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08《精神现象学》:实体在本质上即是主体
惟有
这个精神王国的圣餐杯里,
他的无限性给他翻涌起泡沫。
泡沫翻腾起来,沉淀着该沉淀的东西,越界着该越界的东西,而不管是沉淀还是越界,在持续而永不停止的过程中,它却永远在精神王国的圣餐杯里,因为圣餐杯是有一种“无限性”——无限性包容着永恒性,那么,是谁制造了无限性的圣餐杯?是谁又让泡沫翻腾起来?席勒的《友谊》,十行诗在黑格尔的最后引用中只有最后的两行,如果将整首诗引用出来,或许对于这个精神王国有更好的理解:
伟大的世界主宰,
没有朋友,深感欠缺。
为此他就创造出诸多精神,
反映自己的幸福,以求心赏意悦。
这最高的本质,不曾找到任何东西和他品级相若。
从整个灵魂王国的圣餐杯里,
无限性给他翻涌起泡沫。
这里有“伟大的世界主宰”,即那个具有无限性有给了翻腾的泡沫永恒性的“他”,无限性是他的属性,是作为一个实体的象征,当他把无限性给了“翻腾的泡沫”,就具有了一种主体意义,为什么“他”这个实体会具有主体的能动性?因为伟大的世界主宰“没有朋友”,他是孤独的,他是唯一的,但却是无限的,因为孤独,因为唯一,所以在“深感欠缺”的时候,“创造出诸多精神”,创造的是一系列的精神或精神状态,目的是为了“反映自己的幸福”,是为了“心赏意悦”,于是第二个问题:他创造出的诸多精神,他为了达到反映自己的幸福,其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消除没有朋友的欠缺感,但是他创造的这一切成为朋友,却又只是自己的朋友,甚至他创造的朋友也是他自身,这种创造在黑格尔那里就是“异化”,而正是因为异化存在,所以这个伟大的世界主宰是一个矛盾体,或者说绝对精神就是为了解除矛盾而外在化了自己。
上帝是有矛盾的,这是对上帝作为最高本质的一种扬弃,而矛盾着的上帝从自身中创造朋友“以求心赏意悦”,在一种辩证过程中建立了精神王国,而这个无限的精神王国又从矛盾和辩证中又有了新的矛盾,新的辩证:一方面沉淀在圣餐杯里,另一方面又翻腾而出,但是不管是沉淀还是翻腾又存在于伟大世界主宰的无限性里,于是,一方面绝对精神在自由和偶然中成为了历史的保存,另一方面,不断翻腾的结果形成了一种概念的现实,在发展无限的长河中永不停止,而这样的过程正是黑格尔所认为的达到了知识的科学:“两者汇合在一起,被概念式地理解了的历史,就构成绝对精神的回忆和墓地,也构成它的王座的现实性、真理性和确定性,没有这个王座,绝对精神就会是没有生命的、孤寂的东西……”
一首诗,不管是十行还是两行,当在最后成为黑格尔“惟有”的一种状态,便是他在漫长精神现象学的过程中建立的一个王国,伟大的世界主宰从自身中创造诸多精神,最后以圣餐杯的无限性保留了历史和现实,给予了现实性、真理性和确定性,使他脱离了“没有生命、孤寂的东西”的存在,这便很明确地实现了黑格尔在这个为哲学建立科学体系的目的,这个绝对精神的宗旨:实体在本质上即是主体。精神就是新时代及其宗教的概念,是最高贵的概念,它是现实的,是本质的或是自在存在着的东西,是自身关系着的和规定了的东西,这是精神作为实体的存在意义,但是精神又创造出诸多东西,在外化的自身中成为一种自为的存在,而只有在这种规定性和他在性中仍停留于其自身的东西,那么,精神就是在自在之外也是自为的,而且具有自在自为的无限性意义,所以在这个层面上,精神又成为了一种主体,实体在本质上即是主体,按照黑格尔的说法,就是:“目标、绝对知识,或知道自己为精神的精神,必须通过对各个精神形态加以回忆的道路,即回忆它们自身是怎样的和怎样完成它们的王国的组织的。”
而这就是当代哲学需要科学认识的任务所在。如果哲学只是放在直接阐述的目的论里,那么哲学的对象只是在穷尽它的实现,而不是穷尽它的目的,现实的整体也只是结果,而忽略了产生过程,目的本身也成为僵死的共相,“象这样的行动,不是在掌握事情,而永远是脱离事情;象这样的知识,不是停留在事情里并忘身于事情里,而永远是在把握另外的事情,并且不是寄身于事情,献身于事情,而勿宁是停留于其自身中。”哲学的这个目的,只是一种“对知识的爱”,而不是真实的知识。而真实的知识,在黑格尔那里就是真理,真理只有存在于真正的形态中才是真理的科学体系,所以必须将人类从感性的、庸俗的、个别的事物中解救出来,因为,“人的精神已经跟他旧日的生活与观念世界决裂,正使旧日的一切葬入于过去而着手进行他的自我改造。”
