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30《生命的门槛》:和爱有关的是“值得”
一扇门打开,一扇门关闭,在打开和关闭之间,尤迪思脱下了病服,穿上了外套,从护士布里塔那里借了钱可以买车票的她离开了病房,离开了医院,离开意味着身份的某种转变:她不再是病人。而关门之后,她也将踏上回家之路,和电话中答应她“尽快赶回家”的母亲相聚。对于尤迪思来说,开门就是迎向和解的生活,关门就是走向另一个家,带着欣喜,带着希望,完成了从病人到女儿的转变。
最后是门重新被关上的一个特写。伯格曼用这最后一个镜头似乎在暗示一种希望,但实际上那扇门被关上的时候,尤迪思离开医院,而病床上的塞西莉亚和斯蒂娜却还在里面,一扇门区别了两种状态,一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在尤迪思迎来希望的时候,她们却还需要休养,需要度过人生最为关键的阶段。而且和尤迪思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成为“准妈妈”离开不同,流产的塞西莉亚和婴儿死去的斯蒂娜也失去了成为母亲的可能——在“生命的门槛”这个主题中,有人顺利跨了过去,有人被挡在里面,有人走出了阴霾,有人重新跌落到深渊。
最后关门的特写,也呼应着电影开始那扇关闭而打开的门:字幕出现的时候,玻璃门是关着的,字幕像是打在玻璃门上,而玻璃门后面则是走过的影子,他们印在玻璃门上的影子是流动的,也是模糊的,这种流动和模糊的效果或者正是打开“生命的门槛”的某种未知:孩子的生与死是未知的,作为女人会不会真正成为母亲是未知的,而这种未知隐含着更深刻的一个命题则是:孩子、婚姻背后的爱也可能是一种未知。这种未知对于已经怀孕两个月但是流血不止的塞西莉亚来说,就是对和爱的怀疑。丈夫Ellius在她身边,说已经和这里的医生关照过了,并安慰塞西莉亚要勇敢。塞西莉亚在疼痛中问他的是:“你真的要这个孩子吗?我以前不知道,现在很想知道答案。”但是丈夫没有回答,她就被推进了病房。当她再次醒来,得到的消息是:孩子已经离开了自己——是出血送到医院之前就已经流产了。
孩子没能保住,对于承受了身体疼痛的塞西莉亚来说,这的确是无法接受的事,“他像水一样流走了。”但是对于她来说,最大的痛不是孩子流产,而是孩子背后的那份爱她无法承受,她问丈夫是否想要这个孩子,其实就是一种对爱的怀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错了,就不应该要这个孩子——他母亲对他爱得不够。”这是一种自责,而自责的原因是:她从丈夫的目光中根本体会不到爱应该有结晶,或者说,她和丈夫之间本来就没有真正的爱,“孩子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孩子流产是因为缺少出生的资格,“我们结婚就是错误,当我昨天开始流血,从他的目光中我就知道了真相。”结婚是错误,因为没有真正的爱,流产是生命的逝去,也是爱的逝去,所以当第二天丈夫来到病房,塞西莉亚对他说的就是:“我们并不适合结婚,我会给你想要的自由。”塞西莉亚当即提出两个人会离婚,而听到这一决定的丈夫也没有太过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力图挽回的想法,从凳子上起身,转过去出了病房,一扇门就这样打开便被关闭了。在关门的门后,塞西莉亚悲伤地说:“像我这样的女人永远不该结婚,我们太过独立,以至于总想依靠自己的双脚站立,但是,又不够独立到能够支持到我们所嫁的那个男人。孤独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导演: 英格玛·伯格曼 |
这是失去孩子带来痛苦的故事,更是一个没有爱的婚姻带来的悲剧,塞西莉亚承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或者对于她来说,孩子的流产反倒是一次解脱。同样是对爱的怀疑和困扰,尤迪思面临的是另一种境遇。她出了病房去电话间,从袜子里拿出硬币拨通了电话,对方是一个叫Tage的男人,当尤迪思告诉他自己在医院里,“你为什么不过来看我?”对方的回答是:“可是我不是你的未婚夫。”未婚夫是一个看起来合法化的称谓,当他不是未婚夫,也就没有义务陪在她身边,但是他却有另一个身份:尤迪思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不是未婚夫却是孩子的父亲,这是两种身份?