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19 《天秤星座》:世界里还有一个世界

李·哈维·奧斯瓦尔德。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他们怎样处心积虑地算计她,有一样东西他们是拿不走的——他名字的真正的、永恒的力量。这名字现在是属于她的,同时也属于历史。
                  ——第二部《11月25日》

这是摧残性的力量创造的历史,这是偶然和含混不清的历史,它被冷战的鲜血染红,它被写在公开或者秘密的档案里,同时它也是被“暗杀之气”击毁的历史:1963年11月22日,达拉斯迪利广场的埃尔姆大街,美国总统肯尼迪被暗杀。这是短暂的时间,六点九秒,仿佛从一个瞬间无限扩大,但最后却是:从未终结。

就像那个被固定在历史和瞬间的名字一样,李·哈维·奧斯瓦尔德,一个枪手,一个名字,以及一张面孔和一种国籍,这是被确证的事实?还是历史的一个虚构?历史已经是另一个时代的传奇,它写在实景历史表演的观众视线里,记录在胶片或录像带寻回的瞬间里,但是这样的事实是否还有什么“处在隐显的边缘”?“当车队沿埃尔姆大街驶来时,奥斯瓦尔德是唯一持枪者,抑或有另一名枪手存在。”另一名枪手是历史之外的陈述,它可能远离事实,也可能无限接近瞬间,而这样疑问在一部虚构的作品中变成了一个寓言,“这作品从效果看仰赖于结构和体裁,有赖于详尽地揭秘一些由来已久的困惑或焦虑,揭秘一些经久不散的迷惑,它们在彼处徘徊,在整个三维空间,那里的血粘稠而真实,但那枪声却可被忽略。”

枪声一定是响起了,在1963年11月22日的天空中久久徘徊,只是六点九秒的瞬间里有一个不是历史开启的疑问,“如果有三声枪响,那就是奥斯瓦尔德一个人干的。如果有四声,那说明还有一个枪手。”只是当瞬间和历史过滤掉一些被见证的视线和被记录的档案,或者只剩下一个人,一个名叫李·哈维·奧斯瓦尔德的枪手,他的三发子弹射向那辆缓缓行进的汽车,然后是尖叫、鲜血和最后的死亡,这充满“暗杀之气”的瞬间到最后变成了历史的最通俗表达,只是当李误写为利,当Lee变成Leigh,历史就成为了一种偶然,里面有着毫无逻辑和含混不清的瞬间。

编号:C55·2130722·1006
作者:【美】唐·德里罗 著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2013年03月第1版
定价:49.80元亚马逊29.90元
ISBN:9787544731676
页数:453页

这是一个失落的开始,“他只是一个人,站在空白处。”是的,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他一个人在城市边缘地段的地铁中体验尖啸和力量,体验地道里灵魂的秘密;他一个人用十五美元偷偷买来22英寸口径的马林式步枪,然后裹在偷来的毛毯里通过整个新奥尔良城;他一个人十八岁的时候以枪走火的理由被28天,“因为我想弄个处分离开这儿”;他一个人会禁止母亲进门,禁止一切朋友远离;也是一个人,在枪杀之后他又从腰间拔出.38口径的手枪,朝警察连开了四枪。站在空白处的一个人用自己的方式把一场戏演下去,他是独行枪手,他是马克思主义者,他是反卡斯特罗政策的抗议者,而最后,他也是被写进历史里的唯一谋杀者。

那粘稠而真实的血液,那恐怖而通彻的枪声,以及一百四十四卷加上三十卷的中央情报局档案,都是李·哈维·奧斯瓦尔德的个人历史,但是,“历史由一个拼错的名字展开。”这个名字是奥斯瓦尔德,是李,是苏联时期的亚力克,是回国之后的利昂,是埋葬入土的博博,但这些名字似乎并不属于真实的那个枪手,也并不属于被记载的历史,它在错误的时代里变成了一个错误的符号,直到在一部虚构的作品中成为在彼处徘徊的迷惑。在拼错的名字里,有着不被公开的秘密,世界里还有一个世界,而在世界之外,一切的隐藏总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开始,加入组织他需要另外的名字,购买枪支他需要另外的名字,叛逃到苏联他需要另一个名字,回到国内他也需要另一个名字,甚至死亡,他一直就在那个错误的历史里,最后成为一个在空白处的人。“奥斯瓦尔德有很多名字。他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且这些名字各不相同。”是政治,是秘密,是对于现实的否定,而这些名字或许是和那个枪手无关,就像巴尼斯特所说:“我们能制造我们自己的奧斯瓦尔德,甚至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它是一个象征,一个人生在不同历程中的符号见证,而当最后埋入德克萨斯红土中的时候,他的名字是威廉·博博,“这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的最后一个假名。”但是李·哈维·奥斯瓦尔德却永远在母亲的心中,那是永远拿不走的东西,是真正、永恒的力量,对于其他对于这个名字像是在说一个要永远保存的秘密不一样,只有回归到母亲身边的时候,他才是真实的,才是力量的象征,才是属于历史的永恒。