问题的关键在哪里?黑格尔认为,就是把实体和主体割裂开来了,就是没有把自在和自为形成一个统一体,他举例说,一个胎儿自在地是一个人,但并非自为的是人,只有在作为有教养的理性作用下,他才是自为的人——教养的理性就是使自己成为自己自在地是那个东西,这是理性的现实——理性便是将自身的单纯直接性和他作为对立的存在结合在一起,也就是发挥中介存在的作用。但是很多时候理性直接被当成主体,但是并不表示自身反映的运动,那么就像“上帝”之存在一样,它是世界的道德秩序,它是爱,但是它实际上只是一个词,一个毫无意义的声音,一个空洞的名称,“只有宾词说出究竟上帝是什么之后,这个声音或名称才有内容和意义;空虚的开端只在达到这个终点时,才是一个现实的知识。”这个宾词所赋予的意义,就是在实体即为主体中完成一种命名。
真理也一样,“真理就是它自己的完成过程,就是这样一个圆圈,预悬它的终点为目的并以它的终点为起点,而且只当它实现并达到了它的终点它才是现实的。”它是现实,它是主体,它是自我形成。而科学便是这种真理的现实,“它必须是它自己的对象,但既是直接的又是扬弃过的、自身反映了的对象。”在这个辩证过程中,精神才能在自己的因素里为自己建造王国,即诗中“伟大的世界主宰”“创造出诸多精神”。如果没有精神的现实性,那么仅仅只有一个实体,只有将自己的东西加以外化,使之成为自为的,“这等于说,这个自在的东西必须使自我意识与它自己合而为一。”这样一种运动,就会使纯粹的思想变成概念,而从纯粹思想也便成为了实体,才具有了精神的本质性。
编号:B36·2190513·1576 |
而在哲学中,这样一种科学的任务如何实现?哲学所考察的是本质的规定,它的要素和内容是现实的东西,是自己建立自己的东西,是自身中活着的东西,是在其概念中实际存在着的东西,所以哲学的科学化的过程就必须是一种运动:先是直接的、没经验的东西,也就是抽象的东西,在自身异化之后返回自身,使之成为意识财产,这是一种有机整体的运动过程,黑格尔将之命名为逻辑或思辨哲学。但这只是一个基础,对于哲学研究来说,还需要通过概念的思维担负起科学的重任,“概念的思维努力要求我们注意概念本身,注意单纯的规定,注意象自在的存在、自为的存在、自身同一性等等规定”,也就是说,通过概念思维形成一种知识的普遍性,在这种普遍性之下真理就会变成一种自觉的理性的财产——从自在、自为到自在自为的同一性,从普遍性到自觉性,哲学才完成了科学的任务,“不管别人的看法如何,事实上优秀的东西所以被人承认认为优秀的东西,完全由于科学性。”
科学性就是自在自为的同一性,就是自身和成为对象的自我的同一性,就是主体和实体的同一性,但是这个过程是漫长的。黑格尔在提出了科学认识的任务之后,便着手对哲学体系进行科学性的构建。首先从最直接的知识出发,进入到人的意识中,意识分为感性、知觉和知性。最初进入意识的是一种关于对象的知识,它是直接的知识,是对于直接的或现存着的东西的知识,但是黑格尔认为,这只是最抽象、最贫乏的真理,它只是存在着。所以在这样一种感性确定性里,意识也只是一个纯自我,“我只是一个纯粹的这一个,而对象也只是一个纯粹的这一个。”“这一个”是个体的、有差别的存在,而不是感性确定性里应该提出的那个“一个”,只有“一个”是单纯的普遍的东西,才是感性确定里的真理性。所以在感性里,知识只是一种意谓,“自我所意谓的都是一种非本质的东西,并且对象和自我都是共相,在共相里,我所意谓的这时、这里和这一个都是不能持久的,或者,都不存在。”
感性的意谓,并不是在认识一个直接性的东西,它是一种命名,而这种命名就成为了知觉。“知觉的意识是具有陷于错觉的可能性的意识”,但是至少这种意识在经验意义上提供了矛盾发展的可能,当它落在意识自身之内的时候,也成为了返回自身的可能,而这便是反思,反思的意义就让事物保持自我等同性,有作为单一体的真理性,也就是说,意识在逐步消除了感性个别性的情况下,会在辩证中形成一种感觉的共性,在这时,意谓的阶段就消失了,而当知觉把对象认作自在之物或者共相一般的时候,知觉就在个别性与普遍性、非本质和本质之间产生了相互转化的力,这种力使得知觉变成了知性——知性的力就是外化自己的力,就是诱导他物的力,当这种力使得意识能够认识它像它本来的那样,意识便成为了自我意识。
