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17《第九道门》：只不过被恶选中

太阳升起，一缕光从城堡的塔楼中穿过，照在高素面前，当明信片里的场景变成现实的一部分，高素面前的那扇门终于打开，他走进去，从此，他将拥有召唤魔鬼的能力，从此他将成为无敌的人，就像巴肯以为自己得到了第九道门的钥匙而将全身点燃时所说：“我将和上帝平起平坐。”

可以随时召唤魔鬼，可以和上帝平起平坐，高素成为唯一的一个人，当第九道门打开，当高素走进那个世界，其实高素也成为了魔鬼。那个世界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这个问题罗曼·波兰斯基并不打算展现，当一切在此终止，他也没有打算对恶进行谴责，“我喜欢电影中的阴影，但生命中的阴影则不然。”而这部电影明显是在为那个人性和生命中的阴影“正名”，而所有的诡异，所有的悬疑，所有的神秘，都是为展现这样的阴影服务，但是正是罗曼·波兰斯基选中了超越现实的恶，才使得他所有的努力最后都变成了违反逻辑的叙事。

最主要的一个疑问是：高素为什么会成为真正可以打开第九道门的人？他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拥有这样的非凡魔力，从来没有想要和上帝平起平坐，他只想得到属于他的钱，而真正有这个阴谋的是古籍收藏着巴肯，所以这个疑问就变成了：巴肯为什么无法达到他的目的？从罗曼·波兰斯基的叙事用意来说，巴肯是幕后指使，但是他似乎并不清楚如何打开第九道门，他只是想通过对古籍有着天赋的高素来获取线索，通过不断加价，巴肯就是用“不择手段”的方式拿到这把钥匙，而高素接受了这个任务之后，便来到欧洲的葡萄牙和法国，寻找线索，从而完成巴肯交给他的任务。

巴肯当初把这个任务交给高素的时候，他的目的是让他鉴定《地狱九道门》这本古籍是不是真本，按照他的说法，在这个世界上有三本《第一九道门》，但只有一本是真的，所以高素这个“书籍侦探”便远赴欧洲，寻找另两本书籍，而巴肯正是利用高素对线索发现的机会，不仅掌握了打开第九道门的秘密，而且也获得了用来打开那扇门的九张插图：每本书上有三张标注“LCF”的插图，LCF就是著名的六翼天使之一的路西法，他曾经是上帝身边最美丽的权势者，是大天使，因为不满上帝要求他下跪于神之子而叛变，最终成为堕落天使。而这三本书里，除了这九张LCF的插图之外，还有的插图则标注着“AT”，据说他就是《地狱九道门》的作者阿里斯缇德·托奇亚名字的缩写，托奇亚曾是个犯人，但是他学习魔法，最后得到了魔鬼的书，但是因为和魔鬼有盟约，因为泄露了秘密，最终被活活烧死。

无论是LCF还是AT，在罗曼·波兰斯基那里都不再是一个传说中的典故，而变成了真实的一部分，又从这个真实的传说延伸开去，有了神秘的《地狱九道门》，有了为纪念托奇亚而在他的忌日举行“银蛇圣会”的教徒，当然更重要的是，罗曼·波兰斯基还设置了一个叫“碧眼”的女人，她总是出现在执行这个计划的高素面前，目的是保护他，而最后当巴肯烧死了自己，在熊熊火光的背景下，赤裸着身体的“碧眼”和高素媾和在一起，她的目光中是淫邪的满足，在肉欲满足之后才告诉高素巴肯被自己烧死而无法打开第九道门，是因为第九福插图是假的，而真正的那张插图在锡尼撒兄弟那里，正是在“碧眼”的引导下，高素在那个正在搬动的柜子上面看见了最会一张插图，也最终打开了第九道门。而“碧眼”才是那个真正的魔鬼，因为高素发现她就是绘制在插图中里面的那个人——骑着多头龙的“碧眼”就是圣经启示录中的巴比伦娼妇，“我被圣灵感动，天使带我到旷野去。我就看见一个女人骑在朱红色的兽上。那兽有七头十角，遍体有亵渎的名号。”圣经上这样记载，所以她和高素完成媾和的动作，就是为真正开启第九道门。

导演: 罗曼·波兰斯基 编剧: 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 / 恩里克·乌比祖 / 罗曼·波兰斯基 主演: 约翰尼·德普 / 弗兰克·兰格拉 / 莉娜·奥琳 / 艾玛纽尔·塞尼耶 / 芭芭拉·杰夫德 / 更多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西班牙 / 美国 上映日期: 1999-08-25 片长: 133 分钟

罗曼·波兰斯基的确建立了一个诡异、神秘的故事框架，而高素寻找版本的过程又充满了悬疑：在每一个线索出现之后，总会有人死去，而且死法和书中插图中所描绘的一模一样，高素的朋友班尼在保存这本古籍的时候，一只脚被吊起而死去；在法戈斯家里高素发现了《地狱九道门》的第二个版本，但是第二天法戈斯却被发现死在水池里，而那本书被投进了大火中，只有里面的插图被人撕去了；在科勒斯基金会里，高素看到了第三本书，但是当他研究里面插图的时候，无故被人打昏，等到他醒来，科勒斯夫人也被人杀死，而那本书同样被烧掉了，当然，插图也提前被撕掉了。