名字是一个符号,名字是一个隐喻,名字也是一个错误。当30几年之后,当历史已经被书写成完整的时候,布兰奇还在苦苦思索其中的奥秘,不管是真实姓名颠倒顺序的O.H.李,还是令人莫名其妙的D.F.德里克特尔,都不再是和李·奥斯瓦尔德一个在空白处的人有关,就像一个一个玩拼字板小孩想要拼出一个漂亮词儿一样,名字背后或许就是一场阴谋:“他终于把几个人零零碎碎的名字在一起:菲德尔、卡斯特罗、奥斯瓦尔德和杜帕德。也许D.F.德里克特这个名字是上面那些人名拼凑在一起形成的,由文字和政治交错在起,证明了行刺沃克将军的决定。”文字和政治交错,符号和符号交错,甚至那个行刺沃克将军的决定也成为历史中的一个玩笑,也是奥斯瓦尔德,也是一支枪,也是行刺,也是政治有关的谋杀,“哈瓦那的人会感谢我们在4月17日干了这件事,”那时他叫李,他说,“这天正好是入侵猪湾两周年。正是这次入侵造就了沃克将军。”入侵猪湾,两周年,这重大的行刺对于李来说,是密谋已久的行动,但是杜帕德却问他,“17日。什么17日?”“今天是星期三,不是吗?”“可今天才4月10日。”

4月10日变成了4月17日,谋杀就变成了游戏,变成了不断修改不断取新的名字一样,是对于真实世界的背离,是在接近那个“世界之外的世界”,那个虚构的历史,那个被书写的阴谋,文字与政治交错是不是就意味着阴谋的失败,就意味着失落的历史?是的,在充斥着这样的虚构世界里,它甚至取代了真实取代了现实取代了历史,T-杰伊的全称是西奥多·T·麦基,温也有一个假名,这“对从事秘密工作的人来说这已是惯例”。同样,那个叫“农场”的地方是中央情报局在弗吉尼亚的秘密训练基地,而“农场”就是“隔离地”,"‘隔离地’可能在什么地方有个更深奥的名称,如在一个锁起来的保险箱里或者是埋在地下的某台电脑里。”因为,在中央情报局里地名和行动的名称都是一种特殊的语言。那么名字背后的特殊语言又在哪里,那个历史的错误到底是有什么产生的?

只有当世界呈现出另外的世界,只有当自我监护变成了一个玩笑,当被压抑变成躲避,虚构便开始了,“如果这个世界成了一个人们躲避自己的地方,当它不再能够接近时,人们该怎么办呢?人们得给自己创造一个假名和一种命运,同时还得邮购一件武器。”这就是李·哈维·奧斯瓦尔德人生的开始,作为一个遗腹子,李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父亲就暴毙在另一个世界,所以他的出生是在延续一种被毁灭的意义,而那个青少年问题专家在报告中对他的评价是:“他几乎感到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他与其他人中间,而他却宁可让这道屏障继续存在,不被打破。”

不被打破的屏障,是地铁里尖啸的声音,是不被人知的秘密,就像地道里的那些秘密一样,在新奥尔良的中学时代,他的身上也打开了尖啸的地铁,那些教科书之外的书让他远离同学,也使他完全封闭在自我世界里。“他在书中发现了数学公式以及关于资本和劳动力的精辟理论。他还到了《共产党宣言》的德文版和英文版,从中认识了马克思和恩格斯,认识了工人和阶级斗争,认识了雇佣劳动的剥削性。”在这里他看到了资本家,看到了群众,看到了社会主义,也或者他看到了列宁、斯大林和另一个想象的苏联,因为斯大林在党内的名字也是虚构的“柯巴”。除此之外,他阅读他哥哥的《海军陆战队员手册》,“为他应征入伍的那一天做准备”,这便是人生的启迪,社会主义,阶级斗争,以及22英寸口径的马林式步枪组成了他那个封闭世界里的武器。

