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09 《凯撒必须死》:自由的舞台,自由的人生
“凯撒必须死”,被“必须”包围的台词是毫无原则的肯定,是没有退路的命运,这是命令,这是历史,这也是一种戏剧化人生的写照,在说出那一句“凯撒必须死”的呼喊之前,他们是被关押在监狱里的重刑犯,而在以唯一的语气表演完那一段历史之后,他们又仿佛从自身的囚禁状态中脱离出来,一种暴政的死去,意味着一种自由的到来,一幕戏剧的再现,意味着一种人生的激活。
生活在“必须”里,其实就是一种禁锢,“凯撒必须死”对于那些在雷比比亚监狱里的人来说,也是不二选择的命运安排,17年刑期的毒贩,14年8个月的组织犯罪者、终身监禁的谋杀罪的罪犯……人生的那一部分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囚禁在“必须”里,17年,14年8个月,或者终身,在这样一种无法超越的时间里,他们要面对的是纪律,是命令,是铁窗,是牢房,打开第一扇门,再打开第二道门,然后囚犯进去,关上外面的门,再关上里面的门——严严实实,封闭而孤独,这就是他们人生单一的舞台,是他们不自由的生活。
在“必须”的世界里,他们最希望的是什么?当然是自由,当身负重罪,自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奢望,一种想象——监狱里挂着的那幅画是大海,是礁石,是蓝天,但是却是静止的,永远没有变化,永远呈现单一,是生活的一种写照,只能在想象的世界里走出去,面向大海春暖花开。而这种想象更加重了现实的不自由,无限伸展的大海是被礁石阻隔的,广阔无边的天空是被边界限定的,甚至还有皱褶,还有浓淡不一的色彩。现实和现象糅合在一幅画里,也糅合在他们内心之中。
| 导演: 保罗·塔维亚尼 / 维托里奥·塔维亚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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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镜时,他们要大声说出自己的年龄、名字、住址和父亲的名字,这些和他们有关的信息,而这些信息的表述中,他们却慢慢进入到一种剧情里,或者兴奋,或者夸张,或者沉默,或者愤怒,他们其实就已经进入了某种预设的角色里,在不同的场景里,他们成为演员,而其实,在内心来说,他们也渴望成为演员。一方舞台,是另一个世界,是另一种人生,在舞台上他们或者被台词所左右,但是进入到戏剧里,他们可以最大限度地自由发挥,可以倾注自己的感情和想法,可以表达自己的需求和愿望。舞台解放了逼仄的囚牢生活,舞台还原了争取自由的历史,所以,他们把舞台慢慢扩展到监狱的每一个角落,在戏剧和现实的双重世界里感受另一种自由。
凯撒占卜,他们成为占卜者,叙说着命运的无常,也叙说中被限定的仪式;布鲁图密谋,他们成为反叛者,叙说着自我的需求,表达着对人性的渴望;刺杀凯撒,他们成为实施者,争取暴力之下闪现的那一种自由。在元老院的长廊上,在图书馆的一角,在小房间,在大广场,他们都自觉进入到戏剧中,“生活就像戏剧”,甚至在床上休息时,他们都会练习着台词,把自己当成剧中的一个人物,“不要浪费时间,我们一起去元老院。”乔万尼和法比奥,已经完全抛弃了现实中自己的角色,而变成戏剧的一部分,所以整个监狱都是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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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撒必须死》电影海报 |
当布鲁图最后刺杀了凯撒,当安东尼看见凯撒之死,他们都穿着自己的衣服,但是他们却完全生活在戏剧中,大家都跪下,求凯撒原谅,在“让剑说话”是表演还是现实?当布鲁图站在那个大广场上,开始叙说自己刺杀凯撒的原因时,隔着铁窗的囚犯们大声欢呼,他们是监狱里的观众,他们却也表达着自己的渴望,“让血浸染他的身体,历史会记下我们的行动。”是的,他们看见了这一幕,他们实际上也参与了历史,甚至他们也看见了自由的曙光。而当安东尼上场的时候,“伟大的凯撒,他们是什么企图?我愿死在你的身边。”那一句话刚说完,那些囚犯也是爆发出一种呼声,其实,不管是对于布鲁图的刺杀行为还是对于安东尼的复仇计划,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超越了两千年前的阴谋和悲剧,而是让他们看见了自由的力量。
