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16《拉特利奇中士》:戴一只手铐的嫌疑人
据说是第一部以黑人为主角的西部片,“黑人”和“拉特利奇中士”的组合并非展现的是美国骑兵团成员和印第安人斗争的故事,约翰·福特的大部分场景设置在了战场之外的法庭,而且是军事法庭,这也就意味着在对黑人“拉特利奇中士”的审讯中,黑人只是一个被审判的对象,而无论是法庭主席、被告和原告律师,以及大部分的证人和旁听者,都是白人,在某种意义上,这反而变成了一部白人视角之下的叙事作品,黑人处在被质疑、被询问、被审辩的位置上,而最后还原真相、得出结论、做出判决的依然是白人。
因为,约翰·福特也是一名白人。但是这并非只是如此简单的黑白对立故事,当约翰·福特将故事转到法庭,这其中依然是《普里斯特法官》《阳光普照》中的叙事构想:法庭意味着最基本法治精神的实现,而法治精神指向的是公平和正义。这是一个关于拉特利奇中士被当成嫌疑犯辩论和审讯的故事,如果将112分钟的电影朝着真相的方向复原,案件被梳理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拉特利奇中士是美国第九骑兵团C小队的士兵,那一晚印第安阿帕切人袭击了军营,白人哈博对露西·达布尼觊觎已久,他趁乱闯进了达布尼少校的家中,强奸并掐死了露西,然后扯下了露西戴着的十字架项链逃跑;拉特利奇中士经过时,发现露西已经死去,而露西的父亲达布尼少校发现了拉特利奇中士,于是怀疑他是凶手,在朝他射击时拉特利奇中士以“自卫”的方式打死了自己的上司,自己腹部也受伤;然后离开了营地,之后,拉特利奇中士被三名阿帕切人追杀,他打死了其中一人,然后逃到了司宾德站;此时已经阔别12年的玛丽坐火车抵达,在司宾德站发现站长奈德已经中箭身亡,而这支箭正是阿帕切人的,在她面临巨大危险的时候,受伤的拉特利奇中士出现,在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之后,给了玛丽一支枪,在其他两个阿帕切人追来时,拉特利奇中士和玛丽打死了他们;第二天,军营中接替了达布尼少校的汤姆率人来到了司宾德站,将嫌疑人拉特利奇中士带走,在继续追踪阿帕切人的过程中,发现了已经死去的克里斯·哈博,他是凶手哈博的儿子,之后他们还打死了其他阿帕奇切人,在阿帕奇切人身上发现了露西的那条十字架项链,最后汤姆将嫌疑人拉特利奇中士带回了军事法庭,开始了审讯,而汤姆出面为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拉特利奇中士辩护。
案件以这样的方式被还原,仅仅是从一个观者的角度出发的,而约翰·福特却将一切的嫌疑都指向了黑白对立中,他这样进行叙事的目的,就是要在层层嫌疑中为拉特利奇中士赢回公平和正义,从而构建一种法治精神。主题并无多少新意,但是约翰·福特还是改变了之前的传统模式,比如整个案件并非以时间先后进行线性讲述,而是从玛丽坐火车返回家乡然后在司宾德站目睹奈德被杀、遇见受伤的拉特利奇中士、两人打死阿帕切人开始,之后再以军事法庭主席福斯盖特夫人科迪莉亚出庭,回忆那晚在军营听到枪声看到受伤的拉特利奇中士骑马离开;之后出庭的是军营医生埃科纳,他在现场对露西和达布尼少校的尸体进行了检查;后来是守卫斯基德莫尔出庭回忆汤姆带领大家追击阿帕奇切人;接着是汤姆的回忆、玛丽的再回忆,以及拉特利奇中士自己的回忆……这些法庭“证人”的证词构成了另一种叙事,因为他们都在说起自己的所见,都在表达自己的看法,所以这既可以是对事实的还原,也可能是对真相的篡改,也正是在这个“众说纷纭”的场景中,约翰·福特打破线性叙事,给了案件本身更多的空间——在每次证人开始回忆性闪回时,法庭的灯光便暗了下来,只有一束光照在证人的位置上,这种效果所凸显的就是说者,但是说者真的能够还原事件真相?
