈的感觉超出常人。于是丹格拉亲自造访了妮妮的洗衣坊,“你想上舞台吗?”丹格拉这样问妮妮,妮妮似乎也被眼前这个喜欢跳舞的男人吸引,于是她答应了丹格拉,在古吉尔的训练下跳起了法国康康舞。让康康舞重新焕发活力,这是丹格拉的目标,所以他创新舞蹈形式,更多融入演员的身体语言,甚至不惜展示女性重要的身体器官,如此,康康复逐渐找到了当时的市场定位。
但是,作为事业开拓意义的康康舞复兴计划,却完全变成了丹格拉施展个人魅力俘获女人的舞台,他和妮妮开始了暧昧。这种暧昧其实是一种冒险,一方面“白色皇后”罗拉爱着丹格拉,当她看见丹格拉和妮妮在一起,因为女人的嫉妒心,大闹排练场,使得康康舞的复兴计划走向了一种混乱。罗拉把妮妮看成是夺走自己爱人的敌人,这仿佛变成了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而妮妮也而不甘示弱,她开始爱上丹格拉,在“做爱又喝香槟”的生活中走向属于自己的舞台。当丹格拉对着妮妮说:“我像一个王”的时候,他其实满足了自己的私欲,而无论是对罗拉还是对妮妮,都没有从一开始就说是为了所谓的演出所谓的艺术,这也使得女人在这场男人导演的戏中两败俱伤。
所以丹格拉一定是自私的,他拥有了妮妮,获得了妮妮的心,最后的回答却是“我爱上的是我创造的作品。”一种对比是,无论是和妮妮青梅竹马的宝路,还是对她痴情一片的亚历山大,都比丹格拉的私欲要真诚。宝路一直爱着妮妮,妮妮也对他一往情深,但是当丹格拉介入进来之后,两个人慢慢产生了分歧,身为面包师的宝路为了挽回妮妮,把丹格拉推到了坑里,为此被警察带走,还做了两个月的牢,但是在妮妮看来,他依然是显得愚蠢;亚历山大对妮妮一往情深,他说:“我以前没恋爱过,以后也不会。”但是妮妮拒绝了他,痴情的亚历山大只能通过自杀来品尝被拒绝的痛苦,但是自杀没有成功,当妮妮去看他,他却说这是自己“小小的示威”,为了让妮妮高兴,他甚至出资建造红磨坊,为康康舞的演出贡献自己。
宝路和亚历山大都爱着妮妮,而妮妮决绝地对他们说:“我是他的情妇。”似乎把一切的道德都抛弃了,在她看来,爱着丹格拉,才是她生命的全部,而所谓的康康舞,在她那里也成为爱丹格拉的“礼物”。更为给可悲的是,当丹格拉在康康舞演出之前对妮妮说出那段话,拒绝“完全属于”她之后,妮妮非但没有再闹在争取属于自己的爱,反而很顺从地抹掉了泪水,换好了衣服,进入了角色,并且在拉开帷幕的红磨坊舞台上尽情展露自己,似乎一切的伤害都已经不存在,仿佛自己就是丹格拉塑造的作品,仿佛曾经付出的私人之爱都被艺术之爱所取代。
“让富翁过上下流生活”,这是法国康康舞的目标,“你想要上舞台吗?”这是法国康康舞复兴的计划,在灯红酒绿的夜色中,在热血沸腾的舞台上,一切都变成了男性掌控、男性消费的舞台,他们点燃了巴黎的夜空,他们激活了自我的欲望,而女人在他们的目光中,在他们的掌控中,其实都是消费品,罗拉的嫉妒,妮妮的痴情,以及乔治的顺应,都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可怜的态度,最后在激情狂欢中,在奢靡放浪中,在华丽诱惑中,湮没在没有自我的巴黎之夜里——而指挥着摄像机的雷诺阿何尝不是另一个制造了舞台神话的丹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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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大风起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