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21《玻璃星座》:一个反射角等于一个入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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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
穿过玻璃
探入世界的呼吸
      ——《声音的延迟》

白色的字,蓝色的背景,三列的诗在一枚小小的书签上,仿佛是蓝色星空下耀眼的星辰,但是它放置在封面和扉页之间,孤独地存在:如果它足够锋利,是不是可以穿过纸张,进入到诗集的文之中?如果用一只手的力量,是不是可以将其移动,从而完成“探入世界的呼吸”的目的?或者,当它被抽身而出的时候,对于一本诗集以及阅读的人不会有任何影响?

一种纯粹游戏的想法,在拿起这枚书签的时候疯狂涌出,但是只是积攒的在头脑内部,正如这三句诗歌所在的那首《声音的延迟》一样,那是“气温降至零点”的时刻,那是被窗户隔开的空间,那是声音在别处响起的时候,“我再次望向镜中/的自己”,歌属于我,但“我心不在焉”,当我最后伸出手,手穿过玻璃,那探入世界的呼吸是不是就是一个镜像般的存在?那是不是还属于我的呼吸?“声音的延迟”其实已经说明了镜像存在的差距,它以延迟的方式隔开了我和我的镜像,它被听到被感受到却完全属于玻璃内的景观——就像一枚书签,当被抽离出书籍的时候,它只是一种摆设,即使锋利,不依靠手的力量也无法穿过纸张穿过玻璃。

第一次听说施家彰这个名字,也第一次看施家彰的诗歌,陌生之存在,本就像玻璃,是被隔开的,而翻开诗集进入诗的内部,就是伸出手探入了诗人的呼吸。但是这是不是就是施家彰所说的镜像?父母都是华裔,施家彰在美国学习诗学和中国古典文学,也翻译了中文诗,陶渊明、王维、李白、杜甫、李贺、李商隐、李煜、八大山人、闻一多等人的诗作都结集在他的翻译诗集《丝龙》中。施家彰的这一身份并非可以忽略不计,而正如中西世界的双重存在一样,这是横在施家彰面前的那块玻璃?还是可以以“探入”的方式打通不同的陌异世界——如“声音的延迟”一般,即使间隔着时间,声音才会传来,但它依然是属于施家彰的歌声,连同镜中的自己,都是“另一个,同一个”。

但是,对于施家彰来说,不管是玻璃还是镜子,首先它必然是一种阻隔,一种横亘于其中无法完全拆除的存在,那么,对于这样的玻璃和镜子,唯一要做的就是“穿过”,用目光穿过?用手穿过?或者当光投射下来的时候,光是不是早就穿过了透明的玻璃,将窗外和屋内连接在一起?把诗集列于最前面的《玻璃星座》放在了最后阅读,因为这一辑诗歌集结于2021年,是最靠近“现在”的诗集,不妨以时间为轴,用手和阅读的目光穿过玻璃首先打开写于1970年至1998年的诗《红衣之网》,而在诗集的第一首诗歌《未济》中,施家彰就以中国的《周易》解读宇宙和生命,这是猝不及防“穿过”而成的作品。

“他得到一个未济卦:/六蕴于三,九蕴于六。”“未济”为六十四卦的最后一卦,最后一卦绝非是一种终结,它是变化之中的另一种开始,而在结束而开始之前,玻璃是存在的。“我透过望远镜观察猎户座大星云,/一团蓝色蒸汽笼罩一串白亮的星星,/观察武仙座小球状的星串,/那针尖的光芒川流到我眼中。”看起来没有玻璃,因为望远镜就是一种已经穿过的存在,遥远的猎户座大星云、武仙座小球状星串,都仿佛就在眼前,而这宇宙之景观也成为生命的一种摹写,“一个女人将一个婴儿裹在塑料袋里/丢进垃圾箱;有人/停车时听见哭声将他解救。”宇宙中星座的存在,就像地球上人类的存在,遥远而成为当下,而一切都在变化,如这“未济”之卦,如“易”之根本,就是变化,“变化,源自/变色龙的皮肤,我们/正存在于世界的皮肤之上/最短暂的色彩之中。”但是这被观察到的变化在望远镜制造的时间隧道里是不是依然只是被看见而无法真正改变?

