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06《玩乐时间》:迷失与迷离的现代游戏

20230306.png

夜幕降临,灯火闪烁,在车流和人流被黑暗湮没之际,字幕被打出:Play Time——“玩乐时间”亦是“游戏时间”,在被湮没的现实里,谁是游戏的制造者?谁是游戏的参与者?谁又是被游戏本身“游戏化”的存在?

雅克·塔蒂将字幕放在电影最后,似乎是将“玩乐时间”作为一种终结性的存在,映射了这个现代社会,但是对于上面的问题可以转化为另一个问题:在巴黎这座现代化的城市里,在商品展览的世界博览大会中,在狂欢的夜总会里,进入“玩乐时间”的是不是于洛本人?在几乎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几乎无法圆满完成自己要做的事,遭遇一系列尴尬的于洛为什么度过的是“玩乐时间”?玩乐而游戏,雅克·塔蒂其实是将于洛设置为和游戏相关双重身份的存在:他既是进入游戏而迷失于游戏中的闯入者,他也是创造游戏成为游戏一部分的迷离者——迷失和迷离成为于洛在“玩乐时间”的两种境遇,玩乐时间便成为一种整体性的游戏本身。

雅克·塔蒂在电影一开始就把设置了游戏的入口:一大片云分布在天空中,这是一个旷远的空间,这是一种辽阔的视野,这是开放的世界,但是在镜头的移动中,突然出现的是一幢大楼,它规整,它高耸,它挺立,它沉默,镜头的转移并不是一种“纳入”的感觉,而是闯入:那幢从地面竖立起来的楼仿佛闯入了天空,闯入了镜头,这是现代巴黎的标志,这是建筑林立的符号,而当雅克·塔蒂将它变成了闯入者,天空的旷远、辽阔和开放便被解构了,在这个意义上,于洛的出现也变成了“玩乐时间”的闯入者,而闯入对他来说,是猝不及防,是突兀,更是迷失的开始。

在于洛出现之前,是群体性的“迷失”:镜头前走过的是两个修女,之后出现的则是坐在凳子上的男女,男人靠在椅子上,女人则一直在安慰,“要保持温暖……”再后来是走出来的胖子,他拿着扫帚,但是东张西望,似乎在窥视和警惕着什么,之后经过的则是抱着孩子的护士,还有拿着花的行人……修女、夫妻、保洁和护士,这些人物的出现,似乎在暗示这是一个类似医院的场所,但实际上这是一种误读,之后人越来越多,不管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不管孩子还是老人,似乎都匆匆而过,镜头前则出现的是前台,是前台的播报,是广播,甚至是围着采访对象的记者,是刚下飞机的旅游团,原来这是一个飞机场——从医院到机场,误读的产生就在于雅克·塔蒂故意模糊了空间的独特性,放大了相似性,也正是由于相似性的存在,场所和场所,空间和空间便再无明显的区分:由空间开启的迷失游戏开始了。

从美国来的旅游团,进入巴黎,进入巴黎的世界博览会,他们是参观者,其中的芭芭拉拿出照相机拍摄街头的鲜花摊,这是对法国文化、巴黎城市的某种定格,是一个外来者对这个城市了解的窗口,但是鲜花摊前总是经过闲杂的人,芭芭拉几次对准镜头都没能按下快门,这是一种干扰,也是城市对文化和景致独特性的吞噬,后来芭芭拉竟被同伴拉进了博览会参观,在她推开门的时候,门上的玻璃是埃菲尔铁塔的影子,埃菲尔铁塔是巴黎的特有符号,也是现代主义的一个标志,但是它却在现代的巴黎成为了一个影子。而芭芭拉和同伴随着旅行团进入博览会,巴黎的独特性符号更是被解构殆尽,在玻璃门和消费品组成的博览会里,参观者络绎不绝,参观者也迷失在如迷宫的空间里。而这种境遇更是于洛所面对的,虽然他不是美国旅游团成员,但是初入巴黎对于他来说,也和美国旅行团一样,在震惊和突兀中进入了巴黎,进入了巴黎的玻璃门,进入了巴黎的博览会,也进入了巴黎的游戏空间。

