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23《尤其是在礼拜日》：爱的异化可能
礼拜日进教堂，礼拜日做弥撒，礼拜日是忏悔和宽恕，但是当一切都体现在“尤其是在礼拜日”的强调中，谁在制造着罪恶？谁又能得到救赎？集锦的故事，由朱塞佩·托纳多雷的《蓝狗》、马可·图利奥·吉奥达纳的《火上的雪》、朱塞佩·贝托鲁奇的《尤其是在礼拜日》和弗朗切斯科·博里尼的《木质教堂》四个短片组成，四个短片构成了“四部曲”，而“四部曲”在看似松散的结构中又组合成一个整体，这个整体便是爱的表达如何演变为一种异化。
其实并非是四部曲，在开篇的时候有两个作为“序言”的片段：第一个片段里骑摩托车的男青年带着红色玫瑰花来到了一处墓地，当他将鲜花放在墓地之后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手上是一只欲飞的小鸟，小男孩喜欢这只小鸟，但是他的手也成为了飞翔的障碍，于是男青年告诉他，如果放飞了这一只小鸟，它就可以呼叫其他的小鸟，“至少40只。”小男孩信以为真，于是在山顶的高处，将小鸟放飞，然后在那里等待着其他小鸟的到来。这个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男青年墓地鲜花和小男孩放飞小鸟成为了一种“等待”的状态，而等待意味着故事被打开了；第二片段则是夜晚流淌的小河，一个男人站在岸边：“我是这条河的过往，尤其是在礼拜日。”然后他淌着河水河水走过，然后对着镜头说：“我要完成爱的行动，我也将告诉你爱的故事……”
放飞小鸟而等待的故事打开了以下集锦故事的序幕，而河流里的男人则表达了电影的主题：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爱的故事通过爱的行动而实现，包括男青年在墓地鲜花和小男孩放飞小鸟，都可以视作是爱的表达，并且是通过爱的行动来实施的，如此提纲挈领，无疑就注解了电影的基调，但是这些关于爱的故事是不是如小男孩一样，在期待中会不会呼唤同伴，是不是会激活隐藏的爱，甚至是不是可以发现真正的爱？《蓝狗》的爱是动物和人之间的爱，但是这条蓝狗是一条没有主人的狗，理发师阿姆莱托又是不喜欢狗的男人，于是这个关于爱的故事显出了几份尴尬和意外，而这种意外带来的并非是完美的“爱的行动”。
蓝狗是额头上有一绺蓝色油漆样毛发的狗，它和阿姆莱托构成了一种多元化的复杂关系。理发师在为别人理发时，看到了躲在大门后面的蓝狗，他扔出一只鞋赶走了这条狗，这是一种讨厌的证明，但是蓝狗并没有离开，甚至他黏上了阿姆莱托：阿姆莱托冲出去，蓝狗则逃跑了，等他回来，蓝狗又在门口，而且还在吠叫；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阿姆莱托回家，在小巷里蓝狗跟着他，阿姆莱托终于想法甩掉了它；但是在入睡的时候，狗叫声响起，它不仅吵醒了阿姆莱托，而且让邻居也睡不安宁，邻居以为是阿姆莱托不让狗回家，于是又责怪期阿姆莱托，阿姆莱托打开窗要赶走蓝狗，但是蓝狗在他楼下一直没有离开，狗吠声也响了一夜；第二天去理发室，蓝狗又跟在他后面……如此循环，如此重复，蓝狗似乎认定了他，蓝狗的行为可以看做是对主人和回家的期待，但是阿姆莱托却在别人面前强调自己不是狗主人，也不喜欢狗，“狗又脏有臭，身上还长虱子。”狗黏着他不放，狗始终在楼下叫唤，终于激怒了阿姆莱托，在那个晚上他举起了猎枪，本来只是为了吓唬蓝狗，但是枪声响了，蓝狗受伤，身上滴着血的蓝狗终于离开了。
| 导演: 弗朗切斯科·博里尼 / 朱塞佩·贝托鲁奇 / 朱塞佩·托纳多雷 / 马可·图利奥·吉奥达纳 |
用枪赶跑蓝狗并致它受伤，这可以看做是阿姆莱托不喜欢狗甚至厌恶狗的证明，但是正是他无意射出的这一枪，让他从第二天开始转变了态度：他看到楼下蓝狗呆过的地方有一滩血，而一路上也都是血迹；在理发室门口，阿姆莱托也没有看见小狗，他甚至在为客人理发师跑出去看了一下，但是蓝狗没有出现；晚上回家没有蓝狗跟随，他听到了狗叫声，突然有些兴奋，但是那并不是蓝狗在叫唤；晚上入睡楼下也不再有蓝狗的吠叫，阿姆莱托甚至开窗查看，但是地下空空如也；他开始四处寻找蓝狗，街上不见踪迹他甚至去流浪狗关押的地方，蓝狗也毫无踪迹；最后他听到一个妇人讲，蓝狗跑到山上去了；阿姆莱托于是去了山上，遇到了牧羊人问