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19《游神考》:无神论者的虚构和解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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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后交流,与观众面对面的是导演之一的黎小锋,在问和答的过程中,黎小锋解释了另一位导演,也是妻子的贾恺没有来到现场的原因,一个容易被忽视的说法是,黎小锋把贾恺称作是这部电影的剪辑师,言下之意,这部夫妻合作的电影,贾恺只是一种技术性的存在,作为一种现场的缺席者,似乎也变得合理。但是,正是黎小锋的“占位”意识,悄悄改变了对这部电影的解读:黎小锋出生于江西萍乡,贾恺来自陕西绥德,当一个南方的导演关注一个北方剪辑师的乡土故事,是不是他只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看见这一民间奇观?是不是他是在以猎奇的方式寻求本没有答案的解释?占位而抽离,黎小锋略显尴尬的定位在之后的阐述中变得更加突出:当谈及电影中透露的民间信仰时,他一再强调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当有人问及电影拍摄的细节时,他更是意外爆料自己曾经是个运动员。

无神论者和运动员,这两个黎小锋刻意强调的身份似乎都变成了影片之外的存在,或者说,黎小锋在零距离的交流中故意设置了障碍,在一种无法直接而通畅进入其中的过程中,这部电影甚至就如片名一样,变成了一种迷雾重重的“游离”存在,而当初那个叫霍亚军的男人,也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黎小锋的视野中,他说在2012年绥德采风时,就听说了这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奇怪人物,一直没有特别关注,但是偶然一次机会,霍亚军注意到了他——“他在我镜头外晃悠”,黎小锋这样说,晃悠的不确定性,就是一种游离,而当霍亚军正式成为电影记录的对象,是不是意味着黎小锋开始了一种更具人为意义的拉入,而这种拉入式的“游神考”是不是意味着一个外在的旁观者开始虚构一种民间信仰?

游离而成神,本身两种过程并不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甚至可以说,“神”只是一种神化的结果,一方面是黎小锋对西北民间信仰的神化虚构,另一方则是霍亚军为代表的“神汉”的自我虚设,这两个过程在影像呈现中几乎是同步行进的,而同步的直接结果就是双方都在叙事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话语权。霍亚军曾经和一个被人贩子贩来的女子“燕”结婚,虽然这样的婚姻是非法的,但是结婚照上“燕”流露出的笑容证明婚姻还是和谐的,甚至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如果霍亚军的人生沿着这样的道路前进,或者也是美满的,但是当一条白蛇被碾断了尾巴之后,霍亚军的苦难人生便开始了:他认为这是一个凶兆,于是让妻子离开了自己;之后他的癫痫发作,一只手再也无法伸直;之后三岁的儿子不慎被开水烫死,尸体放在山坳里五天却神秘失踪,而那一年正是霍亚军的本命年;之后孤独一人的霍亚军选择自杀,他服用过安眠药、老鼠药和农药,但是都没有死成,幸存下来的他却在药物的毒性作用下,变得越来越不正常……

导演: 黎小锋 / 贾恺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片长: 81分钟
又名: Ballad of Roaming Spirits

霍亚军在镜头前讲述自己的苦难经历,其实这个从“白蛇断尾”开始的故事充满了传奇性,它在另一个意义上就是霍亚军编织的一个传说,而传说的真正意义是为他之后成为一名神汉铺垫了虚构的基础。一只手扭曲,另一只手却是神手,“如来佛打发我下来,我有任务呢……”他就是用这一只神手为附近的相亲治病,而且分文不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霍亚军找到了自我迷失之后的话语权,他俨然成为当地的一个神医,他睡着的床上铺着圆圆的石头,“石头枕过以后就都有用了,成了神蛋了。”他每天还去村庙里扫堂续香,守护着那些神像,窗户上贴着的“有求必应”四个字正是霍亚军对自我神迹的肯定。正是在这样的自我定位中,霍亚军对自己苦难的经历有了更多的合理解释,无论是白蛇断尾,还是儿子夭折,其实都是神对自己的考验,是神交给自己的任务,所以在自我虚构而返回现实的过程中,霍亚军也还原了作为一个好人的自己:妻子是自己赶走的,因为不想让她和自己一起承受太多的苦,妻子在离开之前也希望自己的衣服不要扔掉,因为她还会回来的,更为重要的是,妻子在临别时告诉了霍亚军自己真正的名字,“她说她叫谭锦荣……”这句话在霍亚军嘴里反复说起——从那个抽离了一切出身背景而符号化的“燕”到真实的“谭锦荣”,对于霍亚军的意义是重大的,他从此不再背负非法性的婚姻,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说起自己曾经的婚姻,曾经的妻子,曾经的家。