导演: 雅克·塔蒂
编剧: 雅克·塔蒂
主演: 雅克·塔蒂 / Barbara Dennek / France Rumilly / France Delahalle
类型: 喜剧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语言: 法语 / 英语 / 德语
上映日期: 1967-12-16
片长: 124分钟又名: 嬉戏时间(港) / 游戏时间(台) / Playtime

于洛是来巴黎博览会找人办事的,最先感受到的是现代社会的种种奇观:在递上纸条之后,保安按下了不同的按钮,在特殊的装置中“呼叫”于洛想要找的吉法尔;随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吉法尔出现,他把于洛安排在等候室,在挂着大幅领导人照片的等候室里,于洛发现了充气的椅子,按下去又会弹上来;接着是鬼使神差进入电梯,不明所以和旅行团一起,在博览会里又被当成了拿走资料的小偷……特殊呼叫装置、等候室的椅子、上上下下的电梯,对于于洛来说,都是一种大开眼界的存在,他进入其中就是进入现代化的巴黎光怪陆离的世界,但是在大开眼界的同时,他以闯入者的身份迷失于游戏之中。

举办博览会的大楼是用玻璃隔开的,在博览会的现场,分隔的区域被安排了不同的商品,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川流不息的人群组成了这个游戏的景观,商品是游戏的一部分,人流则参与到游戏中,人和商品虽然是一动一静,但是它们是同构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人的迷失就在于被商品化和被物化了。而在博览会之外则是吉法尔所在的公司,于洛找他办事,但是寻找和被寻找的过程中,在被玻璃隔开看见和被看见的世界里,迷失变成了一种双重的存在。于洛等待吉法尔,之后又主动去找吉法尔,而吉法尔在办完另一件事之后也在寻找于洛,寻找和被寻找构成了一堆关系,它们是在慢慢接近中趋向同一个目标,但是在由玻璃组成的世界里,看见却意味着看不见,开放却是另一种封闭:看到吉法尔的影子出现在玻璃上,于洛以为吉法尔在里面,当他推开玻璃门,才发现吉法尔是在对面——里面和外面在玻璃上构成了两种影像,一个是被透明所隔开的真实存在,另一个则是被反射的影子,于洛就在这种玻璃制造的双重影像中迷失了,甚至连在这里工作的吉法尔也迷失了,他以为看到了于洛,但也只是一个影子,当吉法尔想要去和他握手,自己撞在了玻璃上,鼻子被撞上了。

在透明而看见,在看见而无法在一起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被隔阂,个体又迷失,雅克·塔蒂用镜头表达这种闯入游戏的状态,突出在于洛俯视的视界中:他站在高处,往下看到的是被隔开的办公室,它们在横和竖组成的隔板中宛如鸽子般存在,和玻璃大厦一样,分隔的办公室规整、挺立、沉默,于洛的目光像是福柯所说的全景敞视的监狱,而他并不是观察者,为了寻找吉法尔,他进入了这个分隔的世界,他再一次成为迷失的人:吉法尔在寻找赖斯和于洛,赖斯进入其中一间,吉法尔进入的是隔壁的一间,虽然两个房间相邻,但是在被隔开而不见的世界里,他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而吉法尔和于洛之间的寻找也陷在这种迷宫世界里,于洛站在镜头的最远端,吉法尔进入房间,他拿起了电话机,还好电话那头的正是于洛:如果拆除隔板,两个人相隔不远,但是隔板制造了迷宫,迷宫造成了迷失,最后只能通过电话取得联系。