编号:S55·2231212·2042
作者:【美】施家彰 著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23年05月第1版
定价:62.00元当当31.00元
ISBN:9787559858115
页数:400页

“哪里是物质的终结空间的开始?”这是施家彰对时间的变化提出的疑问,这个疑问更像是一个悖论:物质的终结是物质的开始?像某种宿命的存在,那是“揉皱三团报纸练习抛接”,是“玉米的抽穗期”,是“光因重力弯曲”,是“我们快要死了”,是“串起一条珊瑚项链”,是“她折了五百只纸鹤放入篮筐”,是“他们画一颗贝壳代表零”……种种,被时光之光照见,被星光投射而成影子,所以,施家彰之后提出的问题是:“追上光速是什么感觉?”追上光速也是一种穿过,穿过而抵达的则叫做记忆,叫做历史,它是通灵人说的“那枚失踪的戒指”,是物理学家说的“二十年过去/一切都与我的想象相异”,那么记忆和历史是不是也是一种玻璃或镜子般的存在?是不是也是一种“声音的延迟”?很明显,那个在施家彰笔下“用斧头杀妻并上吊自尽”的诗人就是顾城,“他把纸张揉皱成一团团扔到地当中,称之为‘流浪者之城’,当诗人在1985年的北京写下一句诗,他是不是制造了属于“一个玻璃眼球的女孩”命运的预言?“一朵倚着篱笆绽放的红罂粟/是否代表时间的延续,抑或/一个接受放疗的女人/在床上舒展开来稍做休息/突然意识到她正向着死亡舒展?”

1985年的玻璃眼球就证实了梦境与转变的力量,追上光速抵达的历史早就开启了一个变异的世界,再次发问:“哪里是物质的终结空间的开始?”施家彰的回答,就像“未济”之终结也为开始一样,一种是“逆时针燃烧的棉线”,另一汇总是“顺时针的线股”,它们不是对位于时间的过去和现在,不再呈现为记忆和梦境,而是缠绕,裹住,从而构成一种“平行空间”:尘埃在空地间游荡,思维在光潮中裹缠——如玻璃,隔开却以透明的方式一起被看见。但是在这个“未济”的卦象中,施家彰还是看见了玻璃的本质,它是透明的,但是却永远有着阻隔,它是逆时针和顺时针缠绕的,但它也必须离析出记忆,它就像《网络》中的那张网一样,“我们生活在/如斯之网:世界晦暗,/半透明,抑或突然明快,/颤动起来。”当空气开始颤动开始哼唱,当思想的言辞达到一种速度,它就能“冲破音障/粉碎玻璃”——但是,这真的是对待历史和记忆的方法?那被粉碎的玻璃真的再无遮拦?

在这里,施家彰反而凸显了中西方之间的思维差距,他在《底片》诗中将“中国诗人”和“西方”做了对比,认为东方人不相信自己可以掌控命运,而是向命运屈服,这种差异所造成的命运之不同又恰好形成了另一种“玻璃”:“如同底片颠倒光与暗”——照相底片之存在,光与暗形成了一种倒置,它更是成为了完全相反的镜像;而在《误食毒芹为香芹》中,施家彰又化身为一个误食毒芹为香芹而死去的死者,“我听见棺材被钉死,/听见黄额丝雀在寂静中歌唱。”在死亡降临之时,反而感到一种圆融,反而感受到了激情,反而发出了“我想要活着活着活着活着”的感慨,生与死也被倒置了,它们互为镜像……不管中和西对于命运的不同,还是生死的不同态度,在施家彰看来,一切的转化都显示出一个核心词,那就是“变化”,在变化中醒来,在变化中感受激情,在变化中“冲破音障/粉碎玻璃”——即使东方诗人,在禅思中也具有了对命运的透彻理解,“感受一滴水/沿一枚松针滚下,熠熠发光/悬在那针尖。(《一万比一》)”

施家彰:碎片即完整

所以在这一辑诗歌中,施家彰的诗歌体现的是变化,在面对玻璃世界的时候,手和目光都有着统一而有效的动作,那就是“穿过”:在《橄榄林》里,“现在我穿过院落/犹记得他的双眼。”而且,“我用一只手/从白格架上摘橄榄。”在《香柏火》中,“你是细雨打在桉树间的幽香/穿过银亮亮的叶片。”观看昴宿星团就像看见了“普耶洞窟岩壁上/雕刻的羚羊”,跨越七百年,“香柏木在我心中燃烧”;在《美西螈》中,热情和行动勾勒出的我,“手骨透过X光片”,用分明的白光击退黑暗模糊不清的边界,或者“透过商店的橱窗/你看见二十四台电视上的二十四个影像:/忽而一枚爆炸的烧夷弹,/忽而一张美西螈的脸。”身体穿过院落,幽香穿过叶片,手骨透过X光片,目光透过橱窗,或者在更宏大的意义上,必须穿过历史,在《空词语》中看见“置身24小时无休的卡车驿站”的聋哑印第安人,看见“山谷里躺着/白晃晃的马骨”,历史是空空的手和空空的词语;《丰饶角》为活着的人打开,它带来的是远远不断的愿望之力,“他们能触摸到/世界的光——当绿色浮游生物/在夜的海中漂移。”在《轴心》中是独裁统治的索摩查家族,从独裁政权到被革命推翻,再到独裁复兴,再到暴动终结,看起来历史是一个循环,但是,“你向一个/旋转中的陀螺仪施力,//世界的方向不再唯一,/而变为无穷。”