这是一个质的飞跃,意识不仅仅是认识了对象,而且在对象中认识到了本来的样子,也就是说,意识是差别的意识,也是扬弃了差别的意识,“它是本身自为的,它是对无差别者划分差别,换言之,它是自我意识。”自我意识使意识返回到自身,在它的对方中意识带它自身。但是意识成为自我意识,如何发挥主体的认识能力,则是一个更长远曲折的旅途。自我意识是意识自身确定性的真理性,它在他物的回归中保持了一种把自己本身同自己区别开来的运动,但是仅仅是把自己本身同自己区别开来,也就意味着把真正他物的差别扬弃了,这时的自我意识只是“我就是我”的同语反复,所以真正的自我意识必须具有双重的对象:一个对象是直接的感觉和知觉的对象,另一个对象则是意识自身——当意识自身成为对象,那么它既是一个自我,也是一个对象,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欣喜地说:“精神这一概念已经出现在我们前面了。”
因为只有意识在自我意识里,也就是在精神的概念里,它才从感性的此岸世界走向超感官的彼岸世界,从五彩缤纷的假象里、从空洞的黑夜里走出来,走到精神世界的光天化日下。自我意识既是自身,又是对象,所以这是双重的自我意识,在认识过程中,它便成为自在自为的存在,当自我意识与另一个自我意识对立,就完成了一种双重意义:“第一,它丧失了它自身,因为它发现它自身是另外一个东西;第二,它因而扬弃了那另外的东西,因为它也看见对方没有真实的存在,反而在对方中看见它自己本身。”肯定和否定,自在和自为,主人和奴隶,自我意识在自身之内进行着二元化的发展,黑格尔认为,这种二元化在精神的概念里是本质的,但是在自我意识中,或者在还没有达到统一的情况下,它就会成为苦恼的意识,这种苦恼意味着自身依然是二元化的,是分裂的,是矛盾着的东西。
这就需要理性。黑格尔认为,“理性就是意识确知它自己即是一切实在这个确定性”,但还不够,这个实在在黑格尔看来,是一般的东西,是实在的纯粹抽象,只要当理性超脱对立的确定性,作为一种反思出现的时候,才具有真理性。如何反思,黑格尔给理性布置了任务,首先是用观察的理性知道真理,从意谓和知觉中把概念的东西找寻出来,用意识寻找他物,这是一种确定性,“它寻找它的他物,因为它知道在他物中所有的不是别的,正是它自身;它只是在寻找它自己的无限性。”然后意识才进行观察,用理性发现它它自己就是存在着的对象,观察分对自然的观察和对自我意识的纯粹自身和外在现实的观察,以及对自我意识与其直接现实的关系的关系观察,“精神的存在就是一块骨骼。”
这是意识的理性观察,而在自我意识中,理性呈现出两种运动方式,一种是直向运动,“我直观到,他们为我,我为他们。”这个在运动中打开的世界便是伦理世界;另一种则是反向运动,它打开的世界便是道德世界——在黑格尔看来,到的世界是摆脱伦理而单独出现的那一面,是一种内心实施的法则被经验到的世界,“关于这个目的的真理性由我的认识经验,抬高了自我意识,自此以后,自我意识自身就是目的,因为它同时既是普遍的自我意识又直接在它自身中具有着法则。”观察的理性是寻找一种他物的存在,理性的自我意识的确定,是在伦理世界和道德世界中建立自为的行动本身,之后的理性则是实现“自在自为地死在的个体性”意义,也就是在这个阶段,理性“是以范畴本身为它的意识对象了”,也就是说行为的目的是自在自为的,支配这种理性的意识“摆脱了所有的对方和一切限制其行动的条件以后,就轻松愉地从自身开始做起,不再骛心于他物,而专诚致力于自己”。黑格尔在此分成三种理性:“个体就只能在它自身体验到愉快”的精神动物王国,“根据是否自相矛盾来判定一种内容能否成为规律或法律”的立法的理性,以及“按照其本来的简单状态把内容接受下来”的审核法律的理性。
这当然不是意识的最终意义,甚至还不能成为精神,在黑格尔看来,“当理性之确信其自身即是一切实在,这一确定性已上升为真理性,亦即理性已意识到它的自身即是它的世界、它的世界即是它的自身时,理性就成了精神。”这里就指出了精神既具有实体性,也具有主体性,而且两者是同一的,它是精神普遍的、自身同一的、永恒不变的本质,要朝这个方向发展,尤其是精神的主体性意义,也就是自为存在上必须继续进行着归返运动,“它们所要达到的目标和结果,将是出现绝对精神的现实自我意识。”从实体本身来看,它分裂为不同方面的伦理本质,一种是象征着民族性的人的规律,一种是象征着权力力量的神的规律,但是不管是那种规律,他们都是真实的精神,都是一种伦理,都容易“被吞没于命运的简单性的无底深渊之中”,或者说,这样的精神只是“一个自视为现实上帝的巨大的自我意识”,也就是说,它只是形式的自我,所以黑格尔提出了自身异化的精神。
