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3《奥森·威尔斯:死后被爱》:我一生忠于电影
2018年关于奥逊·威尔斯以及他的《风的另一边》的纪录片有两部,一部是Ryan Suffern的《献给奥逊的最终剪辑:40年制作历程》,另一部则是凭借《离巨星二十英尺》荣获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的导演摩根·内维尔执导的《奥森·威尔斯:死后被爱》,两部纪录片在当年的11月2日同在美国上映,这种同时性似乎呈现出了《风的另一边》的主题:两部电影,两个故事,在风的这一边和另一边讲述对电影的热爱和遭遇的背叛——如果说《献给奥逊的最终剪辑:40年制作历程》侧重于展现这最后一部电影的制作过程,那么《奥森·威尔斯:死后被爱》则讲述了威尔斯生命最后15年和电影以及人生有关的情感故事。
从1966年开始,威尔斯就开始筹集这部电影,在参加一次访谈中,他就认为“这是我的杰作,我会让整个故事讲述得像纪录片一样,演员要即兴表现……”在和莫娜一起的时候,威尔斯也说起这部电影是关于一次回归的,而这也正是威尔斯自身经历的一种镜像:他是在流浪欧洲20年后回到好莱坞,电影是他回归的标志,他希望好莱坞以及整个世界重新认识他和他的电影,《风的另一边》的汉纳福特几乎就是以他为原型的。似乎电影的筹备以及开拍在初期显得很顺利,1971年5月11日正式开机,电影的投资很大一部分来自一家伊朗在法国的公司,“钱能创造奇迹”,威尔斯信心满满,彼得·博格丹诺维奇、弗兰克·马歇尔、奥雅·柯达以及摄影师加里·格里弗都纷纷加盟,而主角约翰·休斯顿是之后加盟的,他的戏份是在安东尼奥尼拍摄《扎布里斯基角》的取景地拍摄的,就在那所爆炸的房子旁边……
拍摄的顺利其实只是一个假象,威尔斯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彼得·博格丹诺维奇回忆说那次他们一起坐着,威尔斯拿起了旁边的一包薯片,送到嘴里的时候,对彼得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把电影完成。”这让彼得有些不安,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威尔斯预感到了什么?实际上这句话从某种意义来说,既是威尔斯对这不正在拍摄电影的某种担心,更是对自己电影人生的一种预言,而这双重的不安也从此进入到了威尔斯最后15年的两大主题之中:忠诚与背叛、完成和未完成。《风的另一边》讲述的是漂泊已久的导演想要完成一部回归之作,但是“风的另一边”本身就是一种不安的写照,“这是一部关于面具的电影”,为什么是面具?威尔斯从欧洲回到好莱坞,其实70年代的好莱坞再不是当初他离开的好莱坞,更不是他创造了辉煌的《公民凯恩》时期的好莱坞,这是一个新好莱坞,不仅好莱坞的类型片进入了另一个时代,而且好莱坞的制片机制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革,面向市场越来越成为一种趋向。
导演: 摩根·内维尔 |
汉纳福特就像威尔斯一样,只能站在“风的另一边”,看另一个好莱坞风起云涌,喧嚣热闹,所以他自己成为了那个面具人,即使是用纪录片的方式讲述电影人希望崛起的故事,在面具世界里它也变成了一种魔术,“威尔斯是魔术的忠实信徒。”丹尼斯·霍珀这样评价。在《风的另一边》中,就像很多人所评价的那样,当电影导演面对新时代给自己带来的窘境,他选择的其实是另一种抗击,汉纳福特朝向电影道具的那些假人射击,就是对大男子主义的抗拒——“他们对他的左拳评价很高”,这是电影中对海明威式人物的评价,汉纳福特就是电影中的海明威,而电影之外的威尔斯和海明威是好朋友,当这一部分的戏故意选择在海明威银弹自杀的7月2日开机,当威尔斯让汉纳福特射向道具,海明威式的人物没有以自杀的方式拒绝这个世界,而是以更为积极的态度痛击了比自己更大男子主义的体系,这也许就是威尔斯对体制控制的一种反抗。但是正如汉纳福特从一开始就以死亡出现一样,威尔斯的这次射击是不是更像英雄主义的自戕?
