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2《生而不称意》:我戴上了理性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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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啦?您到底怎么啦?”——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在我的命运之外纵身一跃,可如今,我不知该向何处去,该往哪里跑……
   ——《第十二章》

一本书的最后一章,一章节的最后段落,段落里的最后对话,对话中的最后一句。最后的最后便是一个终极问题,对于这个终极问题却无法给出最后的答案:既是“没事”的肯定状态,又是“不知该往何处去,该往哪里跑”的否定性疑问;当在命运之外纵身一跃,当自问该往哪里去的时候,却又跌进了命运之中——肯定而否定,逃离在命运之外又跌进命运之中,一切都变成了矛盾性的存在。

齐奥朗,这是翻译者给他的另一个名字,2012年阅读《解体概要》的时候,他的名字叫“萧沆”——一个更中国化的名字。从萧沆到齐奥朗,历经了12年,但似乎对他阅读的感受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然是格言式的句子,依然是关于人生的思考,依然充满了“解构”式的虚无,与其说齐奥朗是一个哲学家,毋宁说是一个通过感性来抒情的文学家,这十二章的格言充满了文学家的想象和精雅的文辞,却并无哲学家成系统的思想体系。不管是名字上的变化,还是对哲学思想的某种怀疑,阅读其实都成为了某种对定式的怀疑,而怀疑不正是被称为“法国的尼采”的齐奥朗的特点?不正是最后通向虚无主义的方法?

就像这最后的最后的终极,没有给出答案的同时,又跌进了更虚无的境地。最后的句子,不妨看做是一本书的“死亡”时刻,当死亡变成“不知该向何处去,该往哪里跑”的疑问,它的对面始终站着“出生”的时刻,而从死亡的最后一章回到出生的第一章,怀疑和虚无一直伴随着。第一章完全可以看作是对“出生”的思考,“凌晨三点。我意识到了这一秒,然后是下一秒,我盘点每分每秒。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出生了。”这是第一章的第一句,是一个文本探出头来的“出生”:出生是时间的起始,生命是时间的延长,从出生的点到人生的一段线,它们仿佛就是从少到多的一个变化,但是当齐奥朗面对从这一秒到下一秒组成的“每分每秒”,又返回到了这个时间的源头,并提出了对出生的质疑,“质疑出生,源自某种特殊类型的失眠。”失眠就是从睡梦状态走出来,来到让人不安却充满理性的思考时间。

为什么要质疑出生?因为出生“纯属偶然”,“我知道自己的出生纯属偶然,是一次可笑的意外,当我忘乎所以时,却把它表现得像是一桩重大事件,似乎对世界的平衡运转至为关键。”因为出生是一种入侵行为,“真正的、唯一的厄运,便是降临人世。这一厄运始于侵略性,始于起源中的扩张和愤怒的本能,始于令其震撼的逐恶冲动。”因为出生就意味着没有意外地走向死亡,“一旦在开端便看到结局,我们会比时间走得还快。”从偶然的生走向必然的死,从被侵到独自面对,“出生”实际上意味着恐惧、宿命和束缚,人生的问题从一开始就被设置了,“自从我来到这个世上”成为了可怖如斯的意象。在这里,出生的偶然性、不可改变性带来的恐惧,实际上指向了对于人生意义的探讨,当我们从出生就将面对死亡,出生的恐惧就是对死亡的恐惧,而对死亡的恐惧,又必定会回溯出生的时刻,是奔向死亡的毫无反抗?还是成为狼狈逃窜的幸存者?一方面,生命的确是一种虚无的存在,“当我们耗尽对死亡的兴趣,并想象自己再也不能从中受益时,便开始反省出生,直面一个愈加不可穷尽的深渊……”这甚至是对生命背后时间意识的怀疑,当生命毫无意外被时间拖向死亡,时间作为“独立于任何参照、任何行为和任何事件”的存在,它是控制者,它制造暴政,“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当我首次直面空荡荡的宇宙时,我不过是逃离了仍在履行自身职责的一段叛逆的瞬间。这个时间以我为代价,与存在剥离。”

编号:E38·2240805·2158
作者:【法】齐奥朗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4年05月第一版
定价:79.00元当当31.40元
ISBN:9787020185863
页数:284页