而在日本厚木海军陆战队服役期间,因为枪走火他被关了28天,这28天对他来说是躲避自己的真正开始,和博比一样,“因为我想弄个处分离开这儿。”离开意味着另一个世界越来越明显的占据他的生活,他对别人说,共产主义是一种真正的宗教。而对他来说,军用牢房也是一种宗教,所有的监狱都是,因为“有些东西你一辈子都脱离不掉,如反政治和反谎言的力量”。宗教其实就是为了在不让别人接近的世界里制造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自己,所以妓女美津子把他带到了一个裸体王国,对于他来说则完全是一种异化和解放,他在别处,甚至在跟妓女做爱的时候,他也仿佛置身其外,“他一面跟她做爱,一面在旁边观看做爱的场面,等着快乐来攫住他,像海浪般向他袭来,像狂风撼树般把他吹倒。”

宗教的救赎其实在奥斯瓦尔德身上变成了一种逃避,在苏联莫斯科,他几乎没有了真实的身份,对于美国海军情报人员来说,“到时候他就成了一个伪装成假叛逃者的真叛逃者,而在别人看来,他又是一个伪装成真叛逃者的假叛逃者。”假叛逃还是真叛逃,对于他来说没有了意义,或者曾经他向往的苏联,在他抵达的时候,又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他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宗教找不到自己的信仰找不到社会主义和阶级斗争的快感,在这里他只有写他的《历史日记》,甚至想到自杀:“我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现在让别人做出选择吧。”对他来说,是一种信仰的覆灭,或者是在“世界里还有一个世界”里感受到了某种失落。苏联存在的独特东西,或者说是伟大理论的复活,只有在对廉价公寓里的女人说时似乎才有了意义,而他最终选择的妻子身上都是苏联人的血液和感情,这是他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努力,但是对于从来就躲避世界的奥斯瓦尔德来说,依然是一种虚构,他在人们日常生活中中发现了“恐怖的气氛”,他目睹了明斯克的斯大林纪念碑被毁坏的经过,他也见证了苏联共产主义可怕的进军——诸如放逐、大屠杀以及对艺术和文化的糟蹋等等。

对于奥斯瓦尔德来说,苏联就是一个另外的存在,和曾经在书本中读到的那个国家截然不同,所以他离开苏联,就像他抛弃了“亚力克”这个带着社会主义救赎意义的名字一样,而离开苏联回到美国的状态,被形容为“叛逃者带着讨饭的妻子和孩子回来了”。回到美国,依然是躲避,依然是恐惧,依然是虚构,他要求妻子玛丽娜和任何人杜绝来往,包括自己的母亲和朋友,而这种隔阂也是在重复他曾经的那条路,他和玛丽娜胳膊上有相同的伤疤,这个被看作是“由命运安排他们相识和相恋的”符号最后仅仅是身上的一个伤痛标志,对于玛丽娜来说,“是命运把他们牵到了一起,但她并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洗澡时,她不清楚:在做爱时,她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

另一个国家,另一种制度,以及另一个人,玛丽娜面前的世界就是一个被篡改的象征世界,而奥斯瓦尔德就是一个最大的虚构,他在努力打开另一个世界,“他一直在避开科林斯,避开邮政局,避开联邦调查局的人。他填表时用的都是假地址。下班以后他制作招贴画,把它们送给社会主义工人党。他的衣橱底部的水手旅行袋里藏着一架闻谍用照相机。”其实他的救赎计划早就开始了,他购买枪支,他散发反对政府反卡斯特罗政策,他也策划了刺杀沃克的行动,而这一切并不是奥斯瓦尔德要实施什么样的政治抱负,其实对于他来说,就是为了发现世界里的另一个世界,为了在自我的虚构中获得那种被遗忘的现实,竖立那道无形的屏障,所以即使向着肯尼迪的车队射出三发子弹,也绝不是一个阴谋。“本我就是地狱。”这就是奥斯瓦尔德全部的理想主义。

