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12《绿屋》:请允许我的不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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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焰的森林”里,朱利安最后倒下,像所有在教堂里的逝者一样,死亡之后他被一支蜡烛点亮,仿佛实现了生前的遗愿:“希望最后一支蜡烛亮起——就是我。”朱利安走向生命终点,一支蜡烛开始燃烧,对于他来说,死亡不是遗憾,而是遗愿的达成,而这一切像是自己设计好的仪式,而最后完成仪式的是他最后爱上的人:西西莉亚。

死亡成为计划,对于朱利安来说,似乎变成了一种向死而生的需求:只有死去,才会点燃蜡烛,只有点燃蜡烛,他才被人记着,也只有记着,他才是不死的。无疑,这一切都是因为西西莉亚活着,因为西西莉亚会为他点燃蜡烛,因为西西莉亚爱着他,因为西西莉亚会记住他。这是朱利安生命最后时刻出现的人,她不再是生前朋友的女儿,不再是拍卖会里遇到的秘书,不再是和他对于死亡有冲突观念的人,甚至不再是死去的马西尼的情人——当朱利安挣扎着赶到教堂,当他听到她说:“我们之间不再有阻碍了,我们很相像。”两个人终于走进了一个共同的故事里,故事里有死亡,也有重生,而这重生便是不再有阻碍的爱。

但是对于朱利安来说,这绝对是一种经历了痛苦的抉择,一种封闭了自我之后的开放。1929年的法国小镇,是压抑的,一战之后的第十年,这个时间坐标似乎将这里的一切都涂抹上了死亡的痕迹,几百万人在战争中死亡,或许只是一种背景的交代,当战后需要重生,小镇上的人如何走出死亡的阴霾?朱利安活在逝者离开的巨大空洞中,当那一个鲜活的生命不再有呼吸,当有温度的身体冰冷埋于地下,活着的人如何看见明天?妻子朱莉死了,对于他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那墓碑上的名字,那墙上的照片,那记忆中的故事,都留在活着的他的生活中,甚至已经渗入到他的现实最深处。

他将那枚从拍卖行拍来的古董戒指戴在那只泥塑的朱莉手中,因为对朱莉的塑像不满意他让老艺人砸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希望最爱的妻子没有死去,希望她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所以“我要想办法让你在我身边”成为朱利安对于死亡的一种偏执观念,在他看来,只有活着的人记住他们,才是对死者最好的慰藉,而记住不仅仅记住,而是要不遗忘,“请允许我的不遗忘”,当不遗忘变成忠诚变成对于逝者唯一的纪念,如何接受生者?所以朱利安慢慢走向了极端,朋友玛泽的妻子死了,在葬礼现场牧师祷告说:“她是受洗过的基督徒,死亡早已被征服,她没有死,只是睡着了。”朱利安将牧师赶了出去,他对玛泽说:“她是否活下去取决于你,把所有的感受,所有的爱都给她,她就活着。”某种程度上他不相信死者去了上帝的天堂,而是要在生者不遗忘中让逝者活着,也就是说,从这个观念出发,有时候会牺牲生者在活着时的利益,那天他看到玛泽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他才知道这个在妻子葬礼上大哭而舍不得的男人,已经再婚了,他愤怒地说:“他像换清洁工一样换掉了爱。”

对于逝者的不遗忘,在朱利安看来,不仅仅是因为有一种深厚感情,不仅仅是爱的证明,有时也会是恨。曾经要好的朋友马西尼逝世了,身为《环球报》的编辑,朱利安的工作就是为逝者撰写讣告,而他对马西尼的讣告完全变成了对人格的侮辱,说他是“无与伦比的辩辞家”,因为“言辞恶劣”完全可以被判监禁。因为生前伤害过自己,朱利安对于马西尼的死丝毫没有同情,还认为这种死对他是一种解脱。而其实西西莉亚是马西尼的情人,她在葬礼上偷偷在那里哭泣,而当那次朱利安去拜访西西莉亚发现她墙上挂着马西尼的照片,迅速离开了那里,他对西西莉亚说的一句话是:“你毁了这一切。”

导演: 弗朗索瓦·特吕弗
编剧: 弗朗索瓦·特吕弗 / 让·格吕约尔 / 亨利·詹姆斯
主演: 弗朗索瓦·特吕弗 / 纳塔莉·贝伊 / 让·达斯特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上映日期: 1978-04-05
片长: 94 分钟
又名: 绿房 / The Green Room / The Vanishing Fiancée