“每本书都有自己的宿命。”这是锡尼撒兄弟对高素说的话，托奇亚因为写了这本书而被活活烧死，班尼、法戈斯、科勒斯夫人，以及想用这本书来召集银蛇会圣徒的科尔弗夫人也最终被巴肯杀死，如果再扩展，巴肯的这本书是从科尔弗那里高价买来的，而科尔弗最终也是以上吊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然，因为这本书而死去的还有巴肯，他因为不知道第九张插图是假的，而将汽油倒在了自己身上，非但没有成为召唤魔鬼的人，反而成为了欲望的牺牲品。每本书都有自己的宿命，每个人也因为这本书而走上宿命之路，在宿命论中，高素却最终成为大赢家，所以回到那个问题：高素缘何成为得到第九道门钥匙的唯一一个？

大约是为了展示第九道门真正的秘密，大约是为了营造诡异的氛围，但是，罗曼·波兰斯基在其中却失去了叙事的逻辑性。巴肯是最想要进入第九道门的人，他不择手段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和上帝平起平坐的人，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他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让高素拉进来。高素对古籍有某种天分，被称为“书籍侦探”，这一点也许是巴肯所不具备的，但是巴肯完全可以自己去寻找这些线索，一方面他对于古籍也有着自己多年的研究经验，在他的那个特殊图书馆里，几乎保存了所有和魔鬼有关的古籍，“魔鬼是唯一主题。”所以对于和魔鬼有关的书籍，巴肯甚至并不比高素逊色，另一方面，高素去欧洲寻找线索，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力，无论是法戈斯、科勒斯夫人还是锡尼撒兄弟，都直接间接地告诉了他相关的信息，所以巴肯同样可以得到这些东西，而让高素去寻找，还要花费巴肯高昂的酬劳。

《第九道门》电影海报

也就是说，高素在整个计划中并不具备唯一性，而且，高素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从来不是自己想要的，巴肯让他执行这个任务，他完全是冲着钱去的，但是当班尼被吊死的时候，高素甚至有过退缩，到那时巴肯加上去的酬劳又让他继续冒险，而当巴肯死后，高素也没有显示出一种兴奋感，最后“碧眼”和他媾和，他甚至张大了嘴巴，表现的是一种痛苦感——他完全是被动地拥有了第九道门的钥匙，甚至极不情愿地成为和上帝平起平坐的人。

那么，唯一的可能，高素是被魔鬼选中的人，而这一点巴肯似乎并不具备。要被魔鬼选中，必然是一个坏人，甚至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而在这个人设上，巴肯远远超过高素成为魔鬼理想中的人。首先巴肯有着强烈的欲望，他不择手段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成为魔鬼，而在高素不断获取线索的过程中，巴肯也显露了罪恶的一面，那些和书籍有关的人都按照书上插图的样子莫名死去，作案者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巴肯毁掉证据，因为最后在他手上的就是从三本书中撕下来的插图。巴肯自始至终是一个杀人狂，除了在暗处谋杀之外，最后在银蛇圣会上，他走到了明处，他用和书本封面上一样的星式符号，在众多的信徒、高素和“碧眼”面前将科尔弗夫人活活割喉。

巴肯具备了所有恶的特性，他就是现实中的魔鬼，但是他却不是最后被魔鬼选中的人，实在有点匪夷所思。而魔鬼选中高素，无论在逻辑上还是在形象塑造上，都有着极大的差距。高素的确不是善类，他奸诈，他虚伪，一本明明是珍品的《唐吉坷德》，他却说没有什么价值，从而先下手为强用4000元的价格得手，所以在业界，高素没有什么好名声。但是这样的坏名声，却远远够不上恶，它只是一种道德标准，而且作为一个从古籍交易中获利的人，他的这些方法也无可厚非。如果要深挖高素恶的一面，似乎是他的冷漠，朋友班尼被杀死，他感觉到惊讶，但是当拿到自己的那本书之后，却也不顾朋友，不报警，也不处理尸体，而是继续执行巴肯的计划，而接下来无论是法戈斯之死、科勒斯夫人之死、科尔弗夫人之死，他也都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但是这种人性的冷漠也无法真正定义为恶。

所以罗曼·波兰斯基设置高素成为最后的魔鬼，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被选中的，而选中他的那个人就是一直跟随他的“碧眼”，在图书馆里，高素从被抽离了书的书柜缝隙中看见了她，在研究这本书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的他，也就是从高素执行巴肯的计划开始，“碧眼”就选中了他，之后的种种奇遇，“碧眼”也都保护他，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确是被选中的人。但是，并不具备恶的高素为什么会成为被魔鬼选中的人？似乎牵强一点的理由是：他身上有能满足“碧眼”这个巴比伦娼妇欲望的特质。但是纵观高素的冒险经历，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对女性的占有欲，仅有的一次是和科尔弗夫人做爱，科尔弗夫人想拿回巴肯从自己丈夫手上购去的《地狱九道门》，因为这是她举行银蛇圣会、建立崇高权威的工具，所以她勾引了高素，但是，高素在这个过程中也是被动的，他的欲望只不过是被唤醒了而已。

所以在“碧眼”那里，高素也绝非是无二人选，而且，当最后在熊熊大火中，“碧眼”满足地骑在高素的身上，完成了具有仪式意义的交媾，似乎高素也和在科尔弗夫人那里一样，是一种被动的接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是“碧眼”成全了高素让他成为召唤魔鬼的人，而是相反，是高素牺牲了自己成全了“碧眼”——看他交媾时的紧张、不安和惊恐，还有什么肉欲的满足感？

没有想要和上帝平起平坐的欲望，没有占有他人身体的欲望，当第九道门为高素打开，只不过是罗曼·波兰斯基完成了一个拙劣的游戏，里面的诡异、悬疑、神秘和死亡，都只是一种外壳，当缺乏逻辑的叙事外壳被剥去，最后剩下的也只有空洞，“每本书都有自己的宿命。”对于罗曼·波兰斯基来说，也许每一部电影也都有自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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