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14《美杜莎的笑声》:我是大写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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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起来,梦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社会文化,他使她生下很多孩子,她用整个青春坐月子,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直到不再是“女性”的年纪。
   ——《出口》

她曾经睡着,但是她是被他逼迫而睡着的;她醒来了,但是在面前的他却站着;她的梦结束了,结束而开始的是他所主宰的社会文化。从被迫睡着,到醒来躺着,再到面对社会文化,她始终和他在对立之中,不仅对立还被他所控制,甚至他所代表的就是社会文化:起先是婚床,之后是产床,最后是灵床,她生下很多孩子,她用整个青春坐月子,最后还是躺下死去。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描绘的女性生命轨迹成为她一生的阴影,而在阴影中,埃莱娜·西苏发出的疑问是:“她在哪儿?”问题有答案,但是可悲的是答案提供了另一种阴影:“他在她身上投下的阴影;她自己就是阴影。”

阴影中的她,制造阴影的她,从来没有能够逃离自己的宿命,而埃莱娜·西苏把这样的阴影看做是美杜莎神话中的那个深渊,深渊是一个进口,无底,望不到尽头,它最后吞噬的是她的整个一生,而实际上身为女性的她,是有自己的房子的,那就是她自己的身体,但是,“她都没法住在里面”。当埃莱娜·西苏引入了美杜莎的神话,看见了神话中的那道阴影和深渊,她已经有了将美杜莎变成另一个神话的打算。美杜莎一伸出舌头,人们以为那些石头是蛇,于是男人都逃走了,而且他们手指塞住耳朵,脚下生风,气喘吁吁,“就像已经被蛇咬到了”。但是这并不是美杜莎的胜利,因为男人知道真相之后又回来了,他们拿起了锋利的剑,一剑斩下了美杜莎的舌头,而美杜莎也死了。

“神话就此结束了。”美杜莎用舌头作为武器让男人们逃窜,这是神话的第一部分,但是当男人们回来,用剑斩死了女妖,美杜莎的神话便破灭了,第二阶段就是制造了深渊。引用美杜莎的神话,阐述这道深渊,正是埃莱娜·西苏的对女性写作发现的“进口”:关于“女性和写作”,将涉及三个主题:女性写作,写女性和“邀请女性来写”——埃莱娜用了“必须”来表达三个主题的必要性,最后指向了另一个“必须”:“女性必须把自身的运动诉诸文字,正如必须诉诸世界,诉诸历史。”但是在美杜莎被男人斩死的神话中,在无法看到尽头的深渊里,在自己就是阴影的命运中,“必须”如何成为一种现实?

“我所说的因此有了两个方面和两个目的:摧毁,打破;预见所不可预见,规划。”埃莱娜提出了三个方向:摧毁和打破女性阴影,通过预见所不可预见来规划女性未来。这两个过程是一体的,之所以要摧毁和打破,是为了规划,而在预见不可预见中规划,则必须要摧毁和打破。如何打破?如何规划?但是这两个问题并不只是方法论问题,埃莱娜在寻找这个进口最后走出出口的过程中,她必须为“女性”和“写作”进行定位。什么是女性?埃莱娜说,女性是“与传统男性发生避无可避之斗争的女性”,是“普世意义上作为主体的女性”,是“理应涵盖她们的正途与她们历史之女性”。“女性”的第一个定义可以看做是一种摧毁和打破的必要性存在,她的对面是传统是男性;第二个定义是让女性成为自己的主体,是和男人平等的存在;也只有在获得了女性主体地位的时候,才能进入第三个定义,那就是在规划中让女性书写自己的历史。不管是第一个定义的破坏,还是第二个定义的主体地位、第三个定义的女性历史,在埃莱娜看来,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写作:女性必须写作,就像男性必须写作,女性的写作是为了自己,就像身体属于自己,“写作?是的。这是最亲密,最有力,最经济的研究方法,是最神奇,最民主的替代品。纸张加上想象力就能飞翔。”

