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14 《安达鲁之犬》:一双超现实之手的无理取闹

手里有一个黑洞,上面爬满了蚂蚁;手上沾满了鲜血,却在空旷的街道上被一个两性人拨弄着;手起先握住的是自行车的车把,之后脱离不再依靠方向,然后是重重地摔倒;被惩罚的男人手上原先是两本残破的书,最后变成了两把致人死地的左轮手枪……用手可以打开房门,抚摸乳房,握紧拳头,扣动扳机,没有手的时候是摔倒、昏迷、死亡,或者像一件血淋淋艺术品被围观被拨弄被丢弃——手解放了和动物一样的的兽性,手满足了人被压抑的欲望,手同样也把一部电影带向一个无法解读的超现实主义世界。

: 路易斯·布努埃尔
编剧: 萨尔瓦多·达利 / 路易斯·布努埃尔
主演: Simone Mareuil / Pierre Batcheff / 路易斯·布努埃尔 / 萨尔瓦多·达利 / Robert Hommet
类型: 短片 / 奇幻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1929-06-06(法国)
片长: 16 分钟
又名: / 安达鲁之犬 / 一条叫安达鲁的狗 /

世界本来是安静的,理性的,甚至是按部就班的。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在一个秩序井然的午后,一部15分50秒的电影被一双手打开、点击,然后是没有手的观赏、浏览,最后是重新用手停止、关闭,从开始到结束,都是现实主义的一双手,可是它偏偏要出现在现实主义的背后——1928年的夜晚,有月亮的夜晚,一个男人的夜晚,剃刀被磨得锋利的夜晚。为了氛围,为了融入,你可以起身,用双手拉上窗帘,隔着明亮的阳光,成为一个超现实主义的人。

超现实和现实并不是简单隔着用双手拉拢的窗帘,夜晚的全部秩序被一把剃刀划过,连同那明亮浑圆的月亮——浮云从月亮面前经过,被遮挡的是毫无遮拦的光线,也是一双可以看见一切的眼睛,视觉总是会发现那些美好的东西,而剃刀的作用却像浮云一样,横切过明亮浑圆的月亮,一个面带微笑的女人睁着明亮的眼睛,然后男人锋利的剃刀轻轻滑过,特写的眼球被割成两半,血从里面流出来,宛如月亮被浮云切成两半。有月亮夜晚不是抒情,被割开的眼镜也不仅仅是一场暴力。那是一个抽烟的男人,一个孤独的男人,一个无理取闹的男人,一个超现实主义的男人,如果他在现实之中,他应该叫路易斯·布努艾尔,这部电影的导演,只是当他进入到这个1928年的夜晚的时候,一双手已经完全变成了象征、隐喻,他似乎正在告诉那些用手打开电影,用眼睛观赏电影的人,“演出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接下去将让你大开眼界。”

并非只是布努埃尔一个人,他的合作者是西班牙的萨尔瓦多·达利,一个用手描绘着怪诞、混乱、虚无和先锋世界的画家,而当他进入这个超现实主义空间的时候,他变成了被拉着从钢琴下面拖出来的牧师,面无表情,却被一双手控制着。拉着绳子的是一个疯狂的男人,一个渴望性爱的男人,一个充满暴力的男人,他的眼前是一个女人,惊恐的女人,抵抗的女人,有着丰满乳房的女人,也是那个被剃刀割破眼珠子的女人。绳子的后面是达利装扮的牧师,是一架钢琴,还有钢琴上面淋着鲜血却腐烂发臭的驴子,宗教、文化或者死亡,都在绳子的另一头,它们沉重地拖住一个男人向着女人靠拢,向着欲望靠拢,但是没有最后的满足,女人跑出了房间,在那一瞬间又重重地关上了门,而男人的一只手刚好被门夹住,手上爬满了黑黑的蚂蚁,但是即使最后手握成了拳头的模样,也并没有让那些充满暴力的欲望得到满足。

