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7《石头的游戏》：创造也是自我耗损
石头从水龙头里出来，掉落在黑白分明的锅子里，然后经过加工变换出不同的形状，最后倒在地上，当石头从出现到最后掉落，石头在变化的整个过程中复原，石头是石头，这个过程是不是就是一场游戏？
这是一种简化的描述，如果把这个过程不断丰富，那么游戏的特性就会显露出来，杨·史云梅耶也是在这种加法中阐述某种观点。从过程本身来看，水龙头产出石头，这是一个起点，产生也是生产，但是这个生产只是物的出现，它并没有发生一种质的飞越；同样，当石头从锅子里倒出，也还只是最原始的石头，也就是说它和生产的过程一样，只是物的呈现。从产生到落地，石头是石头的开始和结果，只不过是一种物理的搬运，在这个意义上，这绝对不是一种游戏，因为它缺少变化，缺少乐趣，缺少游戏的未知。
最重要的丰富过程就出现在石头落在杯子里的时候：在钟敲响十二点的时候，水龙头生产的石头掉在锅子里，黑色的石头，或白色的石头，黑白分明似乎正契合锅子黑与白色彩对立，于是在分屏式的展现中，石头在变化，石头在组合，石头在排列，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或成三角形的形状，或成长方形的形状，或组合成一个整体；三点钟敲响的时候，龙头生产的石头又掉落在锅子里，这时的石头表面坑坑洼洼，粗粝感十足，它们像面包，像星球；六点的时候，石头再次落下，这些石头变幻出人的形状，他们有四肢，有头部，有身体，还在那里手舞足蹈，甚至还有眨眼睛的动作；九点的时候，钟声敲响，此时掉落的时候从大石头变成了小石块，小石块又变成了碎片，碎片组合成不同的图案，就像是两只小熊在游戏和对话，最后碎片合成石块，石块变成石头……
| 导演: 杨·史云梅耶 |
很明显，石头从水龙头里生产出来，到掉落在锅子里，变化就产生了，不同的时段石头的变换方式不同，不仅是数量上的增长，还有各种石头形状图案的产生，这种变化具有的丰富性，就是游戏最重要的部分。如果把石头的出现看成是生产，但石头最后落地看成是物的还原，那么在中间这个变化过程就可以命名为一种创造：它突破了石头为石头的物的属性，它赋予了石头型万物的丰富形态，它构筑了变化无常的运动状态。这种创造完全可以看成是一种艺术，黑和白的对位，三角形长方形的组合，人体的运动，都让人体会到艺术创造的审美快感。
但真正的游戏并不在于揭露创造的力量，当指针再次指向十二点的时候，石头掉落在锅子里，但是此时的创造却呈现出一种极大的破坏力，石头被切割，石头已破裂，一分为二也好，部分掉落也罢，石头也不再完整；当钟指向三点的时候，石头掉下来，那只创造各种艺术形态的锅子，底部却出现了一个窟窿，石头没有掉落在锅子里开始新的创造，而是从窟窿里漏了下去，直接掉到了地上，也就是说，从生产到落地，杯子只是被穿过，它无法完成创造，也无法提供给石头舞台，这种穿过取消了艺术的可能性，取消了创造，将整个过程简化成石头是石头的物理状态。
《石头的游戏》电影海报
或者，这也不是真正“石头的游戏”，史云梅耶之所以命名为石头的游戏，是将整个过程看成是一种游戏，是将锅子的创造和最后的破败看成是一个游戏，而这个游戏的本质就在于阐述这样一个主体：创造其实也是一种自我耗损。石头被生产，掉落，然后开始变化，很明显，变化不是石头的内在要求，不是石头的自我突破，而是那只锅子具有的创造力，也就是说，创造的主体是锅子；同样，既然石头没有主动性，没有创造自我的能力，那么当最后锅子出现窟窿，也必然是创造主体自我耗损的结果：石头不断落下，锅子不断创造，在组合、变幻、分裂、舞蹈中，锅子消耗了太多的力气，最后终于失去了承载力。一只有着艺术创造力的锅子最后将自己带向了毁灭，这便是游戏真正的精髓，它是一个喜剧，也是一个悲剧，它带来了快乐，也走向了毁灭。
这是石头的游戏，这是锅子的游戏，这是创造者的游戏，但是如果把这个游戏扩展，那么这可能是一个和历史有关的游戏。一开始，打出的字幕出现在一扇门面上，字幕结束，门被打开，在进入的过程中，始终没有人的存在：门里面是空空的房间，是裂开的墙壁，是挂着的蜘蛛网，无疑，这是一个无人居住的隐蔽场所，但是那口钟却一直在行走，这是时间不停的隐喻，在时间的行进中，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三点的钟声敲响，然后是六点，是九点，再是十二点，每隔三个小时敲响钟声，每隔三个小时开始对石头进行创造，每隔三个小时做一次石头的游戏，时间没有停止，游戏没有停止，艺术没有停止——但是在艺术停止、游戏停止，创造停止的时候，时间也没有停止，只有时间固守着它的轨迹。如果把时间看成是一种历史，那就是不停止的宏观历史，这个宏观历史允许创造发生，但是在每隔三小时出现的游戏便成为了大历史中的小历史，或者是具体的历史事件，在这个历史事件中，石头之生产是事件之出现和发生，石头被创造就变成了对于历史事件的描述，甚至变成了对历史事件的美化，而这种美化又在无人的世界里施行的隐秘行为，也许这就是自行耗损的悲剧性开始，在不断美化中，历史事件已经被歪曲了，所以最后导致的是溃败，是覆灭，但是石头还是石头，历史还是历史，事件也只有在最后的还原中成为事件本身。
如果历史只是一块不被修饰的石头，如果历史在行进中不人为地被美化，还会有游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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