11月22日,一个被计划的日期,一个顺利成章的日期,一个用三发子弹爆发出那种摧残性力量的日期,当然也是偶然的日期。六楼,六点九秒,“好吧,他第一枪开得太早了,打在了总统脑袋的下面,靠近脖子的某个地方。这个愚蠢的结果他可以不去考虑。好吧,第二枪没打着总统,却击中了康纳利。”“接着,第三枪响了,把什么东西溅得到处都是。软组织碎片、骨屑、鲜血和脑浆进了他们一身。”但是这第三枪对于李来说,却像是别处射出的子弹:“他明白第三枪也未打中。打偏了。什么也没,吃了大鸭蛋。他扳起了栓柄。”这是奥斯瓦尔德的记忆,还是仅仅是虚构文本的一次书写,第三枪命中了谁?打偏或者故意没有打中,而那些软组织碎片、骨屑、鲜血和脑浆又从何而来?这或许就是一种被篡改的历史:“当时他根本不在六楼,而是在午餐室吃午饭。他是整个阴谋的受害者。他们策划这件事已有多年,观察他、利用他,在他清白的生活中伪造了一系列的证据。他可以说,他唯一的罪责便是为真正的阴谋者背了黑锅。”

但是这样的黑锅对于奥斯瓦尔德来说,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证明了,他没有杀任何人,他也没有真正想致人于死地,“他只是想达到一种政治目的。别的人才应该对这一谋杀事件负责。”但是当杰克用他的子弹打中奥斯瓦尔德的腹部的时候,他听见了沉重而凄凉的哀鸣,而这种声音似乎奥斯瓦尔德自己也清楚地听到了。一种死是为了对于总统被杀的报复,而另一种死其实是对于本我进入地狱的实践,那个独行枪手,那个马克思主义坚持者,对于他来说,所谓的阴谋,所谓的报复,所谓的死亡,都只是这并没有改变的一个世界:“很清楚,他的生活现在只有一个主题——李·哈维,奥斯瓦尔德”。

这是有关名字的主题,他变幻在一生的追求中,他刻在自己生命的所有细节里,但是身为天秤星座的一名枪手,他其实在寻找自己的过程中又摧毁了自己:“属天秤星座的人永远不会注意到关于他们自己的资料。”那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是全部,是所有,“无论你去哪里,天平总在你身边。”但是历史呢?历史是美国和古巴的斗争,是苏联和美国的冷战,是两大阵营之间没完没了的阴谋?“肯尼迪和卡斯特罗在暗中对话。他们互致密信,互派密使,以示友好。他们一定有什么没告诉我们,有什么内幕我们还不了解。”费里说的话其实包含着奥斯瓦尔德看不见的哲理:“事情决不像我们知道的那么简单。事情永远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历史就是这样组成的。历史是他们背着我们所做的事情的总和。”

背着我们,也背着奥斯瓦尔德,历史是一场阴谋,历史也是一次巧合,那时间,那枪支,那被躲避的人生,以及那六点九秒的瞬间,所有的一切并非是历史的必然,它仅仅是一次巧合:

巧合。他在沼泽地时听雷莫说,卡斯特罗在游击队里的名字叫亚历克斯,是从他的中名亚历山德罗变来的。而李以前也叫过亚历克这个名字。
巧合。巴尼斯特正在寻找他,不知道他待在哪个国家、哪个州、哪个市,而他却自己跨进了544号的大门,要求做一份秘密工作。
巧合。他订购左轮手枪和步枪的时间前后相隔六星期,它们却是同一天寄到的。
巧合。李总是同时阅读两三本书,这与肯尼迪一样;字写得差,拼写不准,这也与肯尼迪一样;他俩妻子同时怀孕:他俩都有一个叫罗伯特的兄弟。

而在巧合之外,是必须纳入档案的历史,那部于11月22日周末拍摄的长达三十五小时的未剪辑的毛片似乎用技术手段解读着这瞬间组成的历史:“第一声枪响要比大多数研究报告所确定的时间早得多,可能反映在录像带的186号定格上。康纳利州长是在2.6秒之后遭到枪击的,反映在234号定格上。让总统丧命的那决定性的一枪响在州长中弹的4.3秒之后。”也仅仅是瞬间,也仅仅是巧合,也仅仅是世纪里还存在的那个世界,许多年之后,布兰奇在阅读档案时,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和奥斯瓦尔德合为一体了”,这是历史和现实的融合,这是他者和自我的融合,“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漏掉一个因素,有意删除了一个字眼。”

而在更久远的许多年之后,唐·德里罗在这部名为《天秤星座》的虚构中说到:“即使在我们这个时代,在实景历史表演的观众视线里,在从胶片或录像带中寻回的瞬间里,依然有故事在等待着完结,等待周详的解析和反复的推敲。”这是一部充满想象的小说,而有些故事从未终结,历史在某一个瞬间就被定格,对它的解读仅仅是:一个枪手,一个名字,一张面孔和一种国籍,而无数种可能之外的“另一个”是——他扣动了扳机,打出了第四发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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