霍亚军把自己还原成了一个正常人,在苦难的考验中又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神的使者,这是一种谵妄,但更是一种合理虚构,正是这种合理虚构构成了更普遍意义的民间信仰,霍亚军身边的人似乎都寻找“有求必应”的信仰力量,当他们的生活不顺当,当他们遭遇“事太多,命太苦,没办法说”的现实,他们都将目光转向了神,转向了像霍亚军一样能手到病除的“神汉”,希望“上山求神神保佑,平平安安”。那两只被封为“正神”和“陪神”的神羊,无疑也是这个体系的一部分,两只普通的白绒山羊因为被选中而成为神的一部分,它们从此被另外圈养起来,可以吃更好的玉米,享受起别的羊没有的特权。

《游神考》电影海报

神话具有其合理性,它是一种民间信仰,更是对于苦难的自我虚构,当霍亚军完成自我命名的时候,黎小锋也在影像的意义上呈现了这种合理性,但是强调无神论的黎小锋并不以记录这一民间信仰为唯一目的,他还想探寻内在的谵妄性和荒诞性,正是这种从表象进入内在的自我解读,使得无神论者的虚构变成了一种解构,甚至残忍地剥开了神化外衣,以肉身呈现的方式取消了整套的体系和话语。一方面,霍亚军身上的矛盾性被放大,他的一只手能给人治病,另一只手却是扭曲的,两只手在一起在整体性意义上就是一种病态,和霍亚军的人生一样,黎小锋就是将其放在病态的内核里,以致最后这个神汉发出了痛苦的呐喊:“人生为什么那么苦,师傅啊,你来救救我吧。”这个“在我镜头外晃悠”的奇观人物最终被黎小锋还原为一个精神病患者。而黎小锋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插入了几段香客去庙里求签的镜头,有一个教师想调往榆林,第一次求签的时候是下下签,但是里面的妇人又给了她第二次机会,最后在重新加了香火钱之后,抽到的是一支大吉签,“下下签”的命运可以被否定,可以被更改,可以重设,直到最后得到满意的结果,所谓的“有求必应”似乎只剩下了人和神之间隐秘的交易。

霍亚军从苦难又重回苦难,每一种苦难在黎小锋看来都具有肉体性意义,甚至只有肉体性意义,这是一种残忍而冷酷的还原,它在更大的意义上只是完成了黎小锋所谓的“无神论”的结论。但似乎这还不够,黎小锋对于“神羊”的解构更具彻底性。GoPro摄像机被架设在两只被封为“正神”和“陪神”的神羊身上,当它们行走,晃动的身体拍下了晃动的影像,它在黎小锋和贾恺眼里带来了“一些意外镜头”:它看见了贫瘠的土地,看见了穷苦的村子,看见了普通羊群的屁股,也看见了正在拍摄的摄影师。镜头在“神羊”身上,它的视角具有某种神性,或者说,羊的视角在“一些意外镜头”里变成了神的视角,但是当影像故意被设置成黑白两色,黎小锋和贾恺更想凸显其人工架设的属性,在这个意义上,就是取消了神的视角,甚至人的视角也不存在——它是一种完全的动物视角所见即所得,所得即所有。

神的视角变成动物性视角,影像里的多元性阐释被取消,被还原的现实和肉身里,连“神羊”的精神寄托似乎也不存在了,两只羊金线缠角,然后被放置在祭台上,当一把尖刀刺向神羊的肉身,被宰杀不是献祭,而是肉体之死。和霍亚军的苦难一样,在黎小锋的世界里,畸形和神圣、献祭和死亡从来不是硬币的两面,它只是一种无法改变命运的虚构,是谵妄世界的呓语,是苦难现实的神化,最后都必须在解构中返回肉身返回现实。不管是霍亚军自我的虚设,还是神羊体系的存在,在影像里都呈现为一种虚构,虚构是一种建构,它体现的是民间信仰的合理性,但是黎小锋却又无情地解构了这个体系,他剥去了神话的外衣,去除了信仰的内核,在一个“游离”的无神论者看来,一只羊只是一只羊,一个残疾人也只是一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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