《玩乐时间》电影海报

无论是透明的玻璃能让人看见,还是近在咫尺的距离能轻易抵达,但是在这个空间里,看见却看不见,近旁却是遥远,这就是现代巴黎制造的游戏,这就是在“玩乐时间”中迷失的现实。雅克·塔蒂在世界博览会大楼里制造了游戏,而在白天之后的夜晚,另一幢公寓里上演的游戏更让人迷失,这种迷失不再属于闯入者,而属于每一个参与者。在路上于洛遇到了曾经一起在军队服役的史耐勒,史耐勒热情地介绍了自己的车子和停车位,还将他领到了公寓里,私家车、车位和高档公寓,史耐勒无疑是现代巴黎的成功人士,当于洛要进入公寓之前,他不断让皮鞋在地摊上摩擦,像是要擦去所有的灰尘,这是一种礼节,实际上体现的事地位的差别。但是当于洛走进公寓,雅克·塔蒂制造了声音的寓言:关上门里面发生的一切都变得无声,只剩下街上传来的嘈杂声,这并非是外部声音对内部声音的覆盖,而是制造了内外有别的声音叙事:于洛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朋友,他们应该会聊很多话;进入公寓,史耐勒介绍了妻子和女儿,于洛礼貌地和他们握手,这当然也具有更多的声音性;之后史耐勒打开了电视,于洛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是声音还是被取消了——当被关闭的空间变成无声的世界,看见的就只有动作:握手、看电视、投影、差点跌倒……在内部声音变成一种缺失,外部的声音和外部的视角,成为了现代社会对于游戏本身的一种注解。而雅克·塔蒂并不止于此,镜头移动,是另一个公寓空间,一样是隔绝了声音,一样只看见动作,而旁边的公寓正是吉法尔的家,吉法尔进门,吉法尔和妻子讲话,吉法尔坐下看电视,吉法尔牵着狗出门;镜头再移动,从左到右,从下到上,双屏变成四屏,故事在不同的空间里展开,分屏叙事看上去是一种平行叙事,但是在开放而封闭、言说而无声、平行而隔绝的世界里,上演的现代巴黎的生活是世界博览会大楼的一个翻板,每个人都活在自我编织的游戏中,每个人都成为了迷失者。

迷失是现代巴黎的症候,它以隔绝的方式制造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它让人永远无法真正进入。而在迷失之外,雅克·塔蒂则以更戏谑的方式书写了现代巴黎的寓言,它是“玩乐时间”在另一种意义上的阐释。正在装修的夜总会要在今天开业迎客,计划的安排便是秩序的体现,但这明显是混乱的秩序,是基于表面的秩序,当然也能轻易被解构,于是地板被粘在了服务人员的鞋子上,短路的灯时亮时灭,侍者的裤子被凳子的脚勾坏了,“皇家比目鱼”连上了三遍调料,当众人在这里狂欢,轻轻一拉吊顶竟然也掉了下来……这是大家聚会欢庆的玩乐时间,这是大家跳舞唱歌的玩乐时间,这是大家在破坏中更加疯狂的玩乐时间,所以,每个人都是游戏的参与者,他们更是制造了游戏,在参与中成为了游戏的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迷离的夜晚,迷离的晚宴,迷离的狂欢,迷离也是一种迷失,更是人迷失而放弃寻找的写照。

在这个迷离的场所和迷离之夜,于洛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于洛也是游戏的一部分,他在那里跳舞,他扯下了装饰品,他变得疯狂:于洛并不是要获得什么,要寻找什么,他就在这过程之中成为巴黎的一部分,这就是进入“玩乐时间”的游戏最关键的意义:它制造了人人平等的机会,不管是有钱人还是醉汉,都不再收到约束;它解构了人与人的隔阂,那扇门上的玻璃碎了一地,保安手上拿着的只是门把手,当客人进来,他做出推拉把手的动作,但是已经没有了可以关闭、可以打开的门,门只是一个象征;它破坏了新建的秩序,灯灭了,空掉吹出了强风,客人背上印出了刚刷油漆的印子……平等的游戏,开放的游戏,没有秩序的游戏,每个人都是游戏的一部分,游戏也成为每个人甘于迷离的玩乐时间。

在游戏的空间里迷失,在自我的游戏里迷离,这就是巴黎编织的游戏,迷失和迷离构成了“玩乐时间”的现代寓言,雅克·塔蒂最终把这个寓言变成了另一个影像的游戏:芭芭拉坐上了旅游中巴车,看到了于洛送她的丝巾上的巴黎图案,她会心一笑,而镜头从车内到车外,是车窗玻璃的反射,是对面另一块玻璃的反射,当对面的玻璃在工人手中产生了角度的变化,车窗玻璃在看见中发生着变化,而车内的人在角度变化中“配合”着,雅克·塔蒂配以富有节奏的“啊”的声音,让游客们在玻璃的反光中体会倾斜的刺激,最后车流在移动,在俯视的视角中,所有的车都在围绕着广场转圈,它们仿佛是游乐场的旋转木马……旋转着,跟随着,刺激着,隔绝着,巴黎的游戏无始无终,现代社会的玩乐时间永不停歇。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472]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