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6《视觉新论》：经验指示它如何合宜
我想人人都承认距离本身是不能直接为人所见的。
几乎就是贝克莱论述的第一句——在这句话之前，是贝克莱献给约翰·柏奇威从男爵的“献辞”，他谦逊地表示，“关于视觉，我的思想已经使我沈于冥想，远绝常蹊，因此，我如果把这些见解陈述于才疏智浅之人，那是不很适当的。”所以在他看来“识力宏肆，妙解无穷，超出凡庸，不拘偏见”的爵爷能够理解他所说的，贝克莱以“最忠实最恭谨的仆人”的自称，实际上仅仅表示对爵爷的敬意；在献辞之后是本书讨论的宗旨：“我们是由何种方式借视觉来知觉物象的距离、体积和位置。”以及考究视觉观念和触觉观念的差异、它们是否有共同的观念，同时指出光学作者们总是“依据错误进行的”。
在这句话抛出来之前的献辞和宗旨部分，其实已经透露了贝克莱对既有知识要进行修整和颠覆的打算，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学说要让能够真正理解自己的人知道，而不是才疏学浅的人，因为他阐述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视觉知觉物象的距离、体积和位置并不是靠视觉本身直接获得的，甚至一开始他就提供了答案，是视觉和触觉之间的连接关系才有了对物象的距离、体积和位置。所以在种种铺垫之后，得出了展开论述的第一句话也并非是石破天惊，但是对于人们传统的看法来说，一定是彻底否定的：为什么距离本身不能直接被看见？而且竟然是“人人都承认”的事实？
那么当我们习惯地说看见远处的物象，到底是不是真的看见？在贝克莱以前有两派视觉学说，一个是经院派的生理学说，一个则是一为伯卞尔派的数学学说，贝克莱认为自己的知觉学说在严格意义上是心理学的，即通过知觉进入人心，在人心中建立观念，所谓视觉的看见是知觉的一种，所以是心理学的观念，所以他反对生理学说。而对于数学学说，则主要来自笛卡尔的主张，他认为我们对物象距离的判断借助的是由两眼发出的两条想象的线在物象上交会的角，物象越远，它就越小，眼所对的角就越大，所以凭借角的大小就能见到各种距离。这就是“角和线”的判断，通过这种判断知道距离，所以眼睛的判断就是对距离的看见。但是贝克莱完全否定了这种说法，第一句指出人人都承认的看法，也就是贝克莱所说“距离本身不能直接为人所见”，而之后他又提出“人们还承认”的事实，“我们对很远的物象距离所作的估计是依据经验的，而非依靠感官的判断作用”，也就是说，距离是根据经验作出的判断，这种判断是一种人心的观念，而不是直接看见的——这两句话直接就导入了贝克莱的知觉观念说和经验主义。
为什么距离不能直接被看见？我们对事物作出远和近的判断，难道不是真正被看见的？按照笛卡尔的观点，线和角可以作出判断，但是在贝克莱看来，这完全是数学家所构成的一些假设，自然中不存在线，也不存在角，“而且他们所以要在光学中应用那些线和角，只是为便于以几何的方法，来研究那种科学。”贝克莱更进一步说，即使我们承认线和角是真实存在的，人心也能知觉它们，但这也不足以解释距离的现象。在贝克莱看来，线和角都是假设的，它本身不是真实存在的，是为了证明数学上的问题，举例来说，一个盲人也可以知道线和角，也会从线和角的关系来判断距离，但是他是一个盲人，他根本不可能看见，怎么会有视觉？更不可能形成视觉观念，由此证明笛卡尔的学说是不能解释视觉看见距离。
