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3《判我有罪》：“无罪论”的情感与理智
他们是黑帮五大家族之一的卢切斯家族成员，他们贩毒、杀人、与警察勾结，他们是危害社会的“毒瘤”，但是为什么在长达627天的审讯中，最后的结果却是：无罪？正如庭审时检察官发出的良心质问：““你们居然觉得这种人可爱？！你们居然喜欢一个毒枭、皮条客、强盗、杀人犯、骗子、黑手党？！”20名家族成员被逮捕，76项罪名被指控，最后却在“无罪”中获得自由，是法律无能？还是正义缺席？
最后的审判结果来自陪审团，在经过了627天马拉松式的庭审之后，律师团首席认为陪审团的结果最快也要4天，检察官则认为要两周时间才会有结论，但是在庭审结束14小时后陪审团就达成了一致，无罪的判罚让黑帮欢呼，也让狱中的囚犯欢呼。这是西德尼·吕美特在《十二怒汉》推出近50年后再次聚焦陪审团制度，但是这次对于陪审团的描述并没有进入到内部，而仅仅以最快速度的结论产生维护了陪审制度的有效性，而实际上这部电影吕美特也并非是围绕陪审团“旧事重提”：《十二怒汉》中陪审团为维护正义说出了是，而《判我有罪》则完全将有罪“无罪化”，但是不管如何，陪审团都成为了最后的裁决者，是从程序正义抵达实体正义的最后一环，而吕美特也一定是在表达这样一个观点，无论是有罪还是无罪，陪审团完成了从程序正义到实体正义的任务。
这是一个“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上世纪80年代，美国司法历史上发生了最漫长的黑帮刑事审判，五大家族之一的卢切斯家族成员20人被捕，并被指控76项罪名，由于案情复杂，牵涉人物众多，庭审持续了21个月，并创下了多项历史记录：20名被告配备了20名辩护律师，8个陪审团轮番上阵，结案陈词的长度也是史无前例，据说一名辩护律师的陈词居然宣读了5天之久。吕美特将这个历史真实事件搬上屏幕，其中故事情节和台词片段均采自案件的庭审记录。“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电影开头的字幕仅仅是一种说明，而电影最后的字幕则是：“被判处30年的杰基·迪诺西奥，在服刑17年后获释，他从没有与联邦政府合作有组织犯罪，获得假释后，与妻子贝拉重修旧好，服刑期间孙子和孙女纷纷出生，在本片拍摄时去世。”吕美特的这段字幕还聚焦了杰基的家庭，把无罪的结果延伸到了个体生活，而其中关键的一句话就是没有证据证明他参与了有组织的犯罪，作为被起诉的黑社会成员，杰基的这一定论也证明了做出“无罪”判决达到的是最后的实体正义。
| 导演: 西德尼·吕美特 |
吕美特电影基于真实事件改编，并不是简单的还原，他通过杰基这一主人公再次聚焦陪审团制度下的有罪和无罪。的确，无罪是真实故事的最后结果，也成为了美国司法历史中的一个特殊样本，但是和《十二怒汉》一样，吕美特是从过程来展示“无罪”的经过。这样一个黑社会，为什么不受到法律的制裁，为什么会被无罪赦免，即使包括被告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罪，但是这种有罪是在情感上或者理智上得出的结论，而情感或理智无法代替法律，也就是说，法律所要求的有罪只有最根本的一条，那就是证据，如果证据不合法或者无法说明证据的来源均被视为证据无效，也就是说，只有符合程序的正义才是唯一的正义，才是判处的唯一结果。
吕美特在整部电影中，似乎围绕着法律所要求的证据来做文章，但显然他并没有还原案件本身，而是完全通过庭审过程来展示程序上的合法性。但是在这里吕美特还是有他自己的判断和取舍，一方面尽管他想体现检方的取证有着太多黑幕，检察官提出控诉看起来是为了清除社会的弊端，是为了剿灭黑社会，但是他们更多还是为了达到自己的利益，所以过程中出现了很多不合法，这种不合法在杰基看来就是一种“污蔑”，而且他们甚至陷害杰基，对他动刑是一个方面，而且想方设法从内部攻破，想要让他们成为污点证人，签署所谓的认罪书，就是他们的伎俩。吕美特以此来证明他们不过是另一种黑社会，是政客型的罪犯，但这其中存在的一个问题时，如果没有这些卑劣的手段，他们所得到的证据难道就没有一个是合法取得的？如果有合法的证据，难道就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哪怕是76项罪名中的其中一项？