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19《伤心咖啡馆之歌》:我现在说的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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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她的外套,她的连指手套和橡胶套鞋,还有她生日时他送她的课本和书包,所有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属于她的东西,要快点逃离——在他张口说话之前。
   ——《神童》

她被人称为“神童”,她也怀揣着音乐的梦想,她正在通过练习学习更多的东西,但是她为什么最后选择逃离?从她进入练习室的那一刻起,就有了某种想要挣脱的东西:比尔德巴赫走出音乐室的脚步声传来,他亲切地叫她“小蜜蜂”;莱夫科维奇的个头很矮,暗着小提琴的时候总是一脸美睡醒的样子;一起练习的海姆穿着深色毛呢短裤,裤脚在过膝处仅仅束住,那张侧面的照片很糟糕,手指好像拨错了琴弦。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一切都正在发生,似乎身边的人都没有不友好地对待她,但是她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对于弗兰西丝来说,仿佛一切的情绪都来自自己,甚至就来自别人对她所称的“神童”,“一个神童,一个神童,一个神童!”他们这样叫她,他们对她充满了期待,但是他们的脸在她面前都变成了模糊的一团,一种隔阂,一种误解,甚至一种用神童将她牢牢束缚在没有可能性的世界里,“好累啊,她觉得。有种盘旋的、一点一点往下坠落的感觉,就好像每晚她练习过头后,停下来去睡觉时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半睡半醒之间,极度乏力,有种身子被抬着,掉进了一个虚无的旋转空间的那种感觉。”当弗兰西丝脑海中总是闪烁出那个“神童”的声音,她感觉自己弹奏的音符变得死气沉沉,她把这一切归于青春期,于是一种叛逆和反抗占据了上风,她终于在小声对自己说“我做不到”之后变成了转身离开,把一切对“神童”的期望都放置在了身后的音乐室里,当她逃离,耳边想起的是另外的声音:“街道上,喧闹声、自行车铃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不绝于耳。”

从死气沉沉又被别人定义的世界中逃离,这就是卡森·麦卡勒斯对“神童”人生的另一种定义,弗朗西丝之所以这样做,就在于她以自己的方式否定了人们对她的定义,而写作这部短片小说时的麦卡勒斯也只有十七岁,这部处女作是不是也是麦卡勒斯对世界发出的抗议,也是她对于“神童”被定义的人生的一种叛离?也许那个极度乏力、一点一点往下坠落的感觉正是十七岁的麦卡勒斯进入青春期的一种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反应,而这部小说也成为了她的一则自传。十七岁时的处女作被收录在这部小说集中,和其他小说相比显得特殊,这种特殊并不在于有些幼稚的文句,有些直白的选择和有些反叛的态度,而是以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视点,而且是一个不拘于被他人定义的女孩——除了这篇小说之外,文集中的其他作品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男性为主角,麦卡勒斯为什么放弃了处女作《神童》的女性视角而以他者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

这也许是这部小说最关键的一个解读线索。如果说《神童》以女性为主角选择的是主动的逃离,那么那些以男性为主角的小说却陷在比被别人定义更大的困境中——与爱情有关的婚姻,或者与婚姻有关的爱情。《旅居者》的约翰·费里斯是一个男人,他从巴黎来到纽约参加父亲的葬礼,葬礼让他体味到了死亡,而死亡让他意识到了青春不在,“这个早晨,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来到了罗马;水花四溅的喷泉和拱形狭窄的街道,富丽奢华的城市里,鲜花簇拥,连石头都因逝去的久远年代而变得柔软。”青春不在或者死亡的震惊都无法让他和《神童》中的弗兰西丝一样选择逃离,那个梦境反而将他包裹得更为严实。而就在他行走在人行道后,发现面前经过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妻伊丽莎白,已经离婚八年了,他在看见伊丽莎白的那一刻,感觉心开始颤抖,甚至有了一种冲动,那是抑制不住的惊喜,“现在,他爱的女人是珍妮。他对前妻的爱应该说早已成过去式了,但为什么他的身体还是会把持不住,精神还是会动摇呢?”