但是这里似乎有一个逻辑上的问题，笛卡尔所提出的线和角的确不是真实存在的，的确是作为可解证性的材料，但是它是辅助的材料，它的目的是为了解释距离和视觉有关，也就是说它的出发点是肯定距离能被真正看见；盲人懂得这些道理，也能解出距离问题，但是盲人本身就没有视觉，它在看见问题上就没有了发言权，怎么可以用他来做反面教材？而贝克莱直接否定了这种观点，直接奔向了他所预设的说法：“距离之得以提示于心中，是因为有本身可以借视觉所知觉的别的观念作为媒介。”所以贝克莱的重点就此转向了探寻视觉观念所借助的“别的观念”。在这里贝克莱也是直接引入了触觉观念，在他看来，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些观念，如距离、凝度和形相，都是通过触觉得到的，触觉的观念便形成了经验，所以贝克莱“径直断言”，“在自然的常轨中，会有何种可触的观念要出现。”
| 编号：B36·2240621·2143 |
在这里贝克莱通过具体例子指出了视觉观念必须借助于其他知觉来判断的观点。当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听到一辆马车的声音，然后声音由远及近，然后那个人从窗户望出去，看见了马车，之后他便走了出去坐在了马车上。在这个过程中，人们都认为，人听到的、看到的、触到的都是同一事物，即马车，也就是说，各个感官的知觉混合在了一起，所以造成了误解，那就是我所看到的马车就是视觉知觉的直接结果，而实际上感官糅合在了一起让它变成了同一事物，不同的感官之间存在着差异，“严格地说来，我们所见所触的，并不是同一的事物。”从这点来说，倒是对的，但是视觉所知觉到的难道不是马车远近的距离？对距离的判断为什么必须借助于触觉？相同的例子是：贝克莱认为由声音的变化可以知觉马车的距离，即使不从窗户看也能知道马车走近，也就是说，声音借助耳朵来知觉距离，和眼睛知觉距离一样，需要依靠媒介的——在这个例子中，贝克莱为什么不说人们也无法通过听觉直接判断距离？那么听觉是不是也要借助触觉？
显然并不这样，避开听觉，贝克莱返回到视觉只是为了证明知觉距离需要一种媒介，这种媒介就是和距离、凝度、形相相关的触觉，所以和触觉相关的观念是空间观念、外界观念和远物观念。从距离涉及到的触觉观念，贝克莱提出了广袤的概念，他认为一个物体的广袤和形相，他所见到的和所触到的，“并不是同一事物”，也就是说，我们所见的广袤和形相并不是我们所触的广袤和形相。再回到视觉，他认为视觉对象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的，另一种是间接的，直接的物象被看见没有问题，但是距离、体积和位置属于间接的对象，并不能被视觉直接知觉，那么举体积的例子，视觉是通过什么知觉到可触对象大小的？当人看到事物，它的大小体积是和可触的广袤联系着的，它表现为纷乱或清晰，强劲或模糊，“不过视觉直接所见的观念纵然很大，可是它如果是纷乱的，则我说它的体积是渺小的，它如果是清晰的、明白的，则我判断它是较大的；它如果是模糊的则我判断它是更大的。”在这里，纷乱或模糊和体积的大小并无必然的联系，但是它却把距离暗示在心中，把体积暗示在心中，所以这种观念完全是经验意义上的，“因此，离了经验，我们既不会判断出，模糊的或纷乱的现象和大或小的距离有联系，亦不能判断出，它们和大或小的体积有联系。”
贝克莱提到了经验，距离、体积和位置等成为人心中的观念，就是通过经验作出的判断，所以他说：“我们对体积所构成的判断完全是依靠于经验的”，而且他认为体积和距离，和我们所看见的羞耻和忿怒一样，是一种经验意义的看见。根据经验形成观念，贝克莱还举到了月亮的例子。月亮在地平线的时候为什么比在天上时要大一些？这是一个关于距离和体积的视觉问题，但是实际上月亮在地平线和在天上时和我们的距离并没有实质上的变化，它的体积也没有根本改变，但是我们视觉中的体积却在大和小中发生了变化。对此贝克莱认为，这是因为光线在物象和眼睛之间出现了不同，当物象和眼睛之间的空气成分变多，光线就会受到阻碍，对象就会变得模糊，所以产生了大小的不同。地平线上的月亮和天空中的月亮带来知觉的不同，就证明不能通过角和线来获得。在贝克莱看来，视觉对直接对象的考察存在两个缺点，“第一就是它所见的视觉点的范围和数目的狭窄的，限于某种程度的。”第二，视觉看到的东西是受限制的，而且大部分是纷乱的，“我们如果在一个对象上集中自己的视线，则别的对象会变得较为黑暗，较为模糊。”