男人和女人,是剃刀和绳子,也是衣物和盒子。那个男人从一开始骑车经过街道的时候,就是穿着看起来尴尬好笑的斗篷,斗篷套在整洁的西装外面,像是被装饰和遮掩的欲望,还有挂在胸前的那个有着条纹的盒子。而当他离开车把的时候,双手又在哪里?最后种种摔倒在街上,是没有依靠的现实,是身体的某种失衡,可是去抱起他的还是那个女人,虽然惊恐,虽然害怕,但还是冲下楼去,将他抱起,甚至还在他的脸上亲吻了一下。男人是不是只是一个象征,那床上其实没有他,只有女人假设的一个符号,然后从条纹盒子里拿出的领带,系好,像是为躺在床上的符号复原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现实。

可是,现实是被破坏的,房间里的男人其实站在门旁边,那双放开自行车车把的双手又回来了,但是只有一只,黑黑的蚂蚁在爬行,甚至从手掌里的那个黑洞里爬出,却从来没有逃离这只手,男人和女人看着手看着蚂蚁,像是观察和自己无关的一切。只有当他们从窗户望出去看见街上的那个两性人的时候,手似乎真的从现实里脱落里——它变成了街上两性人拨弄的对象,流着血,只有手掌,像是一件艺术品。手变成了没有归属的一个肢体,而对于两性人来说,是沉浸的梦,是无法自拔的幻觉,街上并无如骑自行车时空无一人,大批的行人围拢来,他们是无关的旁观者,他们也是惶恐的见证者,还有警察,他们将地上的手捡起来,装进那只带有条纹的盒子,然后给了两性人。两性人似乎很满意地抱在怀里,超现实主义的梦和幻觉没有醒来,就像脱离双手的骑车人,手、木纹盒子、街道,都变成了和现实无关的一切。可是没有手,必定是一个血淋淋的现实,超现实变得不堪一击,一辆骑车疾驰而来,惊恐的两性人再无逃脱的可能,她(或者她)被撞倒,沉尸街上。

《安达鲁之犬》电影海报

是暴力摧毁了超现实的梦?楼上窗户上的男人和女人,在目击的过程中看见了暴力,也看见了欲望,两性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却又是男人和女人,他(或者她)是一体的,而当欲望满足时,男人和女人也是一体的。所以男人用淫秽的目光看着女人,然后伸出双手,又是一双手,现实的一双手,抓住女人的乳房,在那一刻,欲望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梦境,是脱去衣服的肉体,是臀部,而男人在梦境的沉溺中,目光变得呆滞,口中流出带血的口水。而女人一直在反抗,这是现实的反抗,这是自我的反抗,或者她也是性压抑的反抗,所以当男人拉出那条系着宗教、文化和死亡的绳子的时候,她必须逃离房间,而房间内外所隔开的是一道门,以及男人爬满蚂蚁被夹住的手。

欲望来自于手,欲望实现靠的手,而被反抗受惩罚的也是手。而当时间定义在“凌晨3点左右”的时候,是两个男人的房间,闯入者按响了门铃,女人去开门,但是当门开启的时候,女人不见了,只有两个男人的世界注定会缺失一个女人,所以最后在没有欲望的房间里,闯入者将男人的斗篷、领带,以及绳子都扔下楼去,然后逼着他站在墙角,是忏悔,是惩罚,而这一幕就如“十六年前”,只是男人和男人的前面不是钢琴,不是牧师,不是死去的驴子,而是两本残破的书,没有文字,没有图案,不是那个女人最初看的那本弗美尔的《绣花边的女人》,消除了具体指向和图文,书其实变成了梦境的一部分,而当男人手中的书最后变成两把左轮手枪的时候,双手已经真正变成暴力实施的工具,而它所指向的是举起双手的男人。这是手和手的暴力,这是手和手的死亡,枪声响起的时候,那个男人扑向地面,而最后他的双手竟也去抚摸一个女人后背的肉体,惩罚和反惩罚,欲望和反欲望,都是一双超现实的手。

