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06《火山挚恋》:如果水与火能够相容
关于火山的纪录片,印象中赫尔佐格曾经有一部作品,翻阅此前的观影记录,果然,是赫尔佐格2016年拍摄的《进入地狱》。无独有偶,萨拉·多萨关注法国“火山学家夫妇”卡蒂娅和莫里斯·克拉夫特的不平凡经历而拍摄了这部《火山挚恋》,赫尔佐格也取材于他们的故事拍摄了《内心之火:卡蒂娅和莫里斯·卡拉夫特的安魂曲》,而且两部纪录片几乎同时推出,赫尔佐格的纪录片在今年英国谢菲尔德纪录片节上首映。
同样把目光聚焦于火山学家夫妇,同样将镜头对准火山和火山前的人类,萨拉·多萨和赫尔佐格似乎是不谋而合,赫尔佐格的纪录片还没有机会被观影,但是在看了《火山挚恋》之后,第一反应是:两部纪录片虽然题材和素材上同源,但绝非是同一视角。2016年赫尔佐格的《进入地狱》展现了火山之美的同时也揭示了人类和火山之间的复杂关系:火山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对人类来说是永远的威胁,人类也正是在火山面前是极度渺小的,生命也如尘土一般,所以火山在赫尔佐格的电影里变成了“地狱”般的存在,这也是他对于“世界尽头”理念的某种具象化;而人类在无法驾驭的自然灾害面前,将其妖魔化的同时也将其神化,举行祭拜仪式祈求神的救赎,便是人类自身无力的表现。所以赫尔佐格的火山纪录片着眼于一种宿命,这既是生命的宿命,也是救赎的宿命,在这种宿命中,火山指向的是死亡,是毁灭,是魔鬼,恩都村的村长马埃尔摩西斯的那句话成为赫尔佐格的主题:“每一个人都会死于火山,火山会毁灭世界。”
当然2016年的赫尔佐格和2023年的赫尔佐格并不一样,对于火山的复杂情感当然也永远不变,但是和《火山挚恋》的相异性一定是存在的,从《内心之火:卡蒂娅和莫里斯·卡拉夫特的安魂曲》这一片名中也不难分析出,赫尔佐格专注于那一股“内心之火”,表达的则是“安魂曲”背后的死亡征象,所传递的也还是死亡意象。而萨拉·多萨纪录片的名字是《火山挚恋》,当如火的红色“Fire of Love”打印在屏幕上,传递的的确是一种超越凡人的“挚爱”,那么,萨拉·多萨的“挚爱”是不是一种投入如火的热情、舍弃至上的生命而欣赏、关注火山的那种感情?的确,纪录片从“挚爱”的角度来阐释火山学家夫妇和火山之间的情感,而挚爱必然分成三个维度:一是对火山的挚爱,是将火山作为关注的客体而迸发出的挚爱,第二种则是因火山而产生的挚爱,它的关键点就是阐述卡蒂娅和莫里斯·克拉夫特之间的爱情;第三种则是从个体意义的爱转变为人类之爱,那就是在火山喷发这一自然灾害面前,如何用关怀人类的方式体现生命之爱。
可以说,多萨的纪录片在阐述挚爱时涉及了这三个维度,但显然三个维度的表达不是平均分配的,他更侧重于第一和第二个维度,而为了表现对火山的挚爱和因火山的挚爱,多少忽视甚至忽略了第三个维度,实际上,多萨在三个层面表达“挚爱”的时候,“挚爱”本身就形成了一种礼赞的情感驱动力,也就是说,自然灾害在多萨的镜头下完全呈现了它必然的美:当火山喷发形成几十公里的火柱,当流动的岩浆变成奔涌的火河,当不惧危险的科学家无限接近火山岩浆,都是一种美,壮丽的美,壮观的美,壮阔的美,以及勇气之美,那么在这种美面前,是不是火山本身也成为了被赞美的对象?是不是火山造成的灾害也是一种美的表达?是不是对生命的威胁也是一种死亡之美?