甚至是被分割的身份,搁了电话闷闷不乐的尤迪思听到了另外病房里传出来的孩子的哭声,她从窗户里看进去,这时候一个女医生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女医生问她的是关于要不要孩子的决定,面对这一种未知,女医生对她说:“有孩子,你可以为他活下来。”但是对于尤迪思来说,未知来自于她的被伤害,“你从来没有试过被赶出家门、被小混混们骚扰的滋味。”当尤迪思看到护士布里塔的时候,又问她:“你也认为孩子是可爱的吗?”而布里塔对她说:“他们也许没有那么可爱,但是他们值得。”这也许是从护士角度看待生命的问题,但是布里塔的回答里明显有一个暗示:孩子的可爱是因为他值得,而值得的背后是爱。尤迪思也许并没有充分领悟“值得”的丰富内涵,她再一次说起了自己的命运,“我希望自己根本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之后她又和塞西莉亚说:“如果有一个能爱我爱到愿意娶我,如果我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家,我就会要这个孩子。”
尤迪思的被伤害一方面是因为和母亲产生矛盾而离家出走,另一方面则是孩子的父亲不想成为“未婚夫”,这是一个失去母爱的孩子,也是一个不想提供母爱的母亲,这是尤迪思的双重困境,而双重困境的背后就是不值得的爱。塞西莉亚认为婚姻不值得,所以孩子流产尽管痛心,也算是一种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也是从发现真相中让自己解脱;尤迪思认为自己没有真正的家,爱成为一个不值得的存在,所以她可能面对的是单亲妈妈的现实;布里塔在尤迪思面前提到了那位女医生,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几次结婚却一直没有怀上,在某种意义上这也变成了人生避不开的不值得。这三种不值得背后是三个不同的女性:孩子流产的女人,可能的“未婚妈妈”和无法怀孕的女人,而在这三种女人之外,伯格曼又塑造了另一种面对未知命运的女人:斯蒂娜。
《生命的门槛》电影海报
斯蒂娜即将生产,在病房里她是最兴奋的女人,和塞西莉亚失败的婚姻相比,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和尤迪思“未婚夫”不在场相比,她的丈夫经常来看她,斯蒂娜沉浸在爱情的幸福中,沉浸在即将成为母亲的快乐中,当她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动,她便说:“这一切是如此美妙,这就是生活。”她对丈夫说希望自己能生下一个男孩,并已经相好了给孩子取名哈里,“我想他出来简直要疯了。”但是当那天晚上她的肚子开始疼痛,她进入了产房。但是在疼痛中,孩子最终没有成活,第二天从产房推出来的只有精疲力竭的她,当巡房的医生来病房,她问医生的是:“为什么孩子没有活下来,他昨天孩子我肚子里动。”医生对她说:“也许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并不是不能从医学角度解释这一悲剧,而是把孩子跨过“生命的门槛”的过程更多看作是一种命运的安排——这似乎也是伯格曼的一种怀疑论。
斯蒂娜有关爱自己的丈夫,有幸福的婚姻,有当母亲的强烈愿望,似乎属于塞西莉亚、尤迪思和女医生的问题都不在她身上,但是这个和爱有关的问题依然是一种“值得”,是和女人有关的值得,因为对于每一个女人来说,孕育生命可能会遇到危险,而成为母亲就是这种值得的结果,斯蒂娜失去了孩子,但是对于她来说也意味着更坚强的开始,她曾经引用了一句话:“一把剑分割开了她的灵魂。”这就是关于生命的一种阵痛,所以对于人生来说,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是无法避免的痛苦,而痛苦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的事。所以在这个关于爱背后的“值得”中,斯蒂娜的灵魂感受到了悲剧的力量,尤迪思终于拉着布里塔的手给母亲打去了电话,“尽快赶回家”就是母亲的问候,就是爱的表达,而在尤迪思离开病房的时候,塞西莉亚也说起让丈夫过来陪自己,“假如他不忙的话。”
开门,就是打开关于生命的门槛,也是打开关于如何成为一位母亲的女性之门,而生命之于女性,在不同的阶段有着不同的含义,但是只要是值得,是爱,它会消除隔阂,会击败恐惧,会远离孤独,它就是命运本身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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