自身异化是一种实体,就是将自身形成为一个有秩序的世界,并且从自身得以保存那些精神力量,“这个精神所形成的就不是仅仅一个单一的世界,而是一个分离的、对立的、双重的世界。”这或者是黑格尔辩证法最重要的部分,他认为,没有任何东西具有一种以自身为根据并内在于本身的精神,只有建立在对立物的异化上才能有一种整体的平衡性,也就是说,黑格尔的整体就是一种自身异化了的实在,它分裂为两个王国:“在一个王国里,自我意识本身及其对象都是现实的,而另一个王国则是纯粹意识的王国,处于前者的彼岸,不是当前现实的,而是在信仰之中。”一个是直接的自我,是个别的个人,另一个是从外化中返归本身的普遍的自我,是一种把握了概念的意识。在这个异化的过程中,纯粹的识见作为自己把握其自己的自我,就是完成了教化;不把握任何别的,只把握自我,而且在成为自为存在时反对信仰,这便是启蒙;当对本质的一种纯粹意识变成思维,那便是信仰。
精神并没有在教化、启蒙、信仰之路上停滞,它继续是思想,继续着真理的思想,“这就产生了新的意识形态——道德精神。”道德世界是一种精神的和谐,它是现实的和能动的,它履行着义务,又把义务当成本质。在黑格尔看来,道德世界是一种自在自为的存在,但是道德意识只是纯粹义务的简单知识和简单意愿,它建立了一个现实的彼岸。与道德不同的是宗教,宗教里的自身精神就是纯粹的自我意识,是“特定存在、行动、努力那一方面”,它撇开现实性,当精神成为最初的实现,便是直接的自然的宗教,当精神成为自己的对象,认识到自己是在被扬弃了的自然形态内,便是艺术宗教;当精神扬弃了现实性的片面性,把自己当成一个直接的东西,而直接性也同样是一个自我的时候,便是天启的宗教。
无论是真实精神的伦理,还是作为自身异化了的精神的教化,或者是自身确定性的精神之道德,精神的实体性已经具有了确定性,但是主体性或者在自在自为意义上,还没有上升到具有最高贵的概念阶段,而宗教,即使在天启宗教那里,也还没有克服它的意识本身,也就是说,它的现实的自我意识还不是它的意识的对象,还属于一种表象范围的对象性形式,所以离概念形式的普遍性还有距离,也即离科学性还有距离。黑格尔认为,精神只要到了绝对知识阶段,才能如科学一样成为对自我自身的概念式理解。概念是什么,概念是本质自身,本质自身是精神的实体,是变成它自在地是那个东西的过程;不仅如此,概念也是成为特定存在的要素,也是意识具有对象性的形式,只有在作为自己回复到自己变化过程,精神在真正成为精神的运动中,由自在转为自为,由实体转为主体,由意识的对象转变为自我意识的对象,才会成为一种概念的运动——“当精神达到概念时,它就在其生命的这种以太中展开它的定在和运动,而这就是科学。”
绝对知识就是科学,所以黑格尔说,科学是精神关于它自身的真知识,是精神从差别中返回自身、以自身为根据的运动方式,是把真理的对象性形式和认识着的自我的对象性形式“结合为直接的同一体”,在精神的这个变化过程中,作为实体,它是扬弃了抽象性和直接性,它是一种声外别无中介而自身即为中介的存在,作为主体,它是自在自为的,它是自身中介着的变化,是在时间里外在化了的存在,是对它自己本身进行否定的否定者——实体在本质上就是主体,所以它是精神的精神:在这样的精神王国里,一个精神为另一个精神所代替,但是每一个精神又从先行的精神那里接管世界的王国,在绝对概念的“秘奧”中,在对于“秘奧”的扬弃中,概念成为一种广延,它是回忆和墓地,它也是王座里的现实性、真理性和确定性,于是,在伟大的世界主宰“深感欠缺”时,它创造了诸多精神,于是在在灵魂王国的圣餐杯里,沉淀着沉淀,翻腾着翻腾,一切在绝对的精神世界里,包容在无限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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