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09 《香魂女》: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两个女人,婆婆和儿媳,坐在幽静的香魂淀,“环环,你跟墩子离了吧。”香二嫂叹了一口气,似乎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做出了这个决定,“一辈子太长了,以后再找个合适的,娘为你置办嫁妆。”面对儿媳环环,香二嫂似乎看见了一个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自己,看见了人生太长却毫无希望地活着的自己,只是这一句话在“一辈子太长”的未来面前,也只不过是人生苦短的感叹。她听到了自己内心微弱的呼喊,也听到了环环苦楚的哭泣:“现在谁还能要我呢,谁还要我?”
“离了吧”像是香二嫂对婚姻自由的赦令,但是对于环环来说,自己早已被推到了命运的边缘,“谁还能要我”是悲悯,也是无奈,在她面前的不是善解人意的婆婆,而是那已经走不回去的现实,智障的丈夫,被咬伤的身体,以及被摧毁的爱情,对于那一句“一辈子太长”的感叹来说,都是摆脱不了的苦痛。在河边,她们一定是听到了先前响起的婚礼乐曲,隆重而又飘忽,如此遥远,又仿佛就在身边,想象中的仪式像是身外的一个故事,和自己无关,又像是敲醒了心里那一些苦楚的回忆。而现在,她和她,一起看着流动的河水,黑暗却笼罩着一切,她们几乎看不清自己,只有波光粼粼的湖面泛出一点色彩,让她们从暂时从现实逃离。
| 导演: 谢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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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丛中的大哭,擦洗被咬伤的身体,对于两个女人来说,命运又何其相似。这是两个女人的悲剧,但是作为香二嫂,却有着另外一种身份,她是受害者却也是实施者,她曾经是儿媳现在却是婆婆,一个掌握着环环命运的婆婆,一个扼杀环环爱情的婆婆。在香二嫂的人生中,不幸的婚姻只是隐藏在心灵深处,她靠着自己的能力办起了香油作坊,生意红火,远近闻名,甚至吸引了日本女企业家的投资兴趣,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在成功的事业中她慢慢变成了权力统治者。对于她来说,永远难以摆脱女人自身的宿命,这女人先前是儿媳,现在是母亲。儿子墩子是一个智障人,这像是瘸腿丈夫的命运延续,所以同为残疾人,在香二嫂的心中,这两个男人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在丈夫的生活里,她把自己当成是受害者,但是面对儿子,她又希望自己能够让他生活得好,这是做母亲的职责,面对上门来提亲的女人,香二嫂认为她们只是看中了自己家的钱财,那个说是愿意照顾儿子,还可以陪他玩的女人被香二嫂一口回绝,在她看来,儿子依然是生命中最宝贵的,即使智障,也需要让别的女人牺牲自己给他换来幸福。墩子喜欢环环,所以为了让墩子如愿,香二嫂利用金钱亲手制造了悲剧。环环和香油坊里做工的金泉恋爱,香二嫂硬是拆散了这一对情侣,并且将金泉调到省城的香油店做经理,并且制定规矩,要干就干四年,而且两年之内不准搞对象,还美其名曰“到时可以找省城的姑娘”。同时,她又怂恿村长,索要环环家拖欠的贷款。在这样的双重计策下,漂亮贤惠的环环只得同意,以一万五千元钱的彩礼,把自己嫁给了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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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魂女》电影海报 |
一万五千元,实际上是这一场婚礼的价码,也是环环自由恋爱和青春的价格,她得到的不是一个男人,不是一场婚姻,而是赤裸裸的交易。新婚之夜的闹剧带给环环的只有痛苦和眼泪,那一声尖叫像是抗议,却又那么微弱,她只能用香魂淀的河水为自己擦洗这屈辱。而在她忍无可忍逃回娘家的时候,香二嫂亲自去环环家,她不是以婆婆的身份,而是以蛮狠的生意人的角色去讨要说法:“要么把钱还给我们,要么回去。”那种蛮狠,那种霸道,完全是权力者的写照,而对于环环来说,似乎从来没有选择,她还是要回到那个家,回到智障的丈夫身边,回到满身是伤的婚姻里。
