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26《烈日灼人2:逃难 》:战争是唯一的交集
那个突兀的火球定格在1994年的影像里,当大片大片的麦地、缓缓流动的河水,安静的小屋以及父女脸贴着脸的幸福被“毒太阳”炙烤,个人命运在国家运动中被迅速改变,但是,《烈日灼人》却以悬置的方式将历史变成了最后的一段文字:“科托夫,在斯大林死后三年,即1956年被平反;玛露莎,被判10年监禁,于1940年死于狱中,1956年被平反;娜迪娅,1936年随母亲入狱,现住黑山共和国,从事音乐教育工作。”
激荡着一家笑声的树林,划船漂浮的河流,翻滚着金色希望的麦田,以及蒸汽浴、足球游戏、钢琴曲,都已经不再,“献给在大清洗运动中的牺牲者”的献词,和那段纯粹档案式的文字一起,成为1994年电影的结尾。但是这个并没有真正展现“烈日灼人”中苦难命运的结尾,显然是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留下的一个可能,而在16年后,他终于再次用镜头讲述这个未完成的故事。这是更大的投入,更高的成本,更富诗意的叙事,米哈尔科夫试图将其打造成一部史诗之作,再续16年前折桂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佳绩。但是这部制作高达5500万美元的电影,却并没有收获惊喜,国内的低票房和观众的诟病,让这部电影似乎变成了“狗尾续貂”之作。
16年似乎改变了许多,而在电影中,从《烈日灼日》到《烈日灼人2》,故事的叙事时间也跨越了五年,“逃难”的片名似乎正揭示了这个续作的基本叙事线索:在监狱里的科托夫以为自己的妻子玛莎和女儿娜迪娅都已经死在了劳改营,而另一边,玛莎和娜迪娅也认为科托夫已经死去——玛莎嫁给了曾经是科托夫好友、之后是秘密警察“契卡”的米迪亚,娜迪娅则成了米迪亚的“女儿”。但是1943年的斯大林却得知科托夫并没有被执行死刑,于是他下达命令让米迪亚去寻找科托夫,“错误需要修复。”也就意味着重新找到科托夫进行定罪,于是米迪亚带着文件开始了对科托夫的寻找。对米迪亚来说是一种寻找,但是对科托夫来说,则是一种逃难,寻找和逃难构筑了一条线索;而当娜迪娅从米迪亚那里得知父亲并没有死,于是她也开始寻找,而她的寻找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变成了一种见证和成长的历练。
三条线索交织在一起,米哈尔科夫似乎也开始寻找16年前的感觉,而这个寻找似乎就是一种突兀式的存在,第一个场景就是对《烈日灼日》的衔接,但当它以梦境的方式呈现,实际上变成了米哈尔科夫的一种技术主义。“当我小时候,妈妈给我一片面包。”这是从劳改营传出的歌声,镜头却跳转到了一只停在蛋糕上的蜜蜂,在这个特写镜头之后,是坐在那里的斯大林,是站在那里的科托夫,是招呼把蛋糕拿上来的玛莎——这是一个裱画着斯大林头像的蛋糕,斯大林很满意,于是他开始吃起蛋糕,就在一刹那,科托夫跑过去将斯大林的头按在蛋糕上,这是一种发泄,这是一种仇恨,科托夫用大声叫喊的方式表达着愤怒——镜头再次跳转,愤怒的喊声变成了渴求的喊声:“娜迪娅!”这是科托夫的一个梦,他喊着失散多年的女儿的名字,而这一喊声的蒙太奇处理,也让故事从国家政治转向了个体命运,转向了家庭生活。
这是一场梦?对于科托夫来说,命运的转变就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囚犯被召集起来,除了科托夫大家都被转移到了锯木厂,科托夫被留下是因为要对他进行重新审查,而此时得到的消息是:德国入侵苏联,一声“开战”即宣布进入了战争状态,而未被判刑也没有被执行死刑的科托夫被战争推向了未知的领地,这个曾经立国赫赫战功、和斯大林并肩作战的将军,已经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开战”这个词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是这仿佛是一场梦魇:自己是一个囚犯,还是将投入战争中的战士?所以当科托夫和瓦斯亚趁着混乱逃到屋顶,继而离开了劳改营,他的“逃难”生活开始了,但是在卫国战争的大背景下,他又成为了一名“私人志愿者”奔赴前线,所以对于科托夫来说,战争是一种荒诞的呈现,他甚至对瓦斯亚说:“这是战争,是我们生存的机会。”
导演: 尼基塔·米哈尔科夫 |
在逃难过程中,他和瓦斯亚跳入河中躲避德军的轰炸,看见过桥的苏联士兵由于对于命令的不同理解而引发冲突,要过桥还是不要过桥,争论和冲突最后延误了机会,当德国飞机开始轰炸,他们全部成了牺牲品。在战壕里做防御工事的时候,他也遇到了刚从克林姆林宫军事学校来的年轻士兵,他们是学院的精英,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烟花绽放,他们全部卧倒在地,引得那些老兵们发笑,而当他们听到坦克行驶的声音,判断是从莫斯科方向而来,于是以为是自己人,一个年轻士兵还跑过去欢迎他们,但是坦克打开,里面递出来的是一本《希特勒手册》,茫然无知的年轻士兵就这样被坦克活活碾死,之后德军发动的进攻更是让这些书呆子猝不及防,最后240人的精英们都成了肉泥,大雪飘飞下来,覆盖了这片战场,死一般的寂静。
