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08《巴黎一妇人》：对命运的一次“背向”
作为查理·卓别林执导的首部正剧，78分钟的电影或许只有最后的场景才被赋予了隐喻性的叙事意义：玛丽·圣克莱尔领着乡村福利院的孩子去镇上购置东西，他们走在乡村道路上，背后坐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是几个拿着乐器的乡村乐手，在马车的颠簸中，玛丽和孩子面带微笑沉浸在音乐中；而另一边，巴黎的纨绔子弟皮埃尔·雷维尔坐着高档汽车，行驶在乡村道路上，朋友问皮埃尔有没有玛丽的消息，皮埃尔笑笑，似乎已经将曾经的地下情人忘得一干二净。一辆简陋的马车，一辆高档的轿车，一辆满载着音乐在乡村路上缓行，一辆来自巴黎在路上疾驰而过，它们最终在交汇之后渐行渐远：玛丽不知道那辆车上坐着皮埃尔，皮埃尔也不知道玛丽就在身边的车上，乡村和城市，男人和女人，过去和现在，就这样擦肩而过，他们以背道而驰的方式完成了命运的一次转向。
最后的结尾是富有深意的，这样一种“背向”对于玛丽的人生来说，意味着告别巴黎的灯红酒绿，回归到淳朴和爱的生活，这也是卓别林“田园牧歌”的一种理想图景。而这样的剧情也是卓别林导演生涯的一次转向，在电影一开始的字幕中，卓别林就发布了“致观众”的声明：“为避免误解，我申明并未参与演出此片，这是本人编剧、导演的首部正剧。”底下是“查理·卓别林”的签名。一直身兼演员、作曲、编剧、制片和导演于一身的卓别林，此次退出了“演员”的行列，开始在幕后执导电影，这的确是卓别林的一次具有标志性意义的转型。而同时，当身为喜剧演员的卓别林不再出演小人物，电影的风格也从喜剧变成了正剧，那么，在身份和电影风格的双重转向中，“巴黎一妇人”到底要表达卓别林怎样一种创新性的主题？
同样是字幕，解读了卓别林执导的这部正剧的主题，片名是《巴黎一妇人》，副标题则是“A Drama of Fate”，这就表明了这是一出关于“命运”的戏剧；在第一个镜头展示了法国某乡村的夜晚之后，拉近是站在窗口面带忧色看着窗外的女人，“玛丽·圣克莱尔，受命运摆布的女人——不幸的受害者”，也就点出了玛丽的不幸命运：一个“失贞”的女人，被自己的父亲嫌弃，宛如“诺斯费拉图”制造的阴影里，父亲锁住了玛丽想要出去的门，和让约会之后他又拒绝让女儿回家；玛丽只好去了让家里，而让的父亲又一句“把那个女人赶出去”一下子又击毁了让和玛丽离开去往巴黎的决心；而当他们终于要冲破家庭的束缚，回到家收拾行李的让又遭遇了父亲的病故，电话里还没有说完一句话，两个人的联系便被中断，玛丽以为让变心，所以只身一人去了巴黎，成为了“巴黎一妇人”；但是在一年之后，字幕打出的是“命运无常”四个字，在巴黎灯红酒绿的生活中，玛丽只是纨绔子弟皮埃尔的一个地下情人，虽然享受荣华富贵但是没有什么名分，甚至在皮埃尔和别的女人订婚之后，他们之间还是维持着男女关系，玛丽一句：“这就是生活。”就是对无法改变的命运的喟叹。
| 导演: 查理·卓别林 |
对于玛丽来说，命运呈现的是世俗道德的束缚，是和心爱之人的阴差阳错，是巴黎生活的浮光掠影，所以玛丽的命运是不幸的，是哀伤的，是被动的，是随波逐流的。成为“巴黎一妇人”之后，玛丽更是在命运的沉浮中失去了自驭的能力，“这就是生活”的感慨是一种无奈，更是对自我的无能为力，皮埃尔在她面前说“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订婚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纸的形式，但是把玛丽当做是“另一个女人”，依旧约会、吃饭、跳舞以及在一起，也体现了皮埃尔浪荡儿的本色，而这与其说是他的生活，不如说他编织了命运的囚笼，让玛丽无法脱身。玛丽对于这样的生活既感到不安，又无法全然摆脱，看到皮埃尔订婚的消息，她在朋友面前也像皮埃尔一样，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在朋友离开之后却独自伤心。在这个时候，让也来到了巴黎，并且偶遇了玛丽，旧情复燃，已经身为画家的让给玛丽画了肖像画，玛丽挑选的是光鲜亮丽的睡袍，但是让笔下的玛丽却穿着当初他们在一起时的黑色衣服，让的解释是：“以前的你我更了解。”这也是他们在巴黎相遇后隔阂的象征，但是让还是勇敢向玛丽表白，“我爱你”也许是玛丽来到巴黎之后听到最让人心动的一句话，当昔日的恋人再次来到自己身边，当差点私奔而结合的男人已经向自己表白，或许能够自驭的玛丽会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是她没有。
