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9《日出》:现实是无梦之梦

20200509.png

狂风过后,暴雨过后,灾难过后,以及黑夜过后,太阳重新升了起来,当新的一天开始,经受了风雨之夜的妻子抱着孩子醒来,看见坐在旁边的丈夫,于是两个人热情相吻;而在村子里,逗留数日的城市女人,终于坐上了马车,离开了乡村,离开了男人,回归那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日出之后,两个女人以不同的方式开启新的一天,而两个女人的生活都和男人有关,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醒来还是离开,对于男人来说,那个想着私奔的约定,那种在城市里的回忆和感受,以及那个有着暴风雨的一夜,都像是自己经历的一场梦,梦让人产生幻觉,梦让人感受美好,梦之存在也是为了唤醒自己——现实是一场无梦之梦,日出而新生,便是真正的醒来。

“这首夫妻之歌不属于何方,又属于任何一处,你在哪一个地方都可听得到。无论日出日落,混乱的城市或乡村的广阔天空下,生命大都相似,有时苦涩,有时甜蜜。”这是F·W·茂瑙对这个梦下的定义,梦是一首歌,梦的场景是城市或乡村,梦里有情人或妻子,梦中有苦涩和甜蜜,梦或者是噩梦,或者是美梦,但是在回归现实之后,这梦便是一首歌,一首必须两个人要唱出的歌。当梦属于“夫妻”这个道德结合体的时候,茂瑙的字幕注解似乎偏向于一种道德解说,而这个道德天平似乎就取决于和两个女人有关的男人:男人想要混乱的城市生活还是乡村世界,想要苦涩的未来还是甜美的现在?

当道德取决于男人,这个梦是不是仅仅是一种考验?其实男人进入这个考验体系,面对的其实是同一个场景:城市,但是正因为身边有着不同的女人,对于城市便产生了不同的梦境。在乡村里,来了一个城里的女人,这个女人妖娆,性感,还抽着烟,出门的时候需要房东为她擦亮皮鞋,而去找男人的时候,她站在窗户外吹向的是口哨——无疑,这样一种人物设置是带着道德上的鄙视感的,在走出门走向男人那间屋子的时候,长镜头似乎就是对于男人的一种诱惑:女人走出门,在茂瑙制造的景深里行走,前景是议论她的老头和老太,女人不以为然,慢慢走近镜头,然后镜头跟着她,经过了一间间屋子,最后停留在男人屋子的篱笆外,女人便在这时吹向了口哨。这是女人和男人打招呼的暗号,长镜头结束,是正在屋子里的男人,男人面上是犹豫的表情,他的身旁是正在准备晚餐的妻子。男子的表情是一种道德意义上的暗示,是走出去和这个情人约会,还是呆在家里和妻子共进晚餐?

终于,他做出了选择,几乎是偷偷地换好了衣服,然后走出了房间,走向了夜晚寂静的草地,而当男人走向正在等他的女人身边的时候,茂瑙又用了一个长镜头,那人走出家门,穿过树林,跨过篱笆,在迷雾状的夜晚终于看到了正在等他的女人——女人的长镜头是无视道德的诱惑,男人的长镜头则是陷在道德困境里的暗示。但是他终于还是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吻向了这个从城里来的女人,而且这一次秘密的约会还不是男人面对最后的道德考验,当女人提出把农场卖掉一起进城生活时,男人没有拒绝,而是问了一个更严酷的问题:“我妻子呢?”女人的回答是:“她不能被淹死吗?”一个反问句,是让男人走向了一种卑鄙的境地,为了和这个女人一起进城,不仅要卖掉农场,还要杀死妻子,这样丧失道德甚至触犯法律的建议男人会接受吗?

