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21《河流与死亡》:用文明打破黑色的戒律
“城市的内部是墓地,这是一个由河流与死亡组成的城镇。”布努埃尔通过赫拉鲁德之口,说出了墨西哥圣比比安娜城那段血腥而残忍的杀戮历史:城里有一条穿流而过的河流,由于曾经发生过大洪水,河流便隔开了生与死,在河的那边是一片墓地,而在这一边是生活着居民,但是生与死被隔开,却以相逆的方式演绎着另一种生与死:城市里势力最大的是昂基阿诺家族和麦查卡家族,两个家族由于积怨太深,他们的交往史就是无休止的复仇史,当仇恨和死亡成为圣比比安娜永不停息的存在,这边其实已经变成了死亡之地,而另一边的墓地则成为生之存在:只要渡过河隐居在那里,不会有另外家族的人去复仇。
死亡与河流一样在流淌,在生与死的象征和生与死相逆的现实中,其实对于复仇的化解有了一种机会,就像命运,如果折服于那种叫做宿命的东西,那么家族的复仇将永远没有尽头,但是如果斩断了那条黑色链条,那么暴力就会被化解,死亡就会消失。但是谁来斩断这条链条?黑色戒律是关于两个家族的复仇之战,昂基阿诺家族和麦查卡家族几乎在老死不相往来中存在,他们彼此的目光都充满了仇恨,这是一种普遍化存在的敌视,似乎从来没有人说过积怨的原因。当历史以无名的方式制造了永久的仇恨,在空间上这种仇恨的普遍性却象征着现实的不安—,不仅仅是这两个积怨的家族,其他人也总是警惕着他人,也总是用武器武装自己,托马斯去店里就为了买一把防身的手枪,而赫拉鲁德的外祖父尼梅西奥希望他买一匹马,马是生产和运输的工具,枪只以为着杀戮——当一个人腰里别着一支枪,不是意味着为自己防身,而是为了置对方于死地,一种讽刺是,当神父站在尼梅西奥面前的时候,他说:“只有我们两个身上没有枪。”但是神父却拿出了枪,他用这样的行动否定了尼梅西奥的说法,连靠神的力量的神父也用枪来武装自己,这是一种何等恐怖的现实?
这便是圣比比安娜城所有人都无法逃脱的黑色戒律,这便是河流分隔了生与死普遍存在的秩序,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当杀人成为一种日常,圣比比安娜就笼罩在彼此不信任甚至敌视的恐怖中。但是布努埃尔希望通过两个家族对复仇的消解来打破这一黑色戒律,但是在制造死亡和消融死亡的叙事过程中,布努埃尔选择的并非是一种文明,或者并非是一种充满和平的对话,而是以快节奏的方式制造了另一种叙述上的暴力,麦查卡家族的人杀了昂基阿诺家族的人,为了报仇,昂基阿诺家族的人又杀了麦查卡家族的人,在几乎找不到原因的复仇中,循环上演的死亡就是布努埃尔制造的影像暴力,它蔓延开来,似乎就像那条河流发生过的大洪水,吞没了理性和逻辑。
布努埃尔的叙事策略指向的是暴力的可怕和无理性的压抑,也正是用这样的叙事方法,才会让人思考到底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化解怨恨?无疑,从尼梅西奥到赫拉鲁德的父亲菲利贝,再到离开城市成为医生的赫拉鲁德,三代人用各自的方式制造了和解的机会,这是一种从善良到文明的构建途径,其中充满了艰辛,也布满了危险,甚至还死于复仇,但是正是一代一代的不懈努力,才最后走向和和解,走向了文明,走向了死亡对面的生。尼梅西奥是赫拉鲁德的外祖父,并不算昂基阿诺家族成员,也不应该参与其中,但是当赫拉鲁德的祖父因为复仇被关进了监狱,当他的女儿梅鲁涩底斯和菲利贝产生了爱情,他便成为这个家族的代表,甚至是一种权威象征,他为了避免流血事件的再次发生,不仅希望城里的人用买马替代买枪行为,他自己也从来不配枪,而且他还劝解两个家族的人化干戈为玉帛,当两个家族因为菲利贝的表弟苏西莫在酒店里被麦查卡的荷阿金杀死,尼梅西奥并没有让菲利贝去复仇,而是让市长叫来警察没收了那些人手里的枪,用实际行动避免了更大的死亡;而在他死去的时候,他也劝导大家不要无休止的杀戮,在他的努力下,两个家族暂时走向了和平。
导演: 路易斯·布努埃尔 |
尼梅西奥用自己的权力来化解矛盾,而到了菲利贝一代,他虽然对麦查卡家族的怨恨没有完全消除,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曾经劝梅鲁瑟底斯不要再爱自己了,让她嫁给别人,而这个别人他指定不是麦查卡家族的人,所以他依然遵守着黑色戒律。但是他已经变得克制和理智,那一次是麦查卡家族的荷阿金在酒店里和菲利贝的表弟苏西曼发生了言语矛盾,而且苏西曼是先开了枪,但是没有打中荷阿金,身手更为敏捷的荷阿金打死了他,这可以看成是暂时平息了之后两家仇恨的复苏,杀死了苏西曼之后,荷阿金便渡过河隐居起来。但是麦查卡家族的人最担心的就是菲利贝的复仇,荷阿金的弟弟克雷瑟西奥就说:“只要菲利贝死了,决斗才会终止。”但其实,要终止决斗需要的是两家化解怨恨,克雷瑟西奥的说法只是一种借口,为他之后相约复仇寻找机会。
