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23《圣女贞德·战争篇》:肉身的成长史
并非是完全的消解,至少也是一种替代:片名《圣女贞德》,实际上是“少女让娜”,“圣女”既是一种被约定俗成的说法,也是对她传奇性一生的概括,德莱叶和布列松对“圣女贞德”的影像表现就是从这一维度展开的,但是雅克·里维特却将其命名为“少女”,则是从宗教意义和历史位置中部分解脱出来,去除了很多被神化的光环,让贞德拥有了一个更为真实的肉身。
关于让娜的故事是从1429年1月开始讲述的,在巴尔鲁瓦大区的沃库勒尔镇上,让娜离开家人和叔叔拉萨尔在一起,在亨利的铁匠铺里让娜一只在寻找机会,那就是去法兰西见王子查理,目的就是让他加冕成为法兰西国王,然后实施救国的计划。一个少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使命感?为什么要将这种使命感变成一种行动?雅克·里维特似乎抽去了让娜最初皈依上帝的那部分,她一出场就背负了使命,甚至在这里就完成了从少女到圣女的转变。她向上帝跪拜,她向上帝祈祷,她一动不动地诵经,这是在行为上的虔诚表现,而在内心深处,让娜发出的是上帝代言者的声音:她找到曾经打过仗的雅克,让他带自己去希农见王子查理,雅克带路去了,但是要见王子必须有人推荐,让娜无奈只得返回;她只能等待上尉给她机会,在等待中,上尉的扈从让·梅斯主动和她说法,知道了她的需求,更知道了让娜不可改变的决心:“除了我谁也救不了,我必须去做,因为这是我的主人——上帝的旨意。”
梅斯终于带她见了上尉,之后让娜也终于踏上了去见国王的漫漫长路,她穿上了铠甲,剪短了头发,穿上了男人的衣服。让娜能在长久地等待中,从一个普通的少女变成一名战士,开始了自己对法兰西的拯救之路,这种转变背后是什么?无疑就是让娜的虔诚,就是让娜所说的“必须”——因为她把自己看做是上帝的代言人,所以一切的行动都是必然性的呈现:这是上帝给我唯一的使命,我作为上帝的代言人是唯一能完成使命的人——在这个意义上,让娜的确变成了“圣女”。在去往希农的路上,梅斯的回忆是:“她说自己在行使神的授权,她说自己是神使。”当见到查理时,查理问她想要什么,让娜说:“我受上帝指派,要助你赴法兰西加冕……”在对让娜进行信仰忠诚度的询问时,让娜说自己在梦中得到了启示,说自己看见了天使,神父让她拿出神迹来证明,让娜说:“让我去奥尔良你们就会看见神迹……”在写给英国人的信里,她让他们“将一切交给上帝派来的圣女”,警告英国国王,“必驱逐之,比击杀之”;面对英国守军,让娜向他们喊话,说自己带来了上帝的旨意,给他们传达圣谕;当军中有人骂了粗话,让娜指责他们,说脏话亵渎了神灵,“你们想要胜利,就要纯洁……”
导演: 雅克·里维特 |
行使神的授权,自己是上帝派来的圣女,解围奥尔良是为了证实神迹……圣言、圣迹和圣女,这是不可怀疑必然性的表达,对于让娜来说,这种必然性不仅仅是信仰上的虔诚,更是让自己去肉身化,这是“圣女贞德”所构筑的身份,它融合了宗教和传奇。但是雅克·里维特显然并不准备讲述一个神话,他在“圣女”所代表的必然性之外,却让让娜成为一个可能性的存在。在铁匠铺里等待机会,这不是一种必然性,梅斯主动和她说话,这也并非是让娜一个人努力可以做到的;见国王说起自己的使命,一切也不是命中注定,其中有着太多的偶然性。而对于让娜来说,可能性以及由此带来的含混性突出表现在询问期间。让娜被询问:“谁给了你启示?”让娜的回答是:在梦中得到了启示,因为看到了天使圣米迦勒;被询问天使说的是什么话,让娜说:“他说的是天使的语言。”又被问询:“如何分辨你说的是真是假?”让娜回答:“这一切我自己知道,一开始我也害怕,但是看见很多次之后就相信了……”
在梦中得到了神的启示,天使圣米迦勒说的是天使的语言,真和假只有自己能够分辨,实际上,让娜都没有正面回答这些问题,她的答案都是在自己身为“圣女”这一唯一、特殊的身份中才做出的,所以让娜的回答更多了一种模糊性,而这种模糊性和必然性构成了一种矛盾——雅克·里维特制造矛盾,不是为了推翻让娜所说的圣言、圣迹,也不是否定“圣女”的存在,而是在矛盾中把让娜放置在一个人的位置上,去除传奇性而归于人化的身份,也许正是雅克·里维特让我们接近一个真实的人,就像她在接受询问时,面对“既然上帝要解救人类,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要用士兵?”的提问,让娜的回答是:“因为上帝认可人的胜利。”一切的战争,一切的冲突,也都是上帝的“创造”,它的意义就是见证“人的胜利”,而让娜从一个少女到一名战士,也是为了实现“人的胜利”。
《圣女贞德·战争篇》电影海报
雅克·里维特的镜头下,让娜的确展现了更多作为人的存在方式,她在底层长大,没有受过教育,是在神父的帮助下才学会了签名;在去往希农的11天路程中,随行的人一路经历坎坷,也有过担心,让娜以自己是神使的身份为他们壮胆,其实也反映了她的不安;她看见敌人在战场中死去,面对死亡,她也会悲伤,也会为他祈祷;让娜是一个爱笑的女孩,但是在战争中自己受伤,当那支箭从她身上被拔出,无发忍受痛苦的让娜大声哭泣,还不断问:“我会死吗?”当军队第二天将要进攻时,独自一人的让娜却表现了脆弱:“我已经失去了力量”,她只能在对上帝的祈祷中找回胜利的信心……有过不安,有过悲伤,有过迷惘,更有过对死亡的恐惧——最后圣女贞德被判火刑,在死亡判决中也会恐惧,这就是一个作为人的存在,甚至作为一个女人的贞德,她的名字是“少女让娜”。
去除了宗教意义的神秘性,去除了史诗意义的传奇性,去除了“圣女”的必然性,雅克·里维特就是要还原一种人的存在,作为少女的人,作为战士的人,作为经历了悲伤和痛苦的人,作为对死亡怀有深深恐惧的人,而这样一种人的存在,就是肉身的存在。正因为雅克·里维特讲述的是关于让娜“肉身的成长史”,他在叙事上脱离了纯粹故事性的还原,引入了纪录片的形式,让那些和让娜有关系的人、见证了让娜成长的人“讲述”故事:他们坐在位置上,面对摄像机,对记录者甚至观众讲述让娜的经历,“离开的第一晚,我们就很担心……”这是让·梅斯讲述的故事;“我们就一些信仰上的问题对圣女进行了问询……”这是国王的顾问回忆问询的情况;还有随从路易的回忆,皮埃尔的讲述……他们的讲述构筑了让娜故事的另一个视角,端坐在摄像机面前,讲述变成了记录,这种记录一方面串起了让娜行进的路线,另一方面则打破了第四面墙,仿佛让娜的故事就发生在当下,就发生在每个人中间,由此便获得了“真实性”,而这种真实性更是指向了人的存在,在“圣女贞德”变成“少女让娜”中赋予了肉身的真情实感、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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