导演: 萨拉·多萨 |
因美而产生挚爱,这就是多萨纪录片的基本逻辑线。的确,卡蒂娅和莫里斯从1968年赴冰岛第一次接触火山,他们就被深深震撼了,这是一种从未看见过的奇观,这也是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即使车子抛锚七次最后被撞毁,即使莫里斯掉进热水中皮肤被烫伤,即使要穿上厚厚的特殊头盔和服装才能接近,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别处永远无法存在的美,就像莫里斯拒绝对火山分类一样,“每一座火山都是独一无二的”,火山的美也是独一无二的,也是绝无仅有的。这种美变成了他们对于火山特殊的感情,也促使他们越来越走近火山走近死亡:1973年在扎伊尔尼拉贡戈火山,他们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留在距离火山口不远的地方长达两周,“我们躺在深渊里思考”;圣海伦斯火山爆发时,他们的好友大卫·海德斯顿目睹了火山爆发的那个瞬间,他的那句“温哥华,出事了”成为生命中最后一句话,爆发时没有在现场的卡蒂娅和莫里斯之后来到了现场,看到了好友留下的那卷已经融化的录像带;莫里斯的理想是坐在石头独木舟上,随着岩浆泛舟15公里,这个理想也许太难实现了,因为只要实现就是生命的终结,但他还是在印尼的一处硫酸池中,坐上了充气船在上面泛舟,“太刺激了”是他发出的赞叹,在岸上的卡蒂娅焦急的神情中,他们的钢缆被融化了,样本瓶被融化了,还好最后安全回到了岸上……
因为必须离得足够近,才能领略火山之美,所以美的代价就是生命的终结,在这样的逻辑中,美也是危险,美也是魔鬼,但是对于卡蒂娅和莫里斯来说,只有“挚爱”才能抵消这种危险性,才能化解恐惧感,他们见证了太多太多的动物尸骸,他们遇见了太多太多的危险时刻,但是他们的理想只有一句话:“人生只有火山。”没有宗教信仰,不生孩子,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火山上,而且莫里斯引用尼采的话说:“傻子就是一无所有只剩理智的人。”他们不想成为被理性主宰的聪明人,他们甘愿用情感活着的傻子,到访超过150座火山,他们熟知每一座去过的火山,这就是挚爱的表现,没有人可以动摇,也没有可以改变。
《火山挚恋》电影海报
的确,夫妻的这种挚爱是一种极致表达,也因为他们的挚爱,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火山,欣赏火山,了解火山,而这也让他们作为个体和人类建立了关系,也让这种关系表现为挚爱。"坐在火山上远离人类才能爱上人类。"身为火山学家,他们在火山爆发的现场收集样本,然后进行研究,尤其是对火山爆发的原因进行分析,他们丰富了板块构造学说和板块运动理论,他们更新了地质科学对于红火山和灰火山的区别,他们写书、演讲、拍摄影片,将火山知识普及更更多的人。最为关键的是,他们提出了火山预警机制,以避免火山爆发对人类带来的灾害。1985年,哥伦比亚当地政府没有理会需要撤退居民的警告,当鲁伊斯火山爆发,泥流最终造成超过2.3万人丧生,于是,深爱火山他们开始了如何科学防范和避免火山灾害的实践,“让火山不再杀人是我们的梦想”,莫里斯这样说。
对火山之美的挚爱,对火山研究的挚爱,为避免火山灾害对人类的挚爱,这些都是卡蒂娅和莫里斯的“挚爱”表达。而在因火山而产生的挚爱中,多萨表现了他们不平凡的爱情,这就是同一性:卡蒂娅小时候叛逆,甚至被父母送到专门机构,后来被父母带去意大利看到了埃特纳火山火山,这一次给卡蒂娅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从此火山情结在她内心慢慢形成;7岁那年,莫里斯和家人到意大利度假时意外迷上了斯特龙博利火山,也被火山之美所征服。于是火山刻进了他们的生命中,直到1966年他们在咖啡馆相遇,两个志同道合的人走在了一起,“之前他们只能各自幻想火山,现在他们能一起达到火山。”而实际上他们的火山情结根植于对现实的某种不确定性,战后成长的他们缺乏安全感,而自然奇观的出现让他们找到了慰藉。
火山的壮丽,火山的奇迹,走近火山的确定感,就是对他们现实缺憾的弥补,所以这种挚爱是发自内心的,是源自潜意识的,而两个人走在一起,这种爱又表现为同一中的差异,相似中的弥补:一个专注于微观,一个则关心宏观,一个用照相机拍摄静态照片,一个则用摄影机记录动态过程,所以,“一个海象,一个则像飞鸟”,一个在前面,一个跟在后面,“理解是爱的同义词。”这种互补的关系像极了火山爆发之后岩浆的形态:它是火,也是水,水和火的形态完美结合在一起,流动性的水和火共同吞噬着一切——水和火不是相克的存在,而是相容相生,永远无法分开。
对火山的挚爱是“人生只有火山”的极致,对爱人的挚爱是“这种爱让我们靠得更近”的决绝,对人类的挚爱是“"坐在火山上才能爱上人类”的在场,1991年6月2日,日本云仙山,还在延续着三重挚爱的他们留下了穿着雨衣的最后一张照片,留下了奔跑中身后火山压下来场景的视频,留下了指针永远留在了下午4点18分的手表,挚爱变成了死亡,而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也变成了火山的一部分,“人生只有短短一回,然后就会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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