男人似乎还是没有做出自己的决定,他跟着女人将河边的灯芯草捆好,按照女人的建议,要将他的妻子推向船,然后给她这些灯芯草让她自救,无论生还是死,都是造化了,而这似乎就撇开了男人的负罪感。但这明显是一种表面现象,如果男人制造了妻子失足落水的假象,他没有在现场救人也是一种“谋杀”,所以无论如何,当灯芯草被男人带回家,他就已经被打上了罪恶的烙印,在道德层面他已经走出了罪恶的一步。但是茂瑙对这个人物的设置,似乎在走向诱惑却又退身而回的矛盾中,或者说他内心的道德感没有被为安全泯灭,所以当男人回家开始面对贤淑的妻子时,他内心已经产生的罪恶感压在了心里:他看到正在熟睡的妻子,感觉到无措;当妻子为慢慢睡着的他盖上被子,他醒来感觉到不安;当妻子在外面喂鸡,他走到屋子角落里,甚至有一种害怕,而当他提议一起去划船游玩的时候,却又带上了那捆灯芯草,似乎又战胜了自己的负罪感,开始实施女人提出的建议。

导演: F·W·茂瑙
编剧: 卡尔·迈耶 / 赫尔曼·苏德尔曼 / 凯瑟琳·希利克 / H·H·考德威尔
主演: 乔治·奥布莱恩 / 珍妮·盖诺 / 玛格丽特·利文斯顿 / 波蒂尔·罗辛 / J·法瑞尔·麦克唐纳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上映日期: 1927-11-04
片长:106分钟
又名: 日出:两个人的爱情之歌 / Sunrise

男人一直矛盾,一直犹豫,一直在道德的两边摇摆,既可能迷失自己,也可能得到自我救赎,而茂瑙似乎将男人推向这一境地时,想要用一种梦幻的方式让他做出选择,虽然看上去这样的选择是有偏向性的,但是在整个情境的设置上却带有了太多的偶然性。他们坐上了小船,这时家里的小狗开始狂吠,似乎它也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后果,小狗甚至还挣脱了铁链,还冲向了水里,以一种疯狂的举动提出警告;男人把狗带回家重新拴好之后,又继续划船,对于妻子来说,这是一次重温浪漫的时刻,而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一个谋杀计划的实施,他内心未曾泯灭的良心使她有些犹豫,脑海中浮现的是妻子被自己推向水的景象,但仿佛是一个梦的起始,甚至他也站立起来走向了妻子,而妻子开始感觉到危险降临,正是在这个时候,教堂的钟声传来——这是一种警告,也是对于男人的第一次唤醒。

没有实施谋杀行为,妻子也感觉到了男人的可怕,她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小船,然后坐上了公交车,而男人追着她,也上了车,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低着头心有余悸,一个保持着距离沉默不语。而当他们下车来到城市里,真正的梦开始了:男人追上去想要解释,女人却顾自己走着;男人在餐厅里给了她一点面包,女人接受了却又扑在桌子上哭泣;男人拿着花送给妻子,妻子拿着化却又没有完全释然。但是经过男人的努力,妻子终于慢慢消除了对他的害怕甚至憎恨,教堂里举行的婚礼似乎彻底救赎了男人,他们坐着,感受着婚礼的氛围,当牧师对新郎说:“保护她是不受任何伤害。”此时男人的眼里留下了眼泪,他甚至扑在妻子怀里哭泣,而妻子也抚摸着他的头——从船上听到警告的钟声,到在教堂里重新体味一个丈夫的职责,宗教救赎把男人从道德边缘拉了回来。

《日出》电影海报

拉了回来之后,这场梦才真正开始,他们一起去了理发店,男人刮干净了胡子,像是重生的开始;他们一起去照相馆,像当初热恋时吻着拍下了最美的照片;他们一起去马戏团演出的地方,一起跳舞,一起用餐——这完全是一个欢乐的海洋,似乎一切的悲伤和不快,一切的隔阂和矛盾都不存在了,那只小黑猪、那场被众人关注的舞会,似乎成了两人重温旧梦的象征,男人变得可爱、纯真,而他对妻子的爱也变成了全部。这是一种救赎,但是当茂瑙将场景设置在城市里的时候,似乎是为了表现字幕的那个主题:不管在城市还是在乡下,不管是苦涩还是甜蜜,生命大都相似,但是让妻子重回浪漫让自己找到爱的责任,是在城市,而那个诱惑他让他离开农场甚至设计想要害死妻子的女人也同样来自城市。