在对位置问题的阐述上，贝克莱更是直接将其归为经验。按照视觉的理论，当我们看见物体时，它所形成在视网膜上的像是倒立的，上的变成了下的，左的变成了右的，那么我们如何判断物象是直立的？上和下是如何界定的？他举例说一个人如果是瞎子，而且从小就是瞎子，那么他对于位置的判断是完全依赖于触觉：他会用手触摸对象，分辨出位置，“他所感觉为支撑他的那一部分，或者他所知觉为他的身体向之沉降的那个部分，他便叫做低下的，反之，他便叫做高上的；因此，他所触及的任何物象，他亦这样称呼它们。”所以在这里，上和下的位置完全根据触觉作出的，然后变成经验，然后成为知觉和观念。但是如果盲人突然得到了视觉，也就是说他并无视觉的经验，那么不会认为他所见的人是直立的，也不会认为他是倒立的，也就是说，他所看见的并不能得出位置的判断，但是当他通过上下左右转动头和眼，当他发现视觉对象发生改变，又根据先前触觉的对象联系起来，并根据触觉事物的名词来称呼物象和位置：“因此，他就叫他眼转上时所见的为上，眼转下时所见的为下。”
盲人没有视觉，完全凭借触觉判断位置，从而变成经验和观念，当有了视觉，他被看见的东西和触觉对象相联系，然后根据触觉观念命名视觉对象，由此证明，凭借经验可以在视觉观念和触觉观念间建立联系，然后凭借所有的知觉对外界相关的位置构成真正的判断，而实际上，这些物象的位置不是凭借视觉知道的。在这里贝克莱既指出了经验的作用，也区别了视觉知觉和触觉知觉的不同，“所见事物的数目，在初视之下，并不能暗示出所触事物的相同数目来”，所谓数目只是一种人心观念的产物，就像单位，是观念构成的，“任何东西，人心只要把它当作一个，它就是一个单位。”这样的观念完全来自于经验，“经验指示它如何合宜，它就如何联合；如果没有经验，则我们的观念一定不会集合成那么多各别的集体，如它们现在那样。”所以贝克莱在解说了视觉观念借助触觉观念进行距离、体积和位置的判断，又指出视觉对象和触觉对象是完全不同的观念，两种感官并没有任何一种共同的观念，由此他得出命题：“视觉所见的形相、广袤和运动，虽与那些触觉观念具有同一的名称，可是它们实在是两种互相各别的观念，而且事实上也并无两种感官所共的任何一个观念或任何一种观念其物。”
指出它们的连接，指出它们的不同，这就是贝克莱对于视觉观念的一次革新，也是《视觉新论》之“新”所在。视觉所看见的光和色是它直接的对象，但是物象是大是小，是远是近，是凝固还是分散，则是把视觉知觉翻译出来的，这种翻译靠的就是触觉，一方面，视觉和触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它们之间并没有共同的对象，视觉获得的三维空间观念实际上是通过触觉获得的。另一方面，在视觉借助触觉形成的知觉中，翻译就是根据习惯、无意识、归纳的解释而成的。也就是说，我们在看见物时是一种先见，成人的视觉就是对想要看见的东西的先见，也因为是先见，所以它成为了经验的产物，“触觉在我们的经验中，和视觉密切地接合起来，这种视觉就成了触觉的标记。所以我们看到一些视觉的现象以后，我们就可以推断，在何种情形下，将有何种触觉跟来。”也正是贝克莱将触觉知觉看成是更为直接和可靠的感知方式，是获得外部世界知识的来源，所以对经验主义哲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现代心理学中关于感知和认知的理论发展。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521]
文以类聚
随机而读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