编号:H21·2230904·1997
作者:【法】埃莱娜·西苏 著
出版: 贵州人民出版社
版本:2023年05月第1版
定价:68.00元当当34.00元
ISBN:9787208181342
页数:279页

写作是埃莱娜自己的行动,出生在埃尔及利亚的她,在接生的母亲身边就有了分娩和重生的感觉,写作就是她在三岁被困于瓦赫兰栏杆后面充当人类历史的囚徒时,发现的最保险也最普世的越狱方法,写作就是她从1974年开始孤独走在文学道路上的行动,写作更是她从自身出发向她们发出的宣言,不仅是“轮到我们笑了。轮到我们写作了”的行动,也是“我们既‘黑’,也是秀美”的意义。但是如何写作又必须回到美杜莎的神话,回到破坏、规划的本体上来。比《美杜莎的笑声》更早的《出口》一文可以看做是埃莱娜“宣言”的初始版本,在这里她从毁灭和破坏的原因出发,阐述了美杜莎神话之下的那道深渊。

“积极/消极,太阳/月亮,文明/自然,白天/夜晚,父亲/母亲,思维/感觉,智力/情感,Logos/Pathos……”词语并置在那里,但是在“/”的标记中,词语并非是平等地排列在那里,而且那也不是单纯的词语,它们的背后是一个由历史书写的社会文本。“/”的左侧和右侧区分了男性和女性,“/”的左侧和右侧也形成了对立,男性是积极,是太阳,是文明,是自然,是父亲,是思维,是智力,是逻各斯,女性则是消极,是月亮,是自然,是夜晚,是母亲,是感觉,是情感,是感性……所以埃莱娜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的思维总是借助于对立来思考问题,当一切都被二元对立化了,那么等级就出现了,秩序就形成了,它甚至变成了不可调和的关系,而那个在社会、哲学和文学中的中心词便是男性:男性迫使女性憎恨女性,男性把女性当成敌人,男性让女性成为他们满足阳刚需求的执行工具,男性迫使女性走向“反自恋”,男性制造女性的“反爱逻辑”……

这样的对立形成了男性的秩序,埃莱娜认为,这就是“阳具中心主义”,女性在这样的中心中处在从属地位,处在消极一方,处在被迫睡着、醒来躺着以及从一张床到另一种床的命运中,它的背后是可悲的、可耻的“主奴辩证法”,“外人的身体不可以消失,但他的力量必须驯服,回到主人那里。必须有本身的和不当的,干净的和肮脏的,富有的和贫穷的,等等。”所以对于女性来说,阳具中心主义带来的世界,是男性统治、占有的世界,“欲望便是占有的欲望。”在这样的分析中,埃莱娜提出的摧毁和打破就是要解构阳具中心主义,“是时候把新人从旧人中解放出来了,去认识她,去爱她,是时候从中解脱,超越旧人了,去往新人应在的前方,就像离弦的箭,就像音乐波动中聚合又分离的声部,为的是成为超越自身的人。”而写作无疑就是最好的武器,就是让女性变成新人的力量,女性写字机写世界,就是发明一种“造反写作”,它是女性决裂和蜕变的必然,是解放和自由的必需。

埃莱娜·西苏:越是身体,就越要写

埃莱娜从两个层面阐述这种必要性,从个人层面来说,当女性写作的时候,是她回归身体的表现,那个曾被征用的身体、被当成危险之物示众的身体,那个可能已经病了死了的身体,终于可以得到新生,在自己理解自己身体的情况下,写下自己的秘密,写下自己的呼吸,写下自己的欲望,写作“把她自身的力量交还给她”,不仅如此,“同时交还给她的,还有她的财产,她的欢愉,她的器官,她身体被封印起来的巨大领地”,还有要将自己从“从超我结构中总是处于有罪位置的处境中解救出来”,以此告别那个错误的、有罪的、生孩子养孩子的身体。在个人层面之外,埃莱娜认为,写作更是女性多去话语权的标志,只有从女性出发、以女性为目的的写作,才能挑战阳具中心主义的话语权,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才能寻找走出深渊的道路,“意味着她一路披荆斩棘,正式踏入从来都在排斥她的历史本身。”