退一步说，检察官如此信誓旦旦要将黑社会成员剿灭，难道他们连合法的证据都无法得到，那么不是黑社会成员的证据多么有说服力，而是检察官自身的无能，而面对这样一个重大案件，检察官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历史上发生的这一刑事审判，也许的确是检察官自身无能，也许的确是黑社会提供的证据更合法，但是在吕美特的电影中，并没有完全交代，他之所以“忽视”了这一点，正是因为他给了杰基更大的叙事空间。杰基在这起案件之前，就被判了30年，而他之所以被判有罪，就是因为在律师的诱导下成为了污点证人，结果自己陷入了设好的局里，所以杰基在面对黑社会成员的犯罪指控时，变得清醒，也揭发了检察官存在的问题。但是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吕美特在杰基身上凸显的是他的一种“正义论”，这种正义不是对犯罪事实的逃避，而是一种忠诚，这就是对朋友的忠诚，而且是绝对忠诚，这种忠诚一方面是对背叛的否定，因为被自己信任的律师所害，所以他认为所谓的“腐败修正案”完全是为政客服务的，所以他坚决不要律师为自己辩护而是选择了法律赋予自己的自我辩护权，所以他号召大家不要在认罪协议上签字不要成为污点证人出卖朋友。另一方面，杰基也的确是一个对朋友绝对忠诚的人，当自己的表弟托尼成为污点证人揭露黑社会和警察的勾结，他反问托尼，当初自己被托尼子弹射中差点丢掉性命，“我对你说了什么？”那时他反对目睹这一切的女儿报警，他在垂死状态中对托尼说的一句话是：“我爱你。”而当托尼再次指认他，即使在杰基看来是一种背叛，他也依然在法庭上对托尼说：“我现在还爱你，你相信吗？”
《判我有罪》电影海报
面对陷害和子弹，杰基依然忠诚于朋友，也忠诚于自己团伙中的成员，在他看来大家都是兄弟，都是用友谊联结起来的，作为一个人要坚守的底线就是忠诚，所以在对杰基忠诚的展示上，吕美特却反而把庭审变成了情感和理智的判断，所谓的程序反而被削弱了。杰基在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就说我不是辩护律师，我是一个脱口秀演员，他讲笑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甚至他这样口无遮拦让黑帮都感到害怕，万一他在激动时说漏了嘴，那么他自己不就成为了定他们罪的最有力证据。但是杰基的现场发挥却极好得维护了忠诚的含义，甚至在经过了627天审判，杰基代表自己做的陈词中就说：“我不是黑帮成员。”然后拿出了自己小时候和大家一起拍的照片，以此证明自己只是一个有爱有情的普通人，而对于陪审团，他说的那句话则是：“如果你们要判有罪，就判我有罪，让他们回家去，让我去坐牢。”之后他又把这种情谊延伸到整个团伙中，他说我们不是黑社会成员，我们有家庭，有爱情，有有情，“我们可以是别人的丈夫、父亲、兄弟、朋友。”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是个体，都充满了情感，都是活在美好和正义之中。
吕美特强调正义是程序合法的正义，不建立在个人情感和理智之上，但是他又通过杰基充满激情的言说为无罪辩护，甚至陪审团做出的判决在叙事上也像是被杰基所感动，这难道不是从情感出发做出的结论，难道不是理智上判断得出的结果？实际上吕美特已经将历史变成了戏剧，将法律视角换成了道德视角，“判我有罪”一方面是一种挑战，另一方面也是对司法制度的讽刺，杰基完全变成了吕美特反英雄主义的代表，但是杰基的反英雄主义一样是一种英雄主义，所谓的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更多也是建立在个人的道德、情感和理智的判断上，所以最后的“无罪论”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为情感与理智下的道德选择，是忠诚于自我、忠诚于朋友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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