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08《兹山鱼谱》:孤岛政治学
黑山岛不再是黑山岛,“兹山岛”成为这个孤岛新的命名,当在仕途中历经了挫折的昌大回到被命名的兹山岛,也开始了属于他的“后政治”生活:开始便是新的起点,远处是青山和大海,头上是蓝天,当全新的自然风光扑面而来,亦成为昌大生活的写照,黑白世界也转变为一种彩色的现实——色彩学的叙事打开的是一个“回归自我”的主题,正如昌大看见了丁若铨用毕生精力完成的那本《兹山鱼谱》,底下的那封信是关于生命的意义问题:“活得要像兹山一样,虽然外表看上去是黑暗的,但是生机勃勃自由自在,也未曾不是有意义的事……”
《兹山鱼谱》和关于生命意义的信函,是生命最后时光生活在这个孤岛上的丁若铨的感悟,这种感悟指向了“兹山岛”具有的象征意义:表面是孤绝而封闭的黑山岛,但是孤绝也是独立,只有让生命体现出本有的自由精神,活着就不再是束缚。这一种生命的感悟终结了昌大迷惘状态,从黑白到彩色,也是他最后的领悟——实际上,黑山变成兹山,黑白变成彩色,是丁若铨和昌大双重的感悟:从迷惘变得清醒,从受挫到自由,书写的是和孤岛有关的政治学,即使在基督西学还是朱子理学的不同道路的选择上有过分歧,但最后回归于自我和生命本真的追求中,完全是殊途同归。
一个的行走方向是进来,甚至是闯入。十八世纪末,西方的基督教思想传入朝鲜半岛,身为“两班”的丁家三兄弟丁若铨、丁若钟和丁若镛的西学得到了皇上的支持,但是1801年正祖驾崩之后,反对派占据了主导,他们对从事西学的改革派进行了残酷的镇压,朝鲜历史上被称为“辛酉邪狱”,丁若铨和丁若镛被流放,丁若铨被发配到遥远的黑山岛,一上岛,当地的驻守别将银福就称他是“大逆罪人”,要求岛上的居民和他保持距离。所以进入黑山岛的丁若铨是以“邪恶的种子”被孤立在这个岛上,而来到这个岛上之后,丁若铨熟悉了当地的风俗,和百姓生活在一起,也从此开始了他继续传播西学的艰难历程。
丁若铨被流放,映射的是西方基督教思想和朱子理学之间的冲突历史,信奉西学的他其实在岛上的流放史也是不断丰富观念、不断自我转变的过程。他听到岛民抱怨没有更多的粮食,“自己都快要饿死了……”看到可居嫂在山上挖松树苗,说树苗也要交税,于是他针对这个问题开始起草《松政社议》一文,希望能解决岛上居民重税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身为“两班”的丁若铨还是希望通过中国儒家治国理念进行治理,或者说,西方的政治观还没有真正成为他行动的指南。但是在流放过程中,丁若铨的观念慢慢发生了改变。一方面他看到了所谓朱子理学存在的弊病,尤其是讲究尊贵卑贱的礼数和对君主制度的维护根深蒂固,他看到银福身为驻守别将,拥有一定的权力,也对百姓进行欺压,于是告诉他自己认识都督,可以为他的仕途写信,得到消息的银福马上转变了态度,对丁若铨以礼相待,但是几年过去了,银福依然无法离岛,于是将怒气又撒在丁若铨身上,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折射了官场的黑暗。
导演: 李濬益 |
而另一方面来说,丁若铨在黑山岛上发现了更多有趣的东西,尤其是海岛出产的各类鱼,让他开始了对黑山岛的全新认识,昌大出海捕鱼,精通鱼类知识,他讲的一句话对丁若铨触动很大:“鳐鱼要走的路,鳐鱼自己知道。”这便是一种自由观,而人也和鳐鱼一样,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鳐鱼自喻,丁若铨开始进入学以致用的西学结构中,他完全抛弃了自己的身份,既不是以前的“两班”,也不再是被流放的罪人,跟着昌大下海捕鱼,并认真记下那种鱼的相关知识,这是对大自然开启的知识时代,他的研究重心也从《松政社议》转移到了《兹山鱼谱》;岛上一个名叫文顺德的鱼商在失踪了五年之后又回来了,在这五年里,他漂流到了吕宋岛,又去了中国,丁若铨又对他的经历感兴趣,于是开始撰写《漂海始末》一书……
昌大无疑是丁若铨获取知识的最大来源,他认识了这片海域的大部分鱼类、海菜,并以保存和传播知识的方式撰写《兹山鱼谱》,对知识的探究便是一种科学的精神,当昌大提供给了丁若铨知识的同时,丁若铨反过来教授昌大四书五经,双重的建构便发生了:一个是进入黑山岛,另一个则通过学习打开了通往外面的道路,一个是不断实践和发扬西学,另一个则丰富自己的朱子理学。双向的建构过程必然会产生矛盾,当丁若铨将西洋船只上的地球仪送给昌大,告诉他西学中的地理学和几何学,昌大却依然执著于自己的治国理念,他甚至认为丁若铨接受西方思想就是一种叛逆行为,“你把书学歪了。”如此定义更是强化了自己的政治观,他希望丁若铨像他哥哥一样继续书写议政的书,更希望自己能走出黑山岛完成自己的溯源。
《兹山鱼谱》电影海报
丁若铨的实践就是在地理、物种、几何中建立全新的知识体系,这是一种不断探求的科学精神,更是为了建立平等观,“希望没有两班和贱民之分,没有嫡子和庶子之分,没有主人和奴隶之分,也不需要君王的那种世道。”这是对儒家理学的全然否定,“圣理学容不下我……”将黑山岛命名为兹山岛之后,丁若铨又带着可居嫂和子女去往了更为偏僻的佑谊岛,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兹山鱼谱》的撰写上。而昌大学习四书五经是为了实践朱子理学,他把丁若镛写的《牧民心书》奉为自己实践政治抱负的枕边书,他认为官员就是要以百姓为田地,要为百姓着想,为官就是要为百姓造福——也正因为观点上的分歧,昌大和丁若铨分道扬镳,在丁若铨去往佑谊岛之后,他则以离开兹山岛的方式去往内陆,开始了自己的政治实践。
丁若铨的平等观,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也正是昌大想要改变现实的一种实践,他的父亲虽然是进士,但是他的母亲是庶民,所以他也是庶民,庶民在社会最底层当然没有施政的机会,而昌大能够从兹山岛走向内陆,也完全得意于昌大的父亲“买官”为他铺平道路,而这实际上并没有解决实质问题。而当昌大走上仕途更是看见了黑暗、丑恶的现象:出售给百姓的稻米掺入了沙子,百姓赋税严重,甚至三个月的孩子都要交军布税,昌大眼睁睁看着走投无路的父亲自宫在官府之上,愤怒的他出拳打死了官吏,但是仅仅他一个人的拳头能改变什么?最后他被关入打牢,也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美梦。
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现状,无法完成自己的使命,这就是昌大面临的现实,当目睹了这一切,当亲历了这一切,昌大才幡然醒悟,“既然无法学以致用,就以自己的性情活着吧。”这是昌大结束自己政治生活后的感悟,而这也将他送回到了兹山岛,此时的丁若铨已经离世,但是留下的《兹山鱼谱》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总结,丁若铨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昌大回归之后的行动指南,鳐鱼要走的路鳐鱼知道,人生似乎是一个回环,却又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重复,生命需要生机勃勃地呈现,需要自由自在地行走,就像并不孤绝的兹山岛,就像蓝天、碧水、青山构筑的彩色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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