他有没有看到蓝狗，牧羊人告诉他蓝狗已经死了，它就葬在那棵树下，于是来到树下，阿姆莱托悲伤地随着小狗的“墓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从对蓝狗的讨厌，到意外打伤了蓝狗，再到四处寻找它，直至在蓝狗的墓地请求原谅，阿姆莱托的转变里的确有着一种对爱的发现，他在和小狗非正常的相处中建立了连自己都没有体会到的感情，直到小狗受伤流血，他的内心留下了一个缺口，而小狗之死更是对他造成了某种负罪感，所以他才会对并不喜欢的蓝狗道歉，爱慢慢被发现，然后成了一种习惯甚至依赖，并在自我忏悔中求得原谅。但是这个故事并没有就此终结，当阿姆莱托在树下忏悔时，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蓝狗就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于是一切的习惯、悔过和隐藏着的爱，又消失了，他像以前一样要赶走蓝狗，要避开蓝狗，而蓝狗依然跟着他，在阿姆莱托越逃越远、蓝狗不离不弃的画面中，似乎故事又以好笑却温馨的方式在继续上演。但是后续的故事或者会有这样的疑问：阿姆莱托会像以前一样“讨厌”蓝狗，还是在经历了变故之后和它建立了真正的感情？
朱塞佩·多纳托雷并没有继续讲述这个故事，留下的疑问至少表明阿姆莱托和蓝狗之间的所谓感情是多变的，它不在一种恒定性展开对爱的阐释，但至少树下的忏悔建立了一个关于爱的行动的叙事可能。这个叙事可能在《火上的雪》中表现得更为奇异：卡特琳娜是在对牧师唐背对背的忏悔中说起那个故事的。她常年守寡，和儿子住在一起，后来儿子莫莫结婚娶了美丽的妻子安娜，母女之间的关系便发生了改变，每天一早儿子和儿媳就出门了，晚上他们回来，对于卡特琳娜来说，这是寂寞的岁月，这更是孤独的生活——马可·图利奥·吉奥达纳用一个镜头诠释了这一切：莫莫和安娜回来之后，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虽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至少是“在一起”，镜头从儿子、儿媳移到了卡特琳娜脸上，表情里带着一丝的忧伤，当镜头又从卡特琳娜的脸移过去，却没有了莫莫和安娜，只有空着的椅子和凌乱的桌子——镜头平移制造的时间流逝完全是卡特琳娜孤独的写照。
实际上这里隐含的主题是：儿子结婚之后和结婚之前根本没有什么不同，结婚之前卡特琳娜失去的是丈夫，结婚之后则是失去了儿子，“守寡”成为她不变的状态。但是在一次无法入睡是，卡特琳娜听到了楼下儿子房间里传来的声响，塔打开地板上的一块砖，从洞口往下望，竟然看到莫莫和安娜正在做爱，尤其是安娜一副满足和享受的表情。但是在卡特琳娜“偷窥”他们的时候，安娜要也看到了她，但是安娜没有惊慌，更没有揭露秘密，她依然沉浸在喜悦中，而且从此之后她更加“肆无忌惮”，在莫莫劳作的时候她都要“勾引”，之后便在房间里云雨，她所做的这一切除了自己享受爱情之甜蜜之外，也想让窥视的母亲分享快乐。
《尤其是在礼拜日》电影海报
分享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对卡特琳娜“守寡”生活的弥补，一方面卡特琳娜可能会在“窥视”中想起和自己丈夫曾经鱼水之欢，另一方面她会在安娜和儿子的激情时光中理解他们，从而不觉得自己活在孤独中。但是当安娜以这样的理解命名了爱，异化便出现了，那一晚卡特琳娜一样无法入眠，但是她颇感身体不适，终于在楼下发出响声之后，她再次移走了那块砖，再次看见了床上的莫莫和安娜，也再次和安娜的目光相遇——手上的药片掉落一地，卡特琳娜在那一晚撒手人寰。卡特琳娜在牧师面前讲起这个羞于表达的故事时，牧师曾经说过一句话：“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再去移动那块砖，那样你才能和上帝说话。”但是卡特琳娜还是移走了砖，这或许是她悲剧命运的一种注解，对于儿子和儿媳情事的“偷窥”，从意外发现到挂念在心头，身为守寡的她可能只是为了获得一丝安慰，但是楼上和楼下根本无法完成一种“分享”，而更为悲剧的是，在卡特琳娜死后，安娜也向牧师忏悔，她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故事最让人痛心的不是母亲猝然离世，而是在卡特琳娜死后安娜再次抬头，她看到了楼上被移走的那个窥视的洞口，卡特琳娜已不再是谁移开了砖头，是谁打开了洞口？当她拿着蜡烛上楼，才发现楼上已经破败，大雪从没有屋顶的房子里飘进来，地板上积满了雪。