在施家彰的诗歌中,不管是玻璃还是镜子,都是一种阻挡,一种隔离,而“穿过”“透过”的行动表明的正是变化,正是可能性,“压碎一个苹果,压碎一种可能性。/世界无法被单一秩序描述;/于是有乐趣/生于混乱,生于思维的跳跃。(《梦的层叶洋葱的层衣》)”打破单一,打破循环,打破宿命,变化就是行动本身,就是触摸、发光、跳舞、歌唱,就是在,就是成为。在之后的诗歌中,施家彰还是不断注解着“变化”之易,还是以穿过、透过的方式让手和目光同事抵达:2005年的诗集《结绳记事》,就是借用印加人计数和记录历史的方式穿过而进入历史,“热浪晃漾着/逸入空气,我们一秒一秒计数幸福。”2009年的诗集《银杏之光》,以人类的灾难历史来关照生命之新生,“院内的银杏/在灾难之后再度发芽。”历史是一种静态的存在,当历史之光照进现实,它是穿过,而穿过抵达的并非仅仅是非历史的当下,它更是从当下出发,穿过而成为未来,这就是启示:从1971年的马拉加到被推土机轧碎的男人,从1258年蒙古人把书流放入底格里斯河到写下便永不磨灭的记忆,当下是一个被光照见而形成的历史“入射角”,但是当下也对未来构成了一个“反射角”,“一个反射角等于一个入射角”,正如诗的标题所表达的,反射即入射,历史即当下,苦难即希望,“我仔细研究一张李子的截面图;/是否有一枚无穷小的种子藏在//宇宙截面的中心?”

1970年到2009年,这是属于施家彰“历史”之诗歌,它在当下的诗集《玻璃星座》之后,这或者也是施家彰诗歌写作的一种穿过:2009年以前的诗歌对于2021年来说,是一个“入射角”,在“一个反射角等于一个入射角”的穿过中,那个反射角又在何处?它是2014年的《罗盘玫瑰》?是2019年的《视线》?是2021年的《玻璃星座》?但是,当施家彰以更多的意象制造了玻璃和镜子,期望更多的目光和手穿过这块玻璃甚至试图粉碎玻璃的时候,他的预设反而使得玻璃越来越厚,使得镜子越来越虚幻,而那投射的光越来越微弱,穿过最后变成了穿不过,它是更多的遮掩,更深的隔离,更重的迷障。的确,在后期的诗歌中,那些明丽的意象不见了,那些禅思的哲辩不见了,所有都变成了“罗盘玫瑰”和“玻璃星座”上的迷局,于是一切都成为了断裂,入射角不再,反射角不再,而施家彰还是站在那面玻璃面前,说着完全属于他个人的诗学观:“记录碎片的人相信,碎片即完整——”

2014年的《罗盘玫瑰》,施家彰构建了从盛夏火花点燃的“北极圈”到巴比伦天文学家的“红呼吸”,在历史如宇宙的图景中,意象如不可捉摸的星座,在层层变化中,画出了诡异的轨道:在“断层线”中,当十字星圈住,“老虎的条纹如潮水在他体内冲刷。”那一列“微光列车”在词语的空隙中展开,兰花之时是尘世一切发生之时,2'33"发生了什么?“猎户座在基督圣血山上空呼吸着——你直冲进高速公路前方的黑暗。”还有拖着3.6亿英里彗尾的百武彗星,“我们在看不见的书里用看不见的墨水写下看不见的记录——”“红呼吸”是遗忘,是未能预知的未来,点亮只是“顺意而为”……也是玻璃,也是穿过,也是变化,也是从宇宙到生命、从历史到当下的看见,但是显然没有了早期诗作的那种圆融和豁达,甚至所追求的诗意就是制造的晕眩,“我在夜里拉上窗帘/常常留一个缝隙/供你晕眩,出神”,而最后的结局则是一种再也不见的“雪盲”:“一只独角鲸将长牙//钻透冰层侵入空气;/气体呼出:雪盲:何为生,//勿所在:在院子里,你听见/圆锯纵切木板的声音。(《雪盲》)”

眩晕而出神,雪盲而不见,一枚书签重新被插进书页中,合上书,“我伸手/穿过玻璃/探入世界的呼吸”,那些呼吸都在一本书的内部,伸出而缩回的手,“空空的手,和词语,空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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