约翰·福特在这里制造了明与暗的对比,而明与暗似乎也提供了一种隐喻:白人和黑人之间的对立。但其实,“拉特利奇中士”的复杂性在于,这并非是非此即彼的存在。拉特利奇中士的身份有三个,一个是黑人,这是和白人处在某种对立位置上的存在,而这也是种族问题最直接的表象;第二个身份是拉特利奇中士,是美国第九骑兵团C小队的成员,他是美国名正言顺的战士,在这个意义上,他和白人组成的“美国人”所面对的是“敌人”印第安人;黑人和拉特利奇中士这两个身份在法律意义上都是中性的存在,也就是说都是无罪的身份,而第三个身份嫌疑人则直接将他推到了法庭之上,而这个故事也围绕着这个身份展开,但是当这个身份被展开,第一个身份的黑人和第二个身份的拉特利奇中士也重新具有了意义:因为是黑人,所以在偏见面前,他成为了嫌疑人,因为是军中的中士,效忠于祖国,所以最后又回到了公正。
导演: 约翰·福特 |
拉特利奇中士的这三重身份,其实也在汤姆带领骑兵团追击阿帕切人中得到体现,因为拉特利奇中士和达布尼少校、露西之死有关,所以汤姆给他戴上了手铐,拉特利奇中士便成为了犯罪嫌疑人,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所面对的是印第安人,哈博被焚尸,莫法特被打死,玛丽的父亲也被阿帕切人杀死,所以汤姆将他的一只手铐解掉了,这其中的深意便是:只有面对敌人时才会有这样的待遇,也就是说,这是一致对外的做法,在这个意义上,拉特利奇中士暂时不是完全的嫌疑人,而是第九骑兵团的成员,这种一致对外让他成为了“自己人”;而在激战的时候,汤姆甚至完全解除了他的手铐,拉特利奇中士在莫法特死去之后一个人追向阿帕奇切人,甚至他完全可以逃离获得自由;当阿帕奇切人被歼灭,汤姆又重新给他戴上了手铐,然后将他作为犯罪嫌疑人带回了军营,带上了军事法庭。
戴上手铐成为嫌疑人,解除手铐成为作战的骑兵,只有戴着一只手铐的时候,拉特利奇中士才是一个具有争议的人,才是一个有罪无罪可能的人,才是体现观念复杂性的人,这是一个中间地带,约翰·福特就是要从这个中间地带展示各种歧视和偏见,折射出黑白之间的矛盾和对立,最后在法庭上消除偏见,澄清事实,还原真相,完成公平、正义法治精神的构建。偏见是显而易见的,对立是与生俱来的,在案件还没开庭的时候,小镇上的旁听者就大声喊道:“把他吊死……”玛丽回忆在司宾德站被人蒙住了口,回过头发现是拉特利奇中士,公诉律师沙特克问玛丽的是:“就是眼前这个有色人种吗?”医生埃科纳回忆在案发现场看到露西赤身裸体死在地板上,身上盖着一件彩色毛织衣,便断定:“这是一个性倒错者犯下的罪。”在法庭上他的目光便朝向了拉特利奇中士;当汤姆为拉特利奇中士辩护,拿出了从阿帕切人身上发现的十字架,认为露西不是被拉特利奇中士害死的,而可能和哈博有关,沙特克带着极大的偏见问他:“你只不过是想把罪推到白人男孩身上,试图救出他……”黑白对立是生死对立,是有罪无罪对立。
《拉特利奇中士》电影海报
在这样的偏见面前,汤姆要为拉特利奇中士辩护,但是在这个建立公平、正义的过程中,汤姆一开始的出发点只是凭着经验相信拉特利奇中士不是那样的人,并肩作战多年他相信拉特利奇中士的为人,所以从这里可以看出,汤姆所谓的真相是完全基于自我的主观判断,这种判断本身也构成了一种偏见;白人对有色人种带有普遍的偏见,相反,黑人对白人也有怨言,拉特利奇中士在司宾德站遇到玛丽,并让玛丽不要待在房间里,他说了一句:“白种女人会带来麻烦。”第九骑兵团的大部分士兵都是黑人,白人被替换,黑人在一线,这本身也激起了黑人的不满,所以莫法特在追击阿帕切人的时候被射中,拉特利奇中士骑马前去营救,莫法特在死前对他说,自己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我们真蠢,居然为白人而战……”拉特利奇中士之所以会被达布尼少校怀疑,或许也是因为偏见,所以他打死达布尼完全出于防卫,但是没人会相信,只有汤姆,拉特利奇中士在汤姆面前说的是:“这事没法说成是自当防卫。”
白人对黑人存在偏见,黑人对白人存在怨言,是偏见导致了怨言,还是怨言加深了偏见,这似乎成了一个先生蛋还是先生鸡的问题,约翰·福特也绝不会在根源上寻找答案,所以这个几乎是各执一词的案件,在汤姆突破成规中不断接近真相,在玛丽据理力争中不断走向明晰,“如果将一个人的肤色作为证据甚至论据的做法,能够被本法庭接受的话。那么该接受审判的不是那位士兵,而应当是本法庭!”汤姆质疑的背后是对公平、正义的一次宣言,而最后拉特利奇中士身上的爱国心使得电影越升了主题:在沙特克问他当时手上没有戴手铐,他完全可以逃离获得自由,为什么又返回了?拉特利奇中士的回答说:“第九骑兵团时我的家,是我的自由。”骑兵团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自由,所以他最后的身份又回到了“拉特利奇中士”,回到了无罪化的身份,甚至也不再区分黑人白人而成为和敌人战斗的战士。
这种主题的跃升完全可以看做是约翰·福特的一种自我设计,而其实但从案件本身的审理来看,其中的细节还是存在着诸多漏洞,比如拉特利奇中士发现露西死去之后,为什么必须以自卫的方式袭击了自己的上司?露西的十字架项链最后落在了阿帕切人身上,如果那个阿帕奇切人不被打死,这最重要的线索是不是就断了?而且露西的项链和其他的不同就在于它有一个小裂口,如果这个特征没有案件是不是也永远不会有最终的真相?最为关键的是,让这个案件最终水落石出的竟然是那个愚蠢的白人哈博,他之所以指认露西的项链有唯一的特征,之所以承认那件夹克缝着C.H.名字是哈博的,是为了让儿子为自己背锅,而汤姆看出了端倪,最后真凶竟然就是这个父亲——因为哈博对露西觊觎很久,“她走路的姿势,她一切动作的样子,我被她逼疯了,我必须获得她……”这是偶然出现的漏洞,这是自我暴露的罪恶,当真相最后归结为这个白人的杀人犯,拉特利奇中士代表的黑人在回归军人之后再一次回归成为一个彻底无罪的人。但是约翰·福特的自我设计并没有真正化解矛盾和对立,或许在最后骑兵团出发的歌声里,拉特利奇中士依然是一个“戴一只手铐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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