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06 《五十度灰》:单数的灵与肉
好奇害死猫。好奇是不能下载只能在线的播映,好奇是无数个缓冲和播放组成的百分比,好奇是生生被割裂而浪费的时间。而所有的好奇都是由一连串数字创造的神话:英国女性作家EL·詹姆丝所写的同名小说创造了“妈咪色情”新词汇,还被写进了英国柯林斯词典;萨姆·泰勒·伍德执导的电影则横扫了电影圈一大批纪录榜单,就连《哈利·波特》都不是《五十度灰》的对手,预告片在YouTube上创造了超过一亿次点击。
从文本到电影,所有的数字里都有一只好奇的猫,都有一个深藏在隐秘世界却极度公开的悖论传播,而好奇只是那一扇被打开又被合上的电梯之门,当电梯打开的时候,格雷叫她“斯蒂尔”,她纠正说“安娜”,面带微笑,暧昧地带向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而当最后含着眼泪离开的时候,他叫她“安娜”,她纠正说“克里斯蒂安”,决然地关闭那个叫做爱情的领地。一句大声的“NO”把两个人推向不认识的末路,大门关闭,世界关闭,好奇关闭,整个世界空空荡荡,只有片尾走马灯的字幕。
名字里是性与爱的信号,从礼节到亲昵,从暧昧到陌生,无非是一个关于掌控和服从的简单关系,无非是施虐与受虐的权力结构,无非是享受和惩罚的双重悖论,只是一扇门打开得太过直接,另一扇门又关闭得太过急促,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像极了一个相互怄气的童年游戏,没有付出,没有得到,没有释疑,没有解构,在平行而单一的滑行道路上,以惯性的方式遭遇了本可以轻易绕过的障碍,于是,她的世界还是单纯的世界,他的世界还是阴影的世界,我们的世界则是好奇而又无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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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度灰》电影海报 |
他和她,或者在追求灵魂之上的爱情,或者在追求肉体之上的性欲,但是这应该像普通情侣一样的性爱却被一种走不出的复数状态所笼罩。格雷,一个28岁的英俊企业家,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亿万富翁单身汉”,却生活在一个复数的金钱世界里。复数的鞋子,复数的衬衫,复数的手表,复数的领带,复数的汽车,它们整齐排列,它们是秩序的象征,它们是规则的符号,而这些复数对于格雷来说,就是每天的生活,它们覆盖在他的肉体之上,包裹起来,面对工作,面对财富,面对项目,面对公司里的所有职工。而在这充满秩序感的复数世界里,似乎只有每天锻炼才是释放自己的一种方式,这是回归肉体回归欲望的表现,“我喜欢各种体能上的追求。”他对前来采访的安娜说,而这种带有隐私的暗示也在证明他需要一种真正的释放,一种不被复数包围的自我世界。
强烈的束缚感一定是带来强烈的控制欲,他自我控制每一天,自我选择复数世界里的单数,所以在以替代者的身份对他进行采访的安娜出现之后,他像是找到了那种被埋没的控制欲。他靠近她,他暗示她,他命令她。酒醉之后的安娜醒来,桌子上放着两样东西,药丸和饮料,上面写着两句话:Eat me,Drink me。“吃它”和“喝它”就是赤裸裸的命令,而在和安娜的交往中,这样的命令渗透到每一个地方,喝咖啡,吃汉堡,换电脑,所有的东西都按照程序进行设计,所有的口气都是不容选择的命令。还有那一份必须签字,必须履行的合同,是最大的命令,是最安全的控制,也是逃脱束缚最终极的单数。
“这是我有的唯一关系。”合同是自我世界唯一的解释,里面有甲方乙方,有享受和惩罚,有被动和主动。有束缚力的合同,“目的是让服从者探索她的性感和她的极限安全”,但是这种探索并非是服从者主动的动作,因为在服从者的前面总是有一个掌控者,一个制定规则的人,一个实施行为的人。尽管是自愿,尽管是平等,尽管是保密,但是掌控者和服从者却并非是真正的单数的一对一关系。“服从者不得不与掌控者之外的任何人发生关系。”“服从者要称掌控者为‘先生’。”这便是一种命令,一种解构一对一单数关系的致命条款。所以不论是服从者的享受还是被惩罚,都是掌控者按照自己制定的合同来执行。
安娜和格雷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隔着三张桌子的距离,进行谈判,这像是一次工作例会,像是一个无关隐私的流程,尽管大家都有发言权,都有选择权,都有划去、修改、删除的自由,但是这样的关系本身就是荒谬的,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昏暗的世界也是暧昧的世界,眼神,身体,嘴唇,都在分泌着一种原始的荷尔蒙,都在激发着一种欲望的肾上腺激素,而当这样自然流露的性欲被一纸合同阻挡的时候,该是多么糟糕的破坏。所以格雷的心理阴影是自我设计的产物,是难以摆脱的复数世界必须要他付出的代价。
那间被称作游戏室的房间也是一样,也是格雷自己束缚自己的复数王国。当他取出钥匙,当他打开房门,呈现在安娜面前的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的器具,这当然是一个可以自由选择的复数。格雷否定是性虐,也否认是鞭打者,只是一种有规则的游戏,而这种游戏的目的是建立一对一的性爱关系。“我是掌控者,要让我高兴,必须遵守我的规则,只有遵守了规则才有奖赏,否则就是惩罚。”而安娜的问题是,如果遵守,我有什么好处,“我。”格雷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我当然是单数,但是这是第一人称的单数,它是主动的,它是掌控者。“如果你同意,服从我,我就是你一个人的,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格雷对于“我”的延伸回答,我属于你,我和你的一对一关系,前提是服从我,也就是说,即使安娜得到了这个单数的“我”,也只是一个服从者,一个不管是享受还是惩罚都无法逃脱合同的服从者。