剑是道具,人是演员,剧情是被写好的故事,而在被写好的故事里,他们却又完成了自我的命名,当囚犯斯特里阿诺以布鲁图的身份说出那句台词:“如果可以消除凯撒暴虐的思想,而不用撕破他的胸膛。”在他的内心突然回忆了曾经的一起走私行为,相似的劝解,是为了释放告密者,结果不想被放走的人还是告了密。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想到的是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故事,回到自己不是为了更加清晰地记住曾经发生的阴谋,而是在新的人生际遇中重新认识自己。还有他们的争吵,或者是生活相关矛盾的爆发,但是在这种人与人的交流中,反而会慢慢融化被间隔在孤独牢房里的冷漠,所以即使凯撒和布鲁图,布鲁图和安东尼,布鲁图和屋大维,也都是在这一个舞台里,面露微笑,相互尊重。
但是,那舞台的大幕总要慢慢拉开,在6个月的排练之后,当现实和戏剧已经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在自由的舞台上,他们其实演绎的是关于自由人生的向往。安东尼要为凯撒加冕,凯撒三次拒绝,是一种铁石心肠,却也是对于自由的坚守。而对于凯撒的暴行,布鲁图一直扮演着终极者的角色:“他必须死,他会毁掉整个罗马,他会变成毒蛇。”对于罗马来说,凯撒是伟大的,但是这种伟大的功绩是建立在他的铁石心肠上,建立在他的暴政之上,建立在对另一些人自由的剥夺基础上。所以布鲁图喊出“凯撒必须死”的时候,实际上是面向一种暴政,面向一中权力,面向历史的专制主义,“不是引我不热爱凯撒,而是我更爱罗马。”和凯撒是个人的情感,但是在个人情感背后却是整个国家的情感,所以要让罗马结束暴虐,就必须让凯撒死。
而凯撒之死的另一个意义就是让现实回归一种自由,“我们心中充满愤怒,就是因为这无耻的时代。”无耻的时代不是凯撒的罗马时代,不是莎士比亚的时代,而是现实,所以,“罗马,是不知羞耻的城市,而莎士比亚就住在这个城市》”所以,人人都是自由创作的莎士比亚,他们抨击时代,抨击暴政,抨击权力。当布鲁图的剑插进凯撒的身体的时候,他表达的那句话是:“为了国家,我并可失去自我。”在最后一幕戏里,面对安东尼和屋大维的包围,布鲁图选择用手中的剑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唯有一种自杀才能拯救更多士兵的生命,才能最大限度地结束滥杀,才能保持一个人自由的心,“为了尊严,不要让我落入他们之手。”在特拔纽斯面前,在梅特路斯面前,在德西多斯面前,在他们一次次拒绝用自己的手杀死布鲁图的时候,他最后用力依靠士兵的那双手,将那柄剑插进了自己的身体,死是一种成全,是一种拯救,当然,也是一种自由。
“为了自由,胜利属于我们。”所以布鲁图最后的死获得的是自由,获得的是掌声,为了国家失去自己,为了自由牺牲生命,所以凯撒必须死,布鲁图必须死,舞台上的暴政必须死,舞台下的罪恶必须死,而不管是台上表演的演员,还是台下观赏的观众,也都必须直面这样一种死。戏剧打开了生活,生活又融进了戏剧,而其实,在这一场排练六个月,演出一个晚上的舞台上,演员只不过具有一种工具属性,而他们每个人都在那里找到了真实的感觉。
真实的呼喊,真实的愿望,真实的自由,在舞台之外,在戏剧之外,甚至在电影之外,他们都找回到了真实的自己,每一个人在戏剧中是演员,在电影里是演员,但是他们却真的是服刑的罪犯,真的背负着重罪,真的失去了自由,所以在并非虚构的现实里,对于自由的真切感受,使得一部喜戏剧、一部电影变成了他们“必须”表达的舞台,他们必须说,他们必须死,他们必须回到自己。所以当演出结束,当灯光亮起,当掌声响起,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次成功的演出,但是台上台下的距离,并非是梦想和现实的距离,虽然他们还是要重返牢房,虽然一道门之外是另一道门,虽然在这里还会有孤独和禁锢,但是舞台已经属于他们,有限的自由属于他们,所以在回到牢房的时候,他们说:“直到我发现了艺术,我才重新认识了这间牢房。”
艺术激活了内心的渴望,艺术表达了自我的欲望,艺术连接起了现实和梦想,艺术也实现了必须的自由——柯西莫·雷加写了一本关于犯人的自传,斯特里亚诺刑满释放后成了一名演员,乔万尼·阿库里出版了“狱中生活”,他们走出监狱,就是走向必须的生活,他们回望牢房,就是回望找到自己的那种自由,在必须的自由里,是必须的人生,必须的舞台,必须的死,以及必须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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