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02《幽会百科》：打破“自我审查”的沉默
“你知道孩子是怎么出生的？”“你喜欢看色情电影吗？”“性的问题是否重要？”“你会离婚吗？”“婚姻能解决所有问题吗？”……问题被一个个提出来，在镜头前，大家对这些问题进行回答——问和答不是在封闭的房间，不在私密的空间，而是在大街上。从米兰到罗马，从佛罗伦萨到那不勒斯，当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以街头采访的方式直击意大利最敏感的问题，其实是在解构封闭和沉默，当人开始被提问，当面对镜头开始回答，公共人群、公共问题组成了一种关于“真实意大利”的公共性一面。
帕索里尼打破沉默，从最敏感的问题入手：面对对摄像机好奇的孩子，他问的是：“你知道孩子是怎么出生的吗？”孩子们笑着，也回避着，但是很多人引用了传说：“上帝带着鹤来，上帝把婴儿放在篮子里……”也有人认为，接生婆用她的包带来一束花，还有人说“我叔叔就是一只鹤”，更有人说：“我是从毯子里出生的……”面对正在地里劳作的农民，他问的是：“现在是不是比以前更自由了？”农民母女说：“现在的爱和性都比较自由了，女人拥有了更多的权力。”一个男人说：“现在更自由了，比如堕胎……”在沙滩上，他问的是：“婚姻是不是解决了所有问题？”有女人直接做了否定的回答，因为自己的婚姻并不幸福，他又问：“离婚是必要的吗？”女人说：“有问题就会离婚。”……
关于性，关于婚姻自由，关于离婚，帕索里尼构建起街头的“幽会百科”，他的目的是什么？请来的穆萨迪和莫拉维教授，他们对帕索里尼的行动给予了充分肯定：“这是意大利的第一部真实电影，这是第一次关于性问题的采访。”第一部真实电影，第一次对性问题进行采访，帕索里尼以独特的勇气记录了意大利人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问和答都是关于现实、关于观念的呈现。当然一个问题面对不同身份、不同阶层、不同地域的人，当然会得到不同的回答，这也许就是所谓“百科”的意义所在：关于婚姻的作用，一个在沙滩上的单身男人说，性就是婚姻的全部，而另一个带着孩子的父亲则否认了这种观点，他认为性只是婚姻的一种补充，“家庭才是神圣的，婚姻也是神圣的。”关于性问题，一个大学生直言不讳地说：“性没有禁忌。”但是有人认为如果是天主教徒，性就是一种禁忌，在这种禁忌中人是被压抑的；关于结婚要娶处女，一个老人很认真的回答：“那当然。”而女人则回答：“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我如果是男人也会这样想。”关于离婚，有女人说离婚是自由的，如果两个人不能生活在一起就应该离婚，另一个结婚35年的女人，说自己感到很满足，自然对离婚没有任何概念。
他们是工厂里的工人，他们也是中产阶级，他们在意大利的南方生活，他们也在北方生活，他们是单身的男女，他们也是已婚的男女，帕索里尼采访不同身份、不同地域的人，构筑的是关于问答的多元性，呈现的是意大利人不同的观念。但是在这些问答中，最为敏感的不是性，不是处女，而是另外的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卖淫的，他直接面对那些站街女，但是妓女似乎也不回避，她们反而说自己做着体面的工作，但是有的女人却不愿这样生活，她希望找到一个正派的工作。妓女问题和道德有关？和宗教有关？她们似乎从道德和宗教的世界中挣脱出来，但是，从事这样的工作并非是自己愿意，更多的人是生活所迫。从这个问题自然牵涉到第二个问题：“如何看到梅林法案？”意大利于1970年通过离婚合法化法案，1978年堕胎也合法化，而《梅林法案》早在1958年就被制定并实施了，《梅林法案》禁止妓院等有组织的卖淫，却允许站街或自家独自卖淫，同时废除了强制妓女健康体检，所以针对《梅林法案》，众人提到了卖淫的合法化问题，提到妓院是不是允许妓女从事卖淫，当然更提到如果取消体检会不会引起疾病的传染？“这是错误的决定，是个公共丑闻。”也有人更是指出了妓女地位没有得到丝毫改变，“工人在工厂里被剥削，女人在那里被剥削。”还有人提出和妓女上床要3000里拉，价格太高会让更多人的失业。