这是不是城市的双重性?一个是混乱的、娱乐化的、过眼云烟的城市,就像那个城里来的女人,一个是美好的、丰富的、让人摆脱生活束缚的城市,就像他们重新寻找到的爱情。正是因为城市的双重性,使得这个关于罪恶和救赎都是生命一部分的电影,在道德单一性中出现了矛盾。当男人和妻子过完了城市的美好生活回乡村,一场疯狂暴雨降临了,而这个风雨之夜率先是从城市被毁坏开始的,这是不是象征着这个梦最终必然走向现实?大风吹落了刚还在闪烁的霓虹灯,吹离了刚还在狂欢的人们,城市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大风的肆虐,而城市也不再是男人和妻子重温浪漫的那个梦。当大风吹到回家的小船上,一场灾难便降临了,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中,男人拿出了那捆灯芯草,将其绑在妻子身上,因为在灾难面前,只有它们还有获救的希望,而当男人把灯芯草全部绑在妻子身上的时候,这个曾经在恶世界里的作案工具,现在变成了爱的体现。

大风大浪打翻了船,男人和妻子失散,当大风大雨停歇,当月亮升起,男人在悬崖边醒来,但是他大声叫喊妻子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他去找村里人,大家乘船去寻找妻子,但是在河边上男人只发现了零散的灯芯草却没有见到妻子,他以为妻子死了。而此时醒来的城里女人看见大家都在找失踪的妻子,也偷偷在观察,当没有发现妻子的踪迹时,女人又去找男人,而此时的男人完全不是此前在浓雾中和女人约会的男人,他已经变成了忠诚的丈夫,在回头是岸的考验中他获得了新生。但是在这个同样是城市之梦带来的结局中,茂瑙又给了男人一种道德上的人设,当他见到女人的时候,不是远离和拒绝,而是冲上去掐住女人的脖子,以一个男人的力量要将她置于死地,如果没有村民告诉他发现了妻子,很可能男人就这样掐死了她。这便是茂瑙的道德偏见,男人出轨可能是城里来的女人的诱惑,但是这并非是自己无奈之举,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有主动,也就是说,如果这未遂的计划属于罪恶,那么他和女人一样犯的罪一样,而当他用暴力手段想要消灭这种罪恶,一方面是一种逃避,另一方面又制造了新的罪恶。

而茂瑙似乎根本没有想要追究男人的罪恶,当妻子最终被找到,这个有可能发展成罪恶的故事便在一种完满意义上走向了终结:作为爱的象征的妻子获救而醒来,他们又将开始幸福的生活;城里的女人终于离开了乡村,成为被舍弃的罪恶符号——乡村和城市,就像善与恶,仿佛又变成了一种对立,而那个五光十色的城市,那个灯红酒绿的城市,曾经就是男人救赎的地方——一个是噩梦,一个是美梦,它们在对立而矛盾的世界里演绎为现实之外的无梦之梦。而如此的矛盾,似乎也是茂瑙生活的现实的投影,一个德国导演,来到美国拍摄电影,一个无声默片时代的导演,面对有声时代的来临:美国或者有声电影,是不是就是那个城市?它既有美好而丰富的一面,也有让人迷失的可能。矛盾而统一,当茂瑙终于决定融合德国电影和美国电影拍摄这一部《日出》,勇敢走出这一步的他似乎正像电影里的男人,受到诱惑也好,曾经害怕也罢,在城市中迷失也好,在梦境中醒来也罢,都是为了唱响那首歌,两个人的歌,两个世界的歌,“无论日出日落,混乱的城市或乡村的广阔天空下,生命大都相似,有时苦涩,有时甜蜜。”——于是,这个名叫Friedrich Wilhelm Plumpe的男人,为了怀念自己的深爱挚友也是同性恋人,终于改名叫茂瑙。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213]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