编号:C54·2250914·2355
作者:【美】卡森·麦卡勒斯 著
出版: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版本:2020年08月第一版
定价:49.00元当当8.80元
ISBN:9787513930857
页数:200页

不是为了逃离,甚至是为了进入,当他终于打电话给伊丽莎白,当他鼓起勇气去拜访了前妻再婚之后的新家,他无疑就是一个闯入者,面对伊丽莎白幸福的家庭生活,他备受煎熬,“他自己的生活是孤独的,就像一根弱不禁风的柱子,支撑不了过往岁月的任何残骸。”想从伊丽莎白身上驱赶孤独,显然是一个伪命题,它甚至让弗里斯更为难受,他终于把自己称为“旅居者”,一种充满诗意的称呼,却是一种自我欺骗。最后只能离开,而当他回到法国回到家,妻子珍妮还没有回来,孩子瓦伦汀在画他的画,那一刻,弗里斯重新跌入到了无法逃离的痛苦之中,青春已经不在,婚姻如同空壳,死亡慢慢袭来,弗里斯只有一种选择,他把瓦伦汀抱在自己的臂弯里,“内心的绝望促使他紧紧地搂着男孩,好像这样的一种复杂爱意可以主宰时间的脉搏似的。”但是在爱情渐渐逝去的婚姻里,弗里斯的这种举动是不是反而证明了死亡的靠近?

《家庭困境》几乎是同样和婚姻有关的困境,马丁·梅多斯离开办公室赶回家,是因为妻子的状况一直不太好,她会把辣椒酱当成肉桂酱,因为她生活在靠酒精刺激的生活里,“你该不会是指责我用这个玻璃杯倒了点雪利酒吧。我就喝了一指高那么点——顶多两指。这就犯法啦?”妻子艾米丽就这样质问马丁,在马丁看来,眼前的艾米丽已经不再天真单纯,而是变得粗俗,为了饮酒她编织各种谎言,“他跟他的妻子。”这就是深陷困境中的马丁内心的想法。但是当艾米丽喝酒之后沉沉入睡,马丁看到了妻子傲人的胸部、纤细的腰肢,他的怒气一下子消失,当他灭了灯小心翼翼钻进被窝,看见了月光中妻子的脸,“他的手摸索着向边上的肉体伸过去,五味杂陈的爱念中,既有悲伤,亦有欲望。”艾米丽的肉体似乎在拯救这段陷入困境中的婚姻,肉体对于马丁来说是欲望的重新唤醒,但是这真的就是爱情?这真的可以改变现实?其实,马丁摸向妻子的肉体,就像弗里斯抱住孩子一样,希望用这最后的温情留住爱情,但是在已经逝去的爱情世界里,它反而加剧了内心的绝望,因为一切都已经变成了空无。

《树·石·云》一样是一个和婚姻有关的困境故事,男人走进咖啡馆拿着一张妻子的照片叙说了那个“家庭困境”的故事:五十一岁时在加油站遇见了三十岁的她,第三天两人就结婚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女人吸引住了。再也没有那些飘拂不定的感觉了,我被她彻底征服了。”如此快速到来的爱情和婚姻,也意味着它也会以同样的速度离开,一年九个月三天两晚之后,妻子离开了,“有天晚上我回到家,发现家里空荡荡的,她走了。她离开我了。”妻子不辞而别,一切空空荡荡,像一个梦一样能够发生了,所以男人说:“我是一个从来没有爱过的男人。”但是后来的情况发生了改变,“突然之间,不再是我搜遍全国找寻她,变成了她开始如影随形地追逐我了。”对于这段婚姻,男人开始自我忏悔,他酗酒,他与人通奸,他犯下了很多的罪,在咖啡馆里对那些陌生人说起自己的故事,其实也是一种忏悔。

但是男人之所以要讲述自己的故事,是要为爱情提供一种说法,“我现在说的是爱情”,爱情是什么?他说爱情就是一门科学,当男人第一次就坠入了爱河,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爱情也不会成为科学,“没有科学,没有任何可以遵照的东西,他们就一头掉进世上最危险,也是最神圣的经历中去。”爱情从错误中开始,在错误中进入高潮,因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爱。当咖啡馆里的男孩问他爱情应该怎样开始时,男人说:“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片云。”这是一种泛爱之爱,对于一切眼前的东西都要付出爱,“一切事物,孩子。所有人。所有陌生的人,我全都爱!”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片云之外,还有一道阳光,还有一只鸟,还有一个旅客,或者还有一个离开的女人,爱不是一种占有,而是爱本身——当男人离开咖啡馆时,老板里奥对大家说了一句话:“他肯定到过许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事,遇见了很多人,爱过了这个世界,这也许就是男人对于科学的定义,至少比抱着孩子的弗里斯、在肉体中重新发现欲望的马丁更接近爱情科学的定义。

