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23 《养鸭人家》:改良的鸭种及人性
清新自然的风光,勤劳简朴的父亲,纯真善良的女儿,加上人与鸭子、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一副“Beautiful Duckling”的台湾乡土风景画,传递的是纯朴、自然和理想化的农村现实。“要写实,但是要健康。”1965年李行的《养鸭人家》就是对于1963年台湾“健康写实主义”主张的一次回应,而弥漫在电影里对于人伦孝道和亲情的弘扬,不仅是洋溢着人道主义的追求,而且用善来化解和感化恶,更是一种改良人性的传递,只不过这种“善定胜恶”价值观的引导和灌输,有着过于理想化的色彩,或者到最后“健康”成了最终的目标,而无形之中抛却了“写实”的追求。
水彩画家蓝荫鼎的绘画作为一种渲染,呈现出风光美丽、民风淳朴的台湾农村图景,而那些成群的鸭子作为台湾农村的独特现象,也以一种清新的视角站展现出来。农田、河流、嬉戏的鸭子,以及面带笑容的女孩小月,洋溢着清新的大自然风味和散发简朴迷人的神采。她和父亲林再田起草摸黑养着这一批鸭子,可以说虽然劳作很辛苦,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却是一种乐趣。而作为养鸭能手,林再田的这一群鸭子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那就是进行农村改良鸭种的试验,技术专家上门指导林再田的试验,从鸭子生蛋开始,要在每一个蛋上画上记号,然后从孵出的小鸭开始,喂以专门的饲料,观察鸭子生长、生蛋的全过程。
| 导演: 李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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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上,改良鸭种取得了成功,每天下的蛋已经超过了赖老头的产蛋量,技术人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产蛋率高达90%,而且这批鸭种可以销往东南亚市场,市场开拓当然可以帮林再田换取更多的收入。而在农业部门举办的农博会上,林再田的这批鸭子也获得了评判员的好评,甚至已经成为比赛的冠军。但是改良取得成功,并没有为林再田带来生活的改观,相反,他却陷入了一种苦恼。
这种苦恼来自于女儿小月的身世。实际上小月并非是自己的亲身女儿,是邻居托付给他的养女,在小月出生的时候,她的妈妈就死了,而不满一岁的时候,爸爸又被日本人抓去海南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爸爸用一封遗书托付给林再田养育,而小月还有一个哥哥曾朝富,他们失散多年,而当曾朝富找到林再田的时候,不是感谢林再田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反而要从林再田身上敲诈钱财,林再田为了不让小月知道自己的身世,总是用钱来满足曾朝富的需要,每次来总是将自己辛苦赚来的养鸭钱给他,而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小月知道自己不是亲爸爸,不让小月离开自己。
这是林再田对秩序维持的良苦用心,那些往事埋没在他的心里几乎已经封尘,但是曾朝富的那封遗书无情地揭开了他心中的不安。养鸭、改良,这一切都变成了林再田换取平静生活的代价,但是这种换取的方式像是永远没有终点,曾朝富甚至提出要带走小月,让小月去唱歌仔戏,自己组建剧团,然后赚大钱。在曾朝富三天两头的催讨中,在小月三番五次的询问中,林再田陷入在现实的苦恼中。而对于这种苦恼,林再田选择的是回避,他以帮助老钟割水稻为由,带着小月离开了家,赶着鸭子去往老钟家。赶鸭途中,林再田坐在黑夜笼罩的河边,他的脸上是满面愁绪,而小月却还是面带微笑,当局者迷的现实让他发出了感慨:“要是在这儿住下来该多好,没有人找得到你。”当小月说,这里没有人,太可怕了。林再田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人不可怕,有人的地方才可怕。”有人当然指的是曾朝富没完没了的催讨,而那不能解开的身世对于林再田来说,也是现实中无法摆脱的困境,他其实怕知道真实情况的小月会离开他,离开他意味着亲情的丧失,意味着自己十几年的付出归于零。但是,使他欣慰的是,小月满怀着对于父亲的感情,当被问及“跟着爸爸养鸭苦不苦”的时候,小月的回答是:不苦,而且小月依偎在林再田的身边,对他说,我一辈子也不离开你,看你能不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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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鸭人家》电影海报 |
不离开的是亲情,在钟伯伯家割稻子的时候,虽然小月和钟家一家人相处很好,虽然钟家老二和小月彼此有着爱慕之心,虽然钟家小虎整天拉着小月玩耍,但是当稻子割好,当林再田以小月在多玩几天为由独自回家的时候,小月还是决定和父亲一道回家,“我爸爸一个人回去没有人照顾是不行的。”她放心不下一个人的父亲,实际上就是不能割舍这十几年相互照顾的亲情。其实,对于小月来说,她不知道那段尘封的往事,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事实,而在多年的生活中,身世之谜到底在多大程度上会改变亲情?