可是女人呢?还是在曾经的房间里,当男人嘴巴的牙齿脱落嘴唇消失的时候,女人却画着口红,用手做着和淫欲有关的动作;而当女人发现自己的腋毛被剃光的时候,男人的嘴巴上长出了黑发,欲望的移植?还是梦境的转移?女人离开房间不是为了逃离欲望,而是为了寻找新的爱情。门的另一面不再是街道,不再是男人摔倒的街道,也不再是两性人拨弄手掌的街道,是一片海滩,有着另一个男人的海滩,他们相拥,他们亲吻,他们走在海滩上亲昵,然后发现了男人被丢弃的斗篷、领带和绳子,以及那个完全破败的木纹盒子,男人和女人将这一切远远地丢弃掉,面带笑容,走向他们的世界。

盒子里的世界是不是一个梦境?它曾经挂在男人的胸前,它曾经装着那只血淋淋的手掌,而现在一切的梦境都消失了,只有现实的盒子,只有空无一物的盒子。而那些有关手的欲望呢?“春天”开启的时候,去不是欲望蓬勃的季节,一片黑暗之后,是男人和女人,在沙漠里不能动弹,沙土一直埋到他们的胸口,他们的眼睛瞎了,衣服褴褛,阳光和虫子在吞噬着他们,而他们的双手也已经被埋在沙土的深处,甚至没有挣扎。

手是身体的一部分,手也最容易逃离身体逃离现实,手打开了眼前的世界,手也伤害了明亮的眼镜,手是一件血淋淋的艺术品,手也是暴力的实施者。一只手或者一双手,在黑白影像和没有台词的非线性叙事语言中,成为一个符号,手的意义一次次建构,又一次次解构,而欲望和暴力的过程也完全颠覆了时间,在从前、八年前、凌晨3点左右、十六年前和春天组成的段落中,完全失去了序列意义,它们拼接在梦境中,它们组合在幻觉中,它们也成为路易斯·布努艾尔和萨尔瓦多·达利那个无理取闹的文本里,布努埃尔和达利曾经表示,剧本构思的目标就是,让所有的场景都没法被合理的解释——除非用psychoanalysis。

房间、街道,男人、女人,车祸、死亡,斗篷、盒子,还有腐烂的驴子尸体,骷髅头像的蝴蝶,黑黑的令人恶心的蚂蚁,一切的物体都带有了某种病症,拿剃刀的男人和攥着绳子的牧师背后,便是两个爱做梦的男人。布努艾尔和达利似乎用自己的梦境拼贴出一个怪异、象征、隐喻,甚至抒情的世界,但是用暴力表现暴力,用恐惧再现恐惧,无疑让每一个观者都体会没有逻辑没有理性的无力感,就像被沙土埋住的男人和女人,只有伤痕累累接近死亡的上半身和欲望泯灭无法动弹的下半身,想要挣脱却不能为力。只有那首《特里斯坦和伊索尔达》的录音自始至终成为完整的线索,这首“卡尔·邦贝尔赫尔指挥,布努艾尔1960年改编”的曲子成为电影中唯一具有现实指向的一个符号。

一条叫安达鲁的狗,一条安达鲁狗,或者是安达卢西亚之犬,而那条电影片名中的“安德鲁之犬”呢?西班牙超现实主义1927一代的三个好朋友,是Luis Bu?uel, Salvador Dalí, García Lorca,是导演,画家,诗人;是易装癖,性冷淡,同性恋。但是只有Lorca没有参与电影,这个来自安达卢西亚的艺术家其实是一个同性恋,最后被弗朗哥迫害,据说洛尔加曾经企图与达利、布努艾尔发生关系,被达利拒绝,被布努艾尔暴打,而布努艾尔在写给朋友的信中,多次说洛尔加是母狗。

是那个双性人的隐喻?拨弄一只不是艺术品的手,血淋淋的样子想到真正的暴力和死亡,而他(或者她)被撞死的之前,是抱着木盒子的满足,对一只没有性别指向的手的满足是不是最强烈的反讽?布努艾尔说,因为这个电影里没有狗,也没有安达卢西亚。但其实,他想说,
 
因为安达鲁狗没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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