在电影拍摄中,威尔斯果然遭遇了困境,伊朗公司由于伊朗革命的爆发,公司投资被冻结,而且电影胶片也被封存在巴黎的一座金库里。电影拍摄被中断,威尔斯当初的预言成真,但是这对于威尔斯来说太熟悉了,这种“未完成”的状态几乎贯穿在威尔斯的整个电影人生中,威尔斯自己承认只有两部电影没有完成,它们是《堂吉诃德》和《风的另一边》,而实际上,他的《深渊》没有完成最终的录音,他的《威尼斯商人》胶卷被偷了,还有那些并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剪辑的电影,“未完成”变成了一种常态,有人认为这甚至就是威尔斯对于《风的另一边》的一种追求,让“未完成”成为更多的可能,“如果他想要的是已经完成,那就意味着他会死。”但是更多的评论者认为这纯属瞎扯,“未完成就像是自杀,是对生命的背叛,而威尔斯是如此热爱生命……”而实际上,威尔斯亲口说过这样的话:“我害怕在没有完成前死去,害怕自己还未证明过去的幸运和快乐是我应得之物就溘然长逝。”很明显,威尔斯害怕死亡,害怕未完成之前的死亡,害怕未被肯定而留下遗憾的死亡。所以,关于未完成和完成的讨论,其实涉及到另一对关系,那就是忠诚和背叛。
威尔斯的电影主题几乎都和背叛有关,背叛情感,背叛信念,背叛自我,背叛生命,而他的人生也经历了太多的背叛,童年的背叛,被好莱坞的体制背叛,被体制里的权威背叛,被政治背叛,被资本背叛,《风的另一边》中汉纳福特遭遇的背叛就是威尔斯的镜像,所以他会对彼得说期如果自己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把电影拍完,这是一种对背叛的“测试”,所以当起先扮演导演助理的离开了剧组,威尔斯将他所有的戏份都删了;所以当威尔斯留下未完成的心愿,朋友们都伸出了援助之手,就像彼得所说,这是作为朋友应该做的,而加里甚至将威尔斯一半的骨灰放在自己汽车的后备箱里——正因为经历了背叛,威尔斯对电影、对朋友、对爱人保持着足够的真诚,他是电影魔术最忠实的信徒,他认为朋友的信任是最重要的,而忠诚的意义不是体现在信仰上而是体现在友谊中,他后期把爱都给了奥佳,“她是他一生的挚爱”。
《献给奥逊的最终剪辑:40年制作历程》
但是,背叛对于威尔斯来说,是不是也是一把双刃剑?奥佳和威尔斯的女儿毕翠丝·威尔斯对父亲有过一句评价:“我父亲总是被很多人背叛,这是不是他自作自受?”毕翠丝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被很多人背叛,威尔斯是不是也背叛了别人?或者说,当威尔斯对电影、对自己具有百分之百甚至更强烈的忠诚度,是不是意味着对别人造成某种伤害?对爱人和朋友的关系,在摩根·内维尔的纪录片里其实没有听到反面的说法,但是对电影来说,威尔斯其实一直陷在某种“伟大的诅咒”中,《公民凯恩》使24岁的他攀上了电影艺术的高峰,但是此后的电影之路却从这高峰中下滑,威尔斯最不喜欢人们将他此后的电影和《公民凯恩》对比,“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诅咒。”从来没有哪个导演被放在如此高的标准,在不可超越中他自然会变成那个失败者,但是威尔斯的自负更在于他偏不信这个诅咒,偏不肯向命运低头,这是一种反抗,但何尝不是一种像自杀的自戕?
威尔斯曾说:“电影中最伟大的事情是美丽的意外。”背叛、困境,甚至死亡也许都是另一种意外,都在“风的另一边”发生,但不是威尔斯又说:“我认为导演的定义就是一个能掌控意外的人。”导演拥有这样的权力,导演能驾驭背叛、困境和死亡,所以威尔斯一生都是那个想要操纵一切的导演,就是那个将所有背叛都转化为忠诚的人,理想主义者如堂吉诃德一样,当面对风车而当做敌人的时候,他是在真正战斗还是落入了自我的幻影?“死后被爱”是威尔斯传奇一生的荣耀,是忠诚世界的回报,“或者,失败是更有趣的结束”,但如果在完成之后溘然长逝会不会是另一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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