在从个体身体的解放到社会话语权的获得,埃莱娜在从破坏到规划的女性写作之路上,放入了最重要的中间环节,那就是“夺取”,仅仅破坏并不能走上规划之路,它需要的是在对立中赢得自己的地位,需要在被支配的命运中掌握话语权,夺取就是真正的超越,才是真正的主体,“只有那些打破规律的主体,那些奔跑在边缘而从不向权威低头的人才有资格思考她。”而对于这个过程,埃莱娜更是从法语词“voler”引申出女性夺取的两种行为和状态:这个词一方面是“偷走”的意思,偷,就是从众多技艺中学会艺术,偷就是从曾经封闭的门里破门而入,偷就是为欲望找到狭窄、隐蔽、曲折的通道,所以在阳具中心主义中,“偷,是女性的姿态”;偷成了夺取,之后的女性便进入到了“voler”的第二个意思中,那就是“飞走”,飞走就是属于自己的天空,属于自己的自由,属于自己的方向。偷走和飞走的“voler”,在埃莱娜那里就成为女性写作的同一种姿态,“女性同时是鸟儿,也是小偷,正如小偷同时是鸟儿,也是女性,他/她们经过,潜逃,因搅乱空间的秩序、移花接木、颠覆价值、洗劫所有、抽空架构、搞乱“自身的”而快活。”

或者这种同一性也是“夺取”和“规划”的结合,当女性拥有了自己的身体,当女性进入了自己的进口,当女性在写作中夺取了话语权,“我是大写的肉身,广阔而唱着歌”,如鸟儿一般,“她离去,走向无限。”但是在夺取之后规划,在埃莱娜看来,并非是要建立新的对立:抵抗阳具中心主义。她认为,当男性和女性对立的时候,是一种“双性”的观念,而女性写作,从偷走到飞走,也是一种“双性”的观念,但是两种双性是有本质区别的。传统的双性就是将人类分成了性别意义上的存在,男性和女性是完全相对的,二元对立就是这种双性观念的表现——而埃莱娜设置了写作中的摧毁和破坏、夺取也都带有某种不可调和式的对立性,看上去女性是要取代男性成为主宰,女性要驾驭成为统治者,甚至说女性要建立另一种阳具中心主义。

埃莱娜的宣言、行动看上去的确是这样一种取代的姿态,但是她却提出了另一种双性观念,“每个主体都能在不封闭于阳具中心表象的虚假剧场的前提下,建立自己的情欲世界。”在她看来,双性意味着以个体的方式从自己身上发现两种性别的存在,承认客观上两性存在着不同,所以写作的意义不是取消差异树立对立,而是不排斥差异,不排斥任何一方,也就是埃莱娜提出的另一个宣言:“激活差异,追寻差异,增添差异。”一言以蔽之,女性即双性——这个观点和弗吉尼亚·伍尔夫20年代在《一间自己的房间》提出的“雌雄同体”观念异曲同工。所以当埃莱娜提出“女性写作”的时候,不是挑衅他人,而是承认他者,“她的崛起不是勃起,而是扩散。不是直线,而是大船。”女性也成为一种整体的象征,没有分离,没有分割,“如果她是个整体,那构成她的每一部分都是整体,不是单纯的分子物质,而是运动而变幻的一整个,是爱欲之神无休奔走其间的宇宙之无限,是广大的星际空间。”

从破坏、夺取到规划,从体现差异的双性到激活、追寻、增添差异的双性,从自身投下的阴影到扩展到宇宙的整体,这就是埃莱娜提出的“女性写作”,它在“女性”及双性的包容中重建,在“写作”中回归,最终在“女性写作”中听到了“美杜莎的笑声”:“只要敢于与美杜莎面对面,就能看见她:她并不致命。她很美,而且在笑。”笑声是身体发出的笑声,笑声是飞翔的笑声,强大、有序、令人艳羡,“前所未见。宛在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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