但是这样的悲剧并非只属于环环一个人,表面强势的香二嫂又何尝不是吞咽着苦水。当初婆婆那句“忍忍”,对于她来说,也是未曾改变的现实,还是自己没有温暖的家,还是每天喝醉酒的瘸腿丈夫,甚至还加上一个智障的儿子。在这样的命运面前,香二嫂也想找回自己,但是她的方式却是投入情人的怀抱,夜晚的幽会对于她来说,是一时的满足,但却是更多的恐惧和不安,是更多作为女人的无奈。和“任”在一起,只有乘着丈夫外出喝酒的机会,而这一切却被环环看见,“不许说出去,不然撕烂你的嘴。”这是香二嫂维护自己又设下的一个命令,再没有丈夫的世界里,她是一个王,她是最高的统治者,而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获得的并非是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
偷欢对于她来说,永远不是反抗,只是一种可怜的满足和妥协,那个日本女经理单身却拥有情人的人生对于香二嫂来说似乎是一种范本,成为她的生活向往,而实际上香二嫂也像找到了知音一样对她讲述了自己不幸生活,像是倾诉,也像是找到了生活的突破口。但是日本女经理面前,她永远无法找到那种女性的独立意识,女经理送给她那块漂亮的围巾,她受宠若惊,“我丈夫从来没有送给我这么好的礼物。”这是对于正常婚姻生活缺席的感叹,但是回去之后他就把围巾解了下来给了女儿,作为一个受害者来说,她曾经那么强烈地渴望使自己成为一个女人,但是生活让她成为母亲成为婆婆之后,这样的女性意识荡然无存,甚至成为另一个女性悲剧的制造者。
香二嫂永远是香二嫂,永远是面对残疾男人的香二嫂,永远是失去爱情和自我意识的香二嫂,情人的离开,男人的毒打,对于她来说,是永远走不出的宿命,永远是一个“忍忍”的世界,所以她只好用自己的金钱和权力换回可怜的尊严,环环便成为她愚昧、荒谬的婚事的牺牲品。而环环也终于像她一样,守着一个残疾的丈夫,守着孤苦的夜晚,守着满身是伤的身体,守着不属于自己的婚姻,而这一切都是香二嫂制造的悲剧,她似乎没有想过,环环眼里的泪水她曾经也流过,环环身上的疼痛她也经历过,只是在这样一种轮回中,她似乎看不到自己的过往。
其实,在这种命运的轮回中,香二嫂的悲剧或者更多是时代造成的,而环环的悲剧应该可以避免,只是因为家里欠下的5000块贷款却将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押了进去,那换来的15000元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有暂时的困难,但也不至于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婚姻,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环环更让人感到悲悯,她甚至没有香二嫂在情人身上追求短暂幸福的勇气,即使香二嫂答应让她们离婚,她也发出了“谁还会要我”的哀叹,在骨子里,她甚至比香二嫂更懦弱,更不知道自己的独立人格,所以在那河边,她甚至看不见古老传说中那两个投河自尽的少女,悠悠的婚礼乐曲中,她对香二嫂说出的那句话是:“俺也知道你心里苦。”
她是香二嫂制造的悲剧,却以女人的自我怜悯为香二嫂解脱,“女人难逃苦命”,有时候不是男人制造了权力,不是礼教制造了悲剧,而是自己没有勇气挣脱枷锁,自己甘心成为牺牲者,一辈子太长,对于女人来说,其实完全可以选择自己,完全可以把围巾围在自己头上,完全可以告别不幸的婚姻,但是这世界有太多不愿走出来的女人,有太多历尽苦难却看不见自己的女人,那遥远的婚礼乐曲背后或者是幸福的开始,但是谁又能保证不是另一个悲剧的演绎?悠悠的香魂淀顾自流淌着,不管是那几百年前跳河自尽的少女,还是现实中的婆媳,她们都在女人的世界里沉默,耳边听到的是那永远轮回的命运:“女人还得嫁,娃儿还得生,就靠心里的那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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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世界不是一个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