这是永远不平等的对应关系,“I don’t make love, I fuck hard.”格雷用这句标志性的台词解释了游戏和普通性爱的区别,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然穿着干净的白衬衣,那一道房间里的灯光精致地打在他英俊的脸上,他依然是一个被规则约束的男人,而那衬衫下面的肉体安娜似乎看不清,所以即使合同没有签订之前,两个人预演的游戏对安娜来说,依然是错位的。她的双手被绑在了一起,“让它们在哪儿。”格雷说,没有了双手,对于安娜来说,一切的亲吻、抚摸都是被动的,格雷的肉体依旧属于他自己,尽管安娜在这样一个新奇的游戏中,享受大于不安,她甚至喊出了“这样很好,先生。”的话,一句“先生”似乎让安娜自动进入了格雷的游戏规则里,但这仅仅是肉体的一部分,仅仅是性欲的短暂满足,而没有自我参与的性爱,对安娜来说,越来越变成了一种折磨。“我需要更多。”她说,“让我摸你。”她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张床上?”她说。
但是对于格雷来说,仿佛这是不能改变的规则,“欢迎来到我的世界”诠释了一切。而其实,格雷也想要一种被称为“普通”的情侣关系,给安娜浪漫,让安娜自由,或者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平等地相处。进入那扇电梯门之后,无法遏制自己的格雷终于猛烈地亲吻安娜,“去他妈的合同。”这是格雷的愤怒,也是他的努力,而在没有合同签约的交往中,其实格雷和安娜也像正常的情侣一样,接吻、做爱,相互关心,相互依存。但是他永远是矛盾的,内心的冲动永远束缚在那一纸合同里,强烈的欲望被压制在规则的复数里,所以种种的表达种种的行动,都让他陷入越来越深的阴影里,都让他经受自我的惩罚。
这当然是一个自设的悖论,掌控者和服从者,是一对一的关系,是单数形式,但是当服从者被缚住手脚的时候,即使是满足,也是不完整不对称的。而实际上,男强女弱的权力结构,只是一个表面的规则,就像在SM的世界里,施虐和受虐看起来是主动和被动,是惩罚和感受,而实际上,受虐者也是掌控者,安娜在更深意义上成为了格雷的掌控者,一个没有财富,没有体能上的追求的灰姑娘,为什么让亿万富翁欲罢不能?为什么格雷要将一切的规则都要向安娜妥协?其实,安娜才是真正的单数,才是格雷内心深处的理想模式。母亲有了第四任丈夫,被继父养大,但是家庭的这些波折对于安娜来说,并未有太多的心里阴影,专业是英国文学的她喜欢的是苔丝,一个坚强的女性,所以她的生活是积极的,一个人打伞,一个人开车,这样的单数世界里,她才是她自己。
但是格雷似乎永远无法走出心里的阴影,母亲是个瘾君子,是个妓女,格雷四岁时她便死了,而在格雷十五岁的时候,成为“罗宾逊夫人”的性奴,实际上,就是这被动惩罚的成长,给格雷造成了伤害,他就是希望通过一种颠覆抚平内心的伤痕,变女人的侵害为男人的奴役,变服从者为掌控者。从弱势到强势,对于格雷来说,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而在安娜身上,他希望建立的规则其实是对于内心的一种背叛。和十五个女人玩过的游戏,身上的五十道伤痕,这些复数的施虐与受虐组成了格雷畸形的男权,所以在安娜苦苦追问“你为什么要挣扎?”“为什么要惩罚我?为什么要伤害我?”,格雷那“五十道阴影”的回答像是终极答案,但其实是可笑之极,谜底被揭开,其实根本没有悬念,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所以即使让安娜脱光衣服,即使用皮鞭狠狠抽打在她肉体之上,即使她在眼泪和痛苦中数到六,也丝毫不能证明这样的阴影是无法根除的,是必须寻找报复对象的,也丝毫不能在一种单数的性爱中找到解脱。
但是,在这个性爱心理的悬疑剧里,无论是安娜和格雷的感情,还是五十道的阴影,都是苍白而单调的,当内心冲突爆发的时候,却总是以一种匮乏的手段匆匆完结,而那个终极谜底既构不成阴影,其实也无法成为安娜最后离开的原因,“惩罚我和抚摸我是一样的。”安娜说,而其实,电影结构上的平面化就像这句话一样,没有真正的悬念,也没有最后的思考,“放弃控制反而得到自由”的哲理性意义在那关门的一刻变成了一个无主题变奏,没有高潮就匆匆关闭了大门,像是这一个霸道总裁爱上灰姑娘的老套故事一样,乏善可陈。
而被饥饿营销编织的情欲大戏,只不过是两个小孩的幼稚游戏,全片第35分钟才有接吻镜头,第46分钟才有第一场床戏,直到1小时27分,作为重头戏的鞭子、绳子和冰块才姗姗来迟,但是即使在这样一个血脉贲张的高潮时段,也只是遮遮掩掩一笔带过,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有的只是最表面的绑缚,最苍白的叫喊,最节制的欲望,以及最简约的镜头。
世界是单数的,单数的男人和女人,单数的相爱和离开,单数的灵与肉,以及单数的小说和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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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苍白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