“婚姻还是奢华”，这是摆在玛丽面前的难题，其实也是玛丽在巴黎命运的一次写照，她尽管向皮埃尔提出了分手，尽管用严正的态度表明自己希望有家、有孩子、有男人对她尊重的生活，但是当她扯下象征财富和享受的项链，当扔到大街上的项链被穷人捡走，她又急匆匆跑下楼再次要回了这条项链，而回来断根的高跟鞋在这里也成为玛丽命运的隐约，高档的鞋子是玛丽所追求的，但是它也容易崴脚，也容易断落。玛丽难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样，命运的困境也把让牢牢困住。当初家人反对他是如此毅然，但是当父亲猝死他和玛丽失去了联系，这段爱情也沉寂了一年；在重新和玛丽相遇之后，他也再一次勇敢表白，但是却遭到了母亲的反对，而母亲的反对也是和当初父亲的反对一样，世俗道德具有的威力，更让“巴黎一妇人”变成了讨伐的对象，而让也在母亲面前低头，答应不会娶玛丽，听到此话的玛丽愤而离去，再次投身到皮埃尔的怀抱，而无法掌控自己命运、无法得到爱情的让在恳求见玛丽最后一面的餐厅里，开枪自杀，留下孤苦而悲伤的母亲。
《巴黎一妇人》电影海报
“这就是生活”是玛丽对命运的喟叹，更是孱弱而敏感的让陷入命运困境时的绝望，两个人都败给了命运，至少在巴黎这个大都市里，他们都是被命运摆布的小人物。所以“巴黎”具有的隐喻意义就非常明显了，它代表的是醉生梦死的生活，是灯红酒绿的人生，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卓别林在电影中构筑与巴黎相对的另一个出口，那就是他在以往电影中展示的乡村牧歌，从巴黎到乡村，卓别林几乎是一气呵成甚至带着预设完成转向的：让自杀之后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母亲看着死去的儿子想要复仇，她拿起了枪去找玛丽，而玛丽从皮埃尔那里离开之后却来到了皮埃尔的住处，当让的母亲回到住处她看到玛丽正扑在让的尸体上痛苦，看到这一幕，她放下了手中的枪。放下枪也是放下了复仇的想法，更是放下了世俗道德的执念，下一个镜头，场景转到了巴黎之外的乡下，让的母亲和玛丽生活在一起，还有四个孩子，此时神父来到了加里，他问让的母亲，玛丽什么时候自己也生个孩子，这一句话就交代了巴黎之后的生活：他们放下了此前的隔阂，他们生活在了一起，他们照顾乡村里的孤儿。
世俗道德不见了，转变为与人为善的生活，牧师的出现并不是卓别林对宗教救赎的一次表达，孤儿在身边恰是他重构道德的一次尝试，而这种尝试所要改变的就是命运，依然是字幕：“时间治愈伤痛，经验告诉我们，幸福的秘诀是服务他人。”这句话可以说是完整表达了卓别林在这部电影中设置的主题，只有服务他人，才会治愈伤痛，才会得到幸福，才会改变命运，过去的一切隔阂、不公、误解以及对物质的贪图都烟消云散，这才是对命运的一次真正“背向”：巴黎在别处，皮埃尔在别处，醉生梦死的生活在别处，不幸的人生在别处。但是剧情的转变来得太突兀，它甚至被演绎成了一出道德说教，玛丽和让性格中的问题才是最为关键的，而通过外力来改变命运，多少显得理想化。
《巴黎一妇人》没有了以往电影中的喜剧元素，叙事也变得简单而直接，作为一部转型之作，卓别林似乎想要在这部正剧中注入新的叙事手段，拓展新的戏剧空间：玛丽父亲上楼之前阴影已经抵达，这是表现主义的镜头语言；玛丽在火车站等待让到来，光影流动在她身上，这是火车在行驶，也是对玛丽命运多舛的一种投射；女朋友在玛丽面前喋喋不休说着皮埃尔的风流韵事，镜头却没有出现玛丽，只有为玛丽按摩的女人，她脸上怪异的表情似乎也是对不在场的玛丽的一种呼应……这些镜头语言是卓别林对自我的超越，但是过于零星，构不成完全转型的惊艳感，而最后对命运的揭露和对善的皈依，也仅仅变成了一种图解的符号，卓别林自称这部电影是其“电影生涯中最重要的影片”，也许仅仅是从喜剧退场和背向转身而言的一次“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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