但是另一方面,当出生成为一个无法改变的现实,人生是不是也应该主动寻找意义?拒绝出生不是最好的办法,在齐奥朗看来,这只不过是对之前时光的眷恋罢了,而这种眷恋就是对死亡的恐惧,但是一切都是无用的,“对出生的强调无非沉溺于解决无解之题,直至癫狂。”重要的是思考死亡,因为,“思考死亡有助于一切,却不包括濒死之时!”从朋友的四得到的启示是,“他们以死为开端,解决了所有问题。”所以既不应拒绝出生,也不应恐惧死亡,在出生和死亡都被必然拉成一条直线的时候,人生的重要意义就是宁静,即使对“万物皆存;万物皆无存”的释然,也是“于此安息,或于此沉沦”的自然,所以齐奥朗说:“不必既已出生,只需想一想吧——多么幸福,多么自由,多么广阔!”而这样的观点可以看做是齐奥朗的生命论:“非凡而空无——这两个目标适用于某种行为,因此也适用于由此产生的一切,首先适用于生命。”

从怀疑开始而进入对“非凡而空无”的生命的阐释,在这里齐奥朗的阐释也是从两方面延展的,一方面是“非凡”,这是万物皆存带来的意义问题,它是有为,它是行动,甚至质疑本身也是对于“非凡”的抵达,而另一方面则是“空无”,这种空无是不执着,是释然和自然的态度,更是对生命的本真的一种阐释——而在齐奥朗的阐释中,“非凡而空无”往往结合成一体,成为对生命的一种注解,而这种注解又从生命延伸到信仰、思想、自我甚至世上的万事万物,在这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齐奥朗的生命哲学。这种哲学首先关注的就是生与死组成的生命,沿着第一章对出生和死亡的阐释,之后的章节中齐奥朗继续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他认为人需要对生命本身进行感悟和体验,“我厌倦生命”是一种病态的厌世,而把希望寄托在未来,也是一种幻象,对死亡感到恐惧更是对生命本身的漠视,所以无论如何,对于生命都应是积极的,出生是积极的,死亡也是积极的:齐奥朗说自己二十六岁之前都还没有领悟出生之耻,而在“数小时、数小时地凝望黑暗”之后,才感悟出“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初生的瞬间赎罪”;最后抵达死亡的整个过程都是一次赎罪,连死亡都不再是失去,他说自己在骑自行车环游法国的几个月里,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乡村墓地,在墓冢之间连续几个小时抽着烟,“我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最富活力的时期。”在齐奥朗看来,死亡离我们很近,甚至就像莫扎特写给垂危的父亲的信中所言,死亡是“人之至友”,所以,他说:“想想吧,竟然有那么多人成功地死去了!”而这反过来又印证了生命的虚妄,“生命虚妄;死亡才是一切。然而,独立于生命的死亡亦是虚妄。”

生命虚妄,死亡才是一切,齐奥朗的生命哲学并不是在赞美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凸显了生命最后的价值,只有那些把活着当成“依旧活着”的人才错误而浪费了整个生命。但是生命之虚妄在齐奥朗那里也具有某种宿命性,他在文集中几次提到了“不育”,他说:“不育——带着那么多感觉!没有文字的永恒之诗。”他认为指责他人不育是一件不雅的事,“尤其当这是他的先决条件,是他的成就方式或他的梦想时……”不育就是不出生,而这个不出生并非是出生之后对出生的拒绝,而是在生命之前就停止出生,似乎在这个意义上,齐奥朗阐述了生命的虚妄,所以他说:“不育的时代就该冬眠,昼夜酣睡以保持体力,而不是在屈辱和愤怒中耗尽精力。”这就是齐奥朗所说的“不可能生存”的意识——但是当夫妻选择了不育,那么生命也必将被取消,生命何来虚妄?又何来死亡?