“火上的雪”，电影片名注解了这种令人感伤的结尾，楼下是夫妻间的激情，是火一般的存在，但是楼上却是积雪的现实，从前它是被隔绝的孤独，现在它是无人的冷寂，卡特琳娜活着或者死去，她都没有得到爱的抚慰，呈现在她面前的只是属于他人的欲望之火。这当然是一个悲剧，而朱塞佩·贝托鲁奇的《尤其是在礼拜日》则是对欲望的批判：维托里奥是德国眼镜商的儿子，一次开车经过一座桥，看到了桥下正在玩飞碟的安娜和马可，他从安娜那里打听到，马克是个精神崩溃的人，她一直陪伴他，“尤其是在礼拜日”。但是这个陪伴的故事后面却演绎得越来越怪异，一方面维托里奥被安娜所吸引，尤其是她的性感激起了他的欲望，但是安娜一直没有离开照顾的马可，这使得维托里奥的欲望转变为行动总是受到阻碍，另一方面，安娜说马可是自己照顾的人，但是马可却说和安娜结婚了，即使当安娜予以否认，但是维托里奥总感觉他们是非正常的关系，甚至马可处处扼杀维托里奥的激情。
维托里奥对安娜，完全是情欲的投射，他在非常接近、即将到手时失去，留给他的是昏暗灯光下安娜的暧昧、镜子里安娜的裸体，以及被马可的手遮挡住安娜换衣服的画面。这种欲望当然不可以命名为爱，所有的行动恰恰是对爱的某种玷污。但是吗，马可被照顾，马可制造障碍，难道真如他所说，因为两个人结婚了？安娜予以否认，而马可也说出了婚姻带来的危机，“我进去安娜就不能进去。”婚姻不是两个人可以一起做一件事，而是无法共同完成一件事，他们是背离的，是对立的——朱塞佩·贝托鲁奇也用了经典的画面完成了这一叙事：安娜站在房间的门外，她敲响了门，里面的马可打开了门，但是当安娜穿过门走进去，里面没有马可，只有自己站着的空空房间；马可也站在房间的门外，他也敲响了安娜的门，当马可走进去，里面甚至连马可也不存在。无法同时在房间里，这便是婚姻的本质，那么就像安娜定义马可是个精神崩溃的受害者一样，就像马可说起婚姻的危机一样，根本不存在婚姻内部的爱，同样，维托里奥的欲望投射最后也变成了一种幻觉，他在门口打安娜的电话，说“我要和你做爱”，而安娜早就和马可坐上了离去的火车，维托里奥只能抱着电话亭边的女人亲吻。
这当然是一个怪异的故事，安娜和马可之间的关系既不正常也充满神秘，它是对婚姻的戏谑，也是对欲望的否定，所以一切的行动都变成了戏弄，“尤其是在礼拜日”也变成了一种讽刺。《蓝狗》中求原谅，《火上的雪》中的忏悔，和《尤其是在礼拜日》的戏弄，似乎都在指向爱的不可能性的同时也指向了信仰，面对信仰的拷问，最后剩下的只有《蓝狗》中的逃离、《火上的雪》中的“偷窥”和《尤其是在礼拜日》的欲望，所以在弗朗切斯科·博里尼的《木制的教堂》里就变成了一场狂欢：男人和女人在狂舞，报纸散落一地，色情刊物随处可见，电子游戏变成忘我的游戏，而那个追逐着女人、渴望欲望满足的男人终于看见了在水面上漂浮着的“木制教堂”，他涉水而过走向了教堂，但是在这里，教堂具有的信仰意义完全是被消解的：教堂浮在水上，教堂是木制的，教堂里没有人。不仅如此，在众人望向“木制教堂”的时候，阿姆莱托和蓝狗来到了，莫莫和安娜来到了，当然，马可和安娜也来了，三部短片里的主角都聚集在这里，使得集锦片的结构展现了某种整体性，更在于通过他们的出现甚至观望，表达了信仰上的缺失，而信仰的缺失则是纯粹的、虔诚的爱的缺失。
何来忏悔？何来拯救？三部短片提供的浮世绘终于有了最后的结尾，而尾声同样是对序言的呼应：小男孩在守望许久之后，再次看到男青年，“你是个骗子。”因为他的等待没有发现鸟类的同伴，没有换来更多的鸟，而男青年带着他来到了一处小屋，当小男孩打开门进去才发现里面全都是小鸟，它们在这里筑巢，在这里嬉戏，在这里生活，这是一个鸟类的天堂，也许和那些故事一样，人们努力想要证明爱，却原来只是欲望，人们付出行动去爱，最后只是一个悲剧，“尤其是在礼拜日”，爱在那间不被打扰的房间里，爱在虔诚达到信仰世界的礼拜日。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5048]
文以类聚
随机而读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