男人都和女人结婚,男人都面临家庭困境,男人陷在痛苦之中,麦卡勒斯站在女人的视角给男人画像,似乎以另一种方式在探寻着爱情和婚姻的本质,这种视角的独特性也许在她的成名作《伤心咖啡馆之歌》中有另一条线索。这也是一个和爱情、婚姻有关的故事,甚至这也是一个从温暖的咖啡馆变成孤寂、沉闷的咖啡馆的故事:“小镇一点儿都不起眼。”甚至这是一个压抑、阴暗的小镇,镇上原来的那家咖啡馆已经关闭,在关闭的咖啡馆里会突然出现一张脸,模糊、惨败,就像噩梦中的脸,“这张脸会在窗前逗留一个小时左右,然后百叶窗会被再次拉起,大街上再也看不到另一个人影。”脸被看见,故事也被看见了:艾米莉亚曾经居住在这里,她经营有方,她是这里最有钱的女人,但是她生性孤僻,对男人的爱根本不动心,但是她却被镇上的马文·麦希看上了,马文在爱情力量下疯狂向她追求,终于艾米莉亚答应了他的求婚,但是在结婚之夜发生的事改变了一切,四天后马文请来了蓝宝石,把名下的财产交给了她;之后他写了一封信给艾米莉亚,这既是一封情书也是威胁书,“发誓这辈子他一定会向她讨个公道。”十天之后马文从小镇上消失,开始了自己的犯罪生涯,最后锒铛入狱。

维持了仅仅十天的婚姻,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人们知道的是艾米莉亚更为孤独,也更为古怪。当几年之后有一个罗锅来找艾米莉亚,生活才有了改变,他自称是艾米莉亚的亲戚,然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出乎小镇人的意料之外,他们结婚了,而且开起了咖啡馆,咖啡馆生意很好,甚至一直持续到午夜,人们在这里聊天喝酒,甚至改变了小镇孤寂、沉闷的氛围。有一天人们得到消息,马文获释了。“正如可以预料的那样,马文·麦希的回归,从一开始就给小镇带来了厄运。”他走进了咖啡馆,他威胁这里的人,在艾米莉亚依然无法改变对他的憎恨时,罗锅却陷于对他的害怕完全改变了态度,他变成了马文的跟班,甚至最后在马文和艾米莉亚的决斗中,他趁机打伤了艾米莉亚,那个夜晚,他们洗劫了咖啡店,然后彻底从小镇上消失。

咖啡馆的故事充满了诡异之处,马文和艾米莉亚的婚姻为何只维持了十天?新婚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艾米莉亚会什么会和身高只有一米二的罗锅表哥结婚?罗锅为什么站在马文一边?这个“伤心咖啡馆之歌”在小镇上唱起,麦卡勒斯似乎从《旅居者》《家庭困境》《树·石·云》中探寻关于爱情的本质,以男性为主角构筑的故事是麦卡勒斯反向的切入,这样一种切入是对于爱情“彼此”的理解可能,而在《伤心咖啡馆之歌》里,有关于爱情的阐述是这种切入视角的关键线索,“我们就来说说,他俩之间,是怎样的一种爱情。”麦卡勒斯把艾米莉亚和罗锅的关系定义为一种爱情,在她看来,爱情是两个人的共同体验,就像这个咖啡馆,但是这种体验对两人来说又是不一样的,麦卡勒斯区分了追求者和被追求者,被追求者是一个刺激物,触发了追求者长期以来深埋于内心那份对爱的憧憬,“在他的灵魂深处,爱情是孤独的,这种前所未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让他备受煎熬。”在被追求者对他的刺激中,追求者释放出了孤独,构建了敢爱敢恨的完整世界。

这就是爱情中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定位,这就是孤独的真正定义,在艾米莉亚的两次婚姻中,她都是被追求者,当她成为刺激物而刺激了追求者的马文和罗锅,于是他们开始构筑那个内心世界,但是可惜的是,他们的爱情是短暂的,也是背叛的,从反过来而言,被追求者失去了这个刺激物的作用,它反而将一切深埋于内心,爱情又回到了它孤独的本质。所以《旅居者》中的费里斯抱着孩子感受到了最后的温暖,《家庭困境》中的马丁在肉体的迷恋中暂时忘记了憎恨,但是最后他们跌进的是更绝望的世界,而艾米莉亚选择的也是自我封闭,“到了第四年,艾米莉亚小姐请来了奇霍镇的一个木匠,让他把房子的门窗全部封死了,自那以后,她就待在密封的屋子里,再也没有离开过。”咖啡馆之歌不是伤心的,而是孤独的,封闭的,在没有追求者也没有被追求者的世界里,爱情已不在,憎恨也不在,绝望也不在,就像最后小镇传来那首名叫《十二个活人》的歌曲一样,“只是十二个在一块儿的活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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