小月最后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一段身世对她来说是不能接受的,这是对于生活的完全颠覆,对于秩序的全盘否定,那几十年的感情是不是用一句“你不是我亲生的”就可以简单地画上句号?其实在小月心里,林再田就是自己的爸爸,而那些鸭子也是毕生的心血,所以当林再田告诉小月要将鸭子全部卖给赖老头筹集钱给曾朝富的时候,坚决不同意卖掉鸭子的小月狠心地抛下一句话:“你把什么都卖掉,我也不是你亲生的。”在小月看来,卖掉鸭子并不能解决问题,亲生或者不亲生已经是一个不容改变的现实,而心中的那种亲情是不能简单抹灭的,所以小月找到了曾朝富,对他说:“你应该帮我报答人家,而不是去敲诈他。”
林再田、小月,和曾朝富、太太锦珠,其实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一面是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有着浓厚的亲情,而另一面,虽然有着兄妹的血缘,但是他们的关系却建立在赤裸裸的金钱之上,一种是不计报酬的养育和照顾,是道德上的善,而另一方面则是拜金主义者,是一种恶。在曾朝富的房子里,赶来的林再田将卖鸭的全部钱给了曾朝富,而林再田给的并不只是钱,还有规劝,还有感化,他对曾朝富说:“你父母死得太早,没有好好管教你,这几年没有走上正路,希望你用这些做点小生意。你不能让小月去唱戏,你们兄妹要好好过日子。”在如此动容的劝说中,一向好吃懒做的曾朝富竟受到了极大的感动,深情地叫出了“林大伯”。而林再田对于即将离开自己的小月说的话是:“我把什么都卖掉,你也不是我亲生的。但是我把你养大,我怎么能不管你呢?好好跟哥哥嫂嫂过日子,我会来看你的。”
这一番话也让小月泪流满面,在林再田离开的时候,小月冲出去,跪倒在林再田的脚下,大声地哭泣:“带我回家,爸爸!”回家是身世之谜解开后新的归宿,而这种归宿实际上就是养育之恩的报答,甚至说是养育之恩重于生育的伦理观,曾朝富所代表的是血缘,而离开哥哥在某种程度上对对于恶的一种孤立,而这时的曾朝富才幡然醒悟,他将正在数钱的锦珠推开,抓起那些散落的钱,然后给了和他抢钱的妻子一个耳光,“钱,钱,你就知道钱。”冲将出去,窄窄的小巷里已经没有了他们,在“小月!小月!”的呼喊声中,曾朝富撕碎了那张遗书,双手掩面,大哭起来。而在另一个场景中,曾经逃避养鸭的儿子说:“我决定回家帮你养鸭子”,林再田和亲生的儿子、小月三人手拉着手,走在晨旭的阳光里,也走在未来的希望里。
恶的悔悟,善的喜悦,对立紧张的关系通过眼泪、呼喊以及感化消弭了矛盾,这是亲情的胜利,这是健康的结局,这也是传统美德的重新回归,改良鸭种是一种生物意义上的试验,而对于重利轻义的感化则完全是人性的一种“改良”,这种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正是台湾“健康写实主义”的一个样本。1963年2月,时任台湾中影公司总经理的龚弘先生率先提出的“健康写实主义”的创作路线,虽然当初是受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极大影响,但是和欧洲写实电影暴露社会的黑暗、贫穷和罪恶不同,健康写实主义以写实的方式追求健康的生活和价值观,电影中有浓厚的亲情、孝道和关爱,求真、求善、求美是电影艺术目标。在《养鸭人家》里,那美丽的风光,淳朴的民风,营造了浓浓的乡土味,特别是在割稻的场景中,热火朝天的劳动者唱着歌:“碧云天,阡陌连,大地黄金遍……”这种“耕者有其田,乐土在人间”的美好画卷正是传递着一种理想主义,而围绕小月展开的青年男女爱慕之心,虽然是淡淡的,但是在小河、夕阳的唯美里成为另一种“健康”。
而这种健康当然是一种理想主义,特别是对于恶的感化太过直接,在某种程度上,那些金钱很明显划分了善与恶,而当曾朝富悔悟之后,他面前依然是和金钱有关的太太,是另一种唯利是图的恶,而蒙面的羞愧到最后变成了一种象征,金钱洒落一地,遗书被撕毁,是对于利益的抛弃,是对于自己可耻的忏悔,而这种救赎也仅仅是林再田的一番话,仅仅是父女的眼泪,仅仅是“善定胜恶”的价值观,而这也是60年代台湾冷战时代思维的一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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