过桥或者不过桥的争论丧失了战机,这是不是战争的荒诞?没有上过战场的年轻士兵对坦克做出了误判,这是不是战争的荒诞?科托夫是这两个荒诞故事的见证者,当然也是战争的亲历者,也只有在战争中,他们的生与死都归结在个体意义之上,年轻的士兵中有人随身带着明斯克公寓钥匙,“这样就能时刻想到家。”有人携带着家人的照片,在战壕里祈祷,但是当他们最后被白雪覆盖,死在冷寂的土地上,回家便成为永远不可能的事。而这对于科托夫来说,也是一种触动,他总是会想起女儿娜迪娅小的时候,父女俩坐在小船上顺着河水向下游飘去,娜迪娅的脸贴着他的脸,科托夫对她说:“和你在一起,一切都是平静的。”这是留存在记忆中的温馨,也许只有这种温馨才可以化解战争的荒诞性。后来,科托夫在麦地里押着一个德国兵,不想德国俘虏跑进了一个废弃的房子里,科托夫也进入里面寻找附录,原来这里曾经是教堂,后来成了临时医院,科托夫发现了一封信,信是写给“奶奶”的,正当他读信的时候,身后的德国俘虏想要袭击他,但是上空出现了飞机的鸣响,在飞机投下炸弹之前,科托夫和德国俘虏逃离了废墟,当两个人完好无损看着飞机远去,德国俘虏发出了感叹:“这真是一个奇迹。”因为奇迹,他们没有被炸死,而这个奇迹意味的就是生,也只有在生命至上的理念面前,他们不是敌人。
在个体意义上,战争是荒诞的存在,无论荒诞导向生命之消失,还是荒诞拯救了生命,科托夫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对战争的重新认识,都是对个体的再次关注,和以前那个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不同,现在他是一个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想念女儿的父亲,一个得不到妻子消息的丈夫。和科托夫一样,娜迪娅也在个体意义上寻找着,而她在这场战争中见证和亲历的一切,则让她不断成长。在帕夫利克·莫洛佐夫少先队营地里,米迪亚找到了娜迪娅,一旁的教导员读着一张宣传单:“我加入少先队后只有一个父母,他们是祖国苏联和布尔什维克。”柳芭的父亲背叛有罪,柳芭便和他划清了界限,她也改姓母亲的姓,米迪亚奖励她去克拉维茨旅行,但是当娜迪娅面对米迪亚,她毫无惧色:“那把我也关进监狱枪决吧!”
《烈日灼人2:逃难》电影海报
娜迪娅相信父亲还活着,所以她开始了寻找,在寻找过程中,战争的残酷在她面前一览无余。身为红十字护士的娜迪娅坐上了一艘轮船,上面是伤残的军人和普通苏联民众,因为船上有红十字的徽标,所以他们认为德国飞机不会轰炸。但是上空出现的德国飞机却开始了对他们的欺凌,一个飞行员解开裤子对准他们想拉大便,船上的一个伤残军人开枪打死了飞行员,于是德国飞机开始报复,轮船遭到了攻击,娜迪娅被漂走了,当她醒来发现旁边有另一个人,他是亚历山大神父,在德国飞机还没有远去的时候,他为娜迪娅受洗,当完成受洗,神父其实已经被飞机扎伤,水下的伤腿不断流血,染红了身下的那片水域,最后他推了娜迪娅一把,然后自己漂走了,最后沉到了水下。
这是娜迪娅见证的一次死亡,而受洗的她也完成了一次成长。孤身一人的娜迪娅躲藏在一个吉普赛人居住的村庄,她敲门却没有人为她开门,而这时三个骑自行车的德国士兵经过,其中一个发现了娜迪娅,于是娜迪娅跑进了谷仓,德国士兵也追了进去,之后另一个德国士兵也跑进了谷仓,之后是空镜头,而且没有任何声音,当第三个士兵进去之后,镜头开始展现谷仓里面的一幕:两个德国士兵已经死去。是娜迪娅和村子里另外一个女人杀死了两个德国兵,但是得知同伴被杀之后,另一批德国士兵回到了村子,他们要查找凶手,娜迪娅和女人已经躲到了山上,于是残忍的德国士兵把村子里的人都关进了屋子,然后点燃了大火,在熊熊大火吞噬里面挣扎的生命时,娜迪娅想要冲下去“自首”,以拯救那些无辜的村民,但是女人阻止了她,“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为你开门了吗?他们都是胆小鬼,你已经皈依了上帝,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在残暴的德国人面前,无辜的生命在消逝,救还是不救是一道难题,所谓上帝的旨意甚至只是一种安慰,对于娜迪娅来说,最重要的是在战争中体会到了人性的矛盾,而当她和父亲失散,当她被推向战争推向分离,个体的命运变得脆弱,但面对脆弱更需要坚强,当她来到被炸毁的废墟上,看见一个脸部已经被炸得模糊的士兵,正当娜迪娅要对他施救时,这个十七岁的特米多知道自己不可能活下来,他提出了人生最后一个要求:“我从来没有看过女人的身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乳房?”娜迪娅慢慢脱去了自己的衣服,慢慢露出了自己的乳房,但是那个十七岁的士兵已经死去了,在雪花飘向大地的时候,生与死的对视,白与黑的共存,雪花和硝烟的杂糅,成为战争里最富人性的定格。
镜头在不断上升,这个呈现出的上帝视角似乎将一切的恶都消弭了,而娜迪娅在身体的裸露中也让灵魂得到了净化,她仿佛再次回忆起和父亲在船上的温馨一幕,战争没有结束,战争让他们分开,但是战争也成为唯一的交集:一样在枪林弹雨中,一样经历着生死考验,一样见证着残酷和荒诞。一个在寻找,一个在逃难,他们还会走到一起吗?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