出生和死亡组成的生命,体现了最基本的生命哲学,而在人如何成为自我的阐述中,齐奥朗则在自我和他者中建立了辩证法,“他者不过是辩证学者的发明。”自我不是完全独立的存在,他总是在他者的世界里体现意义:“洞察他人的唯一方法是深入自己的内心。”从他者中认识自我,也从他者中映照自我。从关于出生和死亡的生命哲学,齐奥朗又延伸到了关于上帝“造物”的出生和死亡,“一切都表明,如果人渴望有别于造物主,其能为自身设定的唯一任务便是毁弃,便是不创造。”在他看来,上帝只是“一种我们自以为可以治愈的病”,但是不会致死,所以,“上帝在,他不在也没关系。”这是“上帝”作为一种知识的存在,而在信仰意义上,齐奥朗也将上帝造物主的身份治愈某种怀疑之中,就像生命本身的虚无一样,“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始终在努力获得信仰,从教条到教条,从幻觉到幻觉,鲜少花时间去怀疑,那是盲目纪元之间的短暂间隔。”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一旦有人皈依了某种宗教,先是有人嫉羡,继而怜悯,尔后鄙夷。”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不管你是不是信徒,也不管你的面前是不是有一个上帝,对于个体来说,“唯孤独中构想出的东西才会持续。”

齐奥朗在文集中很大篇幅阐述的是关于写作和阅读的格言,这同样贯穿着他的怀疑论和虚无主义。他说读克莱斯特的诗,“每一行都会想到他的自杀”,他被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观所折服,因为她认为真正的诗会有一种冷彻入骨的“寒意”,他喜欢马可·奥勒留,因为,“我从一位疲惫的皇帝那里获得的安慰或希望,远比那位让人眼花缭乱的先知要多。”同时他认为再版作品时不能改变任何一个符号的叔本华说出了既是哲学家也是文学家的诅咒,他放弃了对尼采著作的阅读,因为他认为尼采是“冒牌的反传统主义者”,尼采所鼓吹的“超人”是荒唐、可笑甚至光怪陆离的嵌合体——这是不是也是齐奥朗对“法国的尼采”这一称谓的否定?在对具体的作者进行评说之外,齐奥朗阐述了阅读和书写的本质,在他看来,一部作品的主旨就是“不可能”,“正是那个我们无法抵达且无法给予我们之物:它是所有拒绝我们之物的总和。”对于作者来说,当创作了某一部作品,就应该不再依附它、屈从它,甚至,“一本书是一次延迟的自杀。”作家应该走向超然和解脱,必须战胜自己的弱点同时又需要自己的弱点;而读书的行为,齐奥朗用自己的感受做出了注解,“我喜欢像唠叨鬼那样读书:将自己等同于作者,等同于书。其他任何态度都会让我联想到尸体解剖。”

从生命到信仰,从阅读到写作,齐奥朗的格言实际上最后都归于他的一个观点,那就是:无为。第八章几乎就是对“无为”的阐述,“一个世界,若不具“无为’观念,任何政体都会出现不公正现象,甚至连意志缺失症患者都会被套上紧身衣。”无非绝非是“非凡而空无”的生命这样一种单一的体现,它在历史、社会、政治中成为一种存在:如果历史是无为的,那么就不会有冲突,不会有战争,不会有帝国,但是历史却呈现出了“有为”的一面,“任何一个民族,在其历史进程中的某一时刻,都以为自己成了上帝的选民。这也正是展现其绝佳一面和最坏一面的时刻。”如果政治是无为的,那么就不会有革命,“各种革命,皆为劣等文学的升华。”不会有权力,“构建理想‘城邦’的当务之急,是有权镇压所有烦扰我们的人。”不会有谎言,“‘进步’是每一代人对上一代人犯下的不公正。”所以在齐奥朗看来,无为就是不受束缚,就是不被奴役,就是不以所谓的“进步”为名——而对于所谓进步的解构,就隐含着齐奥朗对理性的否定,“我戴上了理性的面具,而这个面具最终取代了面孔,篡取了剩下的一切。”

无为就是像蒙田一样成为没有后代的先哲,无为就是不读害人不浅的先哲之书而是屈从于直觉,无为就是以“无法解决”作为历史哲学的解决方案,无为就是超越涅槃的无他,“没有什么值得弃绝,因为没有什么值得获得。如此便可摆脱一切,从原初到终结,从降临到崩塌。”于是始就是终,为即不为,生也是死,在辩证的转化中,最后依然走向了对于生的否定,“不出生,无疑是最佳方式。不幸没有人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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