菲利贝的确后来杀了人,是麦查卡家族的菲洛格里奥,这依然是因为误解而引发的杀戮,当他杀死了菲洛格里奥,他和荷阿金一样渡河隐居,而这无疑又带来了两家复仇的机会,因为荷阿金和菲利贝同在河对岸,同样在隐居,如果他们在那里遇到,是不是家族之间的怨恨会烧到这片没有杀戮的土地上?他们果然见面了,但是没有拿出枪互射,因为尼梅西奥生病快要死了,两个家族对他是尊敬的,于是两个人回到了城里,并按照尼梅西奥的遗嘱两家人和解了,他们一起为尼梅西奥抬灵。但是这种和解的场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克雷瑟西奥从中作梗,又把两家带向了黑色戒律中:他给了菲利贝一封晚上在皮卡利奥街决斗的信,又把同样的决斗信给了哥哥荷阿金,两个人一起来到了无人的皮卡利奥街,在擦肩而过而没有举枪的时候,克雷瑟西奥却出现了,于是在突然被改变的秩序中,枪声响起,最先拿枪的克雷瑟西奥死在了防备的菲利贝枪下,而荷阿金又射向了菲利贝,同时菲利贝也射向了荷阿金,于是三个人在这个夜晚一起死于复活的黑色戒律之下。
《河流与死亡》电影海报
三个人死了,两个家族的怨恨不但没有化解,而且又增添了新的仇恨,荷阿金的儿子罗姆罗甚至去了赫拉鲁德所在的医院,直接下了约战书,当时的赫拉鲁德正在接受治疗,当他恢复之后,面对罗姆罗的约战书,他在无法拒绝的情况下回到了城里,但是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决斗,而是要化解积怨已久的仇恨,但是昂基阿诺家族的人怂恿他,甚至骂他是胆小鬼,忍无可忍的赫拉鲁德终于答应了决战,但是他却选择在河对岸的墓地,而这一地点的改变正预示着要彻底破解黑色戒律,彻底结束一言不合的恩怨。实际上,赫拉鲁德作为第三代,已经走出了圣比比安娜城,甚至告别了他们野蛮的生活,成为医生的他曾经对女友萨尔说:“这里人都是骗子。”他甚至认为母亲卷入这一场争斗,也是为了所谓的名誉。对母亲充满了误解,但是赫拉鲁德离开城市,就是为了离开复仇的家族史,很明显,当他回来,也绝不是对固有秩序的恢复,选择去河对岸“决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颠覆。
从城市离开,选择没有死亡的河对岸,赫拉鲁德就是一种文明的代表,和腰里留别着枪、用杀戮来证明家族荣誉的罗姆罗不同,新的一代其实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而当他比罗姆罗更早到达河对岸时,他也接受了关于生命的挑战,当他说并不想决斗时,罗姆罗却拿出了枪,但是赫拉鲁德却比他更快捷冲过去,夺走了枪,一声朝天的鸣响,子弹射向了天空,在不射向身体的结局中,死亡其实已经被避免了,但是这并没有彻底打消罗姆罗决斗的决心,赫拉鲁德对他说的是:“要把生命的赌注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两个人的打斗中的血溅在了罗姆罗的脸上,说完这句话的赫拉鲁德把枪还给了罗姆罗,然后转身说,如果你想杀死我你就开枪吧。说完便划船离开了,留下的是拿着枪、背负着家族期望的罗姆罗,但是当枪声不再响起,当家族的期望变成无用的赌注,被感化的罗姆罗终于和赫拉鲁德一样成为新的一代,两天之后他主动找到了赫拉鲁德,并和他拥抱,“大家都去欢呼吧!”这最后一句话便成为了和解的宣言。
两个家族传下来的黑色戒律,是写在历史深处的杀戮,它是牢不可破的,却也是愚昧的,甚至是毫无理由的,从尼梅西奥到菲利贝再到赫拉鲁德,在三代人做出的努力,就是渐渐趋向文明的希望,如河流一样,隔开的世界是生与死的区别,是此岸于彼岸的不同,是囚禁和打破的命运,是野蛮和分明的分化——也只有从死亡的教训里,生才有意义,生命不是一种赌注,而是一种改变现实的勇气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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