| 导演: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
关于卖淫的话题，关于《梅林法案》的话题之外，最为敏感的是第三个问题：如何看待同性恋等问题。帕索里尼向公众提出这个问题，似乎基于自己的这一特殊身份，所以在提问时，他显得有些隐秘，“如何看待非正常的性行为？”他没有说出同性恋这个敏感词，而是用“非正常性行为”代替，很多被提问者似乎并不知道他特指的是什么，所以帕索里尼又解释说如何看待“不合法的行为”，有个老人说：“我是诗人，不合法的事情对我来说就只有写诗。”面对一个女人，帕索里尼又换了一种说法：你如何看待不正常的人？不正常便是性取向上的不正常——无论是不合法还是非正常，帕索里尼的提问显得有些小心，但是看出来他很想从他们口中得到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回答几乎没有例外，有人说这样的行为让人恶心，有人说这样的人是恶棍，也有人说这是自然出生的原因，但是很可怜，当然也有人表达了宽容态度，火车乘务员说：“只要不再公共场合。”也有人认为应该压抑自己，要“纠正他们”。
但是，非法和不正常的自我定性，帕索里尼并没有得到哪怕一个肯定的回答，他们形成的看法就是“震惊”：震惊就是因为并不正常，就是因为违反了道德甚至法律，震惊甚至违背了自然规律，面对众人的震惊，帕索里尼用了一种假设：“如果你的孩子是这样呢？”回答是：“我没有这样的孩子。”这个问题可以有两种解读：我不可能有这样非正常的孩子；如果有的话，他一定不再是我的孩子。在这样的“震惊”面前，两位教授认为，“这需要我们去判断震惊的原因，看看震惊对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威胁。”而另一个专家则认为，我们需要用理性和教育的方式改变震惊，“基督徒绝对不会被震惊，只有伪君子才会震惊。”从专家的回答来看，他们也基本上站在世俗的角度，认为非正常的性行为带来的震惊，需要被教育，需要用理性来判断，实际上还是把那些行为看成是有违道德和法律的行为，看成是必须被纠正的行为。
《幽会百科》电影海报
帕索里尼似乎也被震惊了，因为在那个时代根本不允许非正常或不合法的行为存在，但是帕索里尼用提问的方式所揭开的是一种现实，实际上就像性问题、妓女问题、离婚问题和《梅林法案》一样，构成了“幽会百科”的内容，成为“真实意大利”的一种书写。这当然是帕索里尼的一种勇气，但是这真的是“真实意大利”？教授说：“另一个真实的意大利你根本看不到，因为那些人根本不会回答，原因是他们会触犯禁忌，他们怕伤害自己，他们选择不表达。”帕索里尼当然也发现，进入镜头回答问题的只是一部分人，尽管回答不同，但是也只是一个侧面而已，“我的调查反映了真实的意大利吗？真实的意大利是那些接受了采访的人，还是那些躲开了镜头的人？”
真实意大利的这面和那面，真实或不真实组成的意大利，这便是帕索里尼面对的现实，当他随机在工厂、街头和沙滩上采访，当他提出敏感问题，屏幕上总是打出字幕，大大的“自我审查”变成了帕索里尼的另一个“态度”，自我审查是压抑，是道德，是沉默，一个社会存在着诸多的自我审查，也就意味着真实被削弱被取代甚至就是不真实，而这种自我审查背后所谓的文明恰恰就是一种不文明，就像那个自诩为诗人的老人所说：“人类的诞生本身就是对自然规律的违背。”宗教，道德和法律成为人类文明的标志，却掩盖了真实，却制造了沉默。
但是这一小部分人的回答也的确是“真实意大利”难能可贵的一面，“这是最底层的声音，这是最人性的回答。”之所以能听到这些声音，就在于打破了世俗的沉默，就在于批判了自我审查的扭曲，所以在最后帕索里尼将镜头对准托尼拉和格拉齐拉的那场婚礼，说出自己不该沉默的理由：“让我们团结起来对抗现代的民主法制，让我们正视被迫接受的那个现实，让我们探知在意大利经济奇迹背后的矛盾，让我们发现真正属于精神奇迹的信号，让我们行使自己的权力，当世俗沉默，我们要送上对他们的祝福：他们之间有真正的爱……”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359]
文以类聚
随机而读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