生前所爱的妻子逝世,他活在对亡妻的深深眷恋之中,生前厌恶的朋友逝世,他活着解脱的快感中,无论哪一种死,对于朱利安来说,都是不遗忘,不遗忘的爱,不遗忘的恨,使得朱利安永远没有活在自己向前的生命中,所以西西莉亚对他的的评价是:“你把逝者放在生者的对立面。”逝者在生者的对面,对于逝者来说,是活在生者的不遗忘里,但是对于生者来说,是不是意味着也变成了逝者?朱利安似乎就是一个活着的逝者,他的房间里挂满了亡者的照片,他制作给小孩乔治看的幻灯片是战争里的那些死亡镜头:被轰炸的教堂,没有脑袋的士兵,挂在树上死去的士兵……放灯片放映时,那漆黑的屋子就像死亡的地狱,所以老人开门对他说:“不能让孩子看这些恐怖的东西。”

战争带来的死亡,带给人的是痛苦,如果留存在记忆中,如果不转化为活着的动力,那无非是一种沉溺,也许他希望从这些触目惊心的照片中反思战争,但是反思的意义也在于生者能够从死者的影子中站立起来,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朱利安拒绝这一切,拒绝遗忘,拒绝投入新生活,当然也拒绝爱上别人。所以他遇到西西莉亚,尽管在一开始有过触动,但是出于对亡妻的眷恋,出于对死亡的偏执,他依然不想让自己活向另一个起点。西西莉亚虽然也喜欢古旧的东西,喜欢怀旧,也对逝者存有感情——她有一次在博物馆看展览的时候,回过头看见父亲就在前面,她想要冲上去抱住他,这时她才知道父亲已经逝世了,对于她来说,这一次幻梦般的重逢让她再一次跌进对父亲无法忘怀的境地,但毕竟她想要走出来,想要迎接新生活。

《绿屋》电影海报

所以遇到朱利安,一方面她对于朱利安对亡妻的感情深受感动,另一方面也认为这是一种自我的封闭。而实际上,在西西莉亚和朱利安的对话中,已经慢慢出现了一种爱的萌芽,这是深埋在两个人内心深处的一种情愫,彼此都没有说,彼此都在徘徊。当朱利安决定将废弃的教堂整理成一个纪念故人的“绿屋”,他似乎依然行走在自己偏执的生活里,那里存放了朱利安的妻子、朋友的遗像,有些是深交的故人,有些则是一面之见,那个音乐家朱利安只听过一次音乐会,但她因为无法忘记而将他的照片挂在墙上,为他点燃蜡烛;那个被自己杀害的德国兵,朱利安也以同样的方式纪念他,在他看来,他不是敌人,而是被战争带走的牺牲品。

“逝者有了永远属于他们的地方,即使我们不在,火光也和他们一起跳动。”在教堂完善之际,他邀请西西莉亚来到这里,并希望她也一起做他们的守护人。西西莉亚答应了他,她也希望所有为逝者点燃的火焰会成为一种生命之光,就像一处“火焰森林”,在那里燃烧,永远不灭,“希望它们融为一束火焰,只要一支。”对于逝者的怀念变成一束火焰,这是纪念的整体方式,而活着的人在不遗忘的时候可以继续前行。在那一刻,他们的观念还有着分别,固执的朱利安依然没有想要让自己活成生者的样子,当西西莉亚想要为马西尼保留一个位置的时候,朱利安嘴上说“我原谅他了”,但是却不肯为他点燃一支蜡烛,在他内心深处,马西尼永远是让人嫉恨的人,所以拒绝遗忘的仪式对于他来说,只有爱者才有资格拥有。

但是,这里的悖论在于:西西莉亚曾经对于马西尼也是爱,为什么就不能为这一份爱保留一份烛光?西西莉亚的爱,和朱利安的恨,变成了教堂里无法破解的矛盾。但是当朱利安存放妻子照片的房间着火,当那些关于战争的幻灯片被打破,当塑造的人像被砸坏,其实关于“不遗忘”已经被慢慢遗忘,它们也一样成为死亡的仪式——一种破坏式的死亡,消解了人为的死亡仪式,对于朱利安来说,何尝不是他作为生者在慢慢走向死亡?当他身患重疾,无疑是这一种死亡在生者身上最生动的写照,而朱利安竟然拒绝了医生的医治,他似乎在追求一种死亡,而这种死亡与其说是朱利安走向偏执的一种表现,不如说在这种求死的过程中朱利安却想发现生者之爱:因为承诺为他点燃蜡烛的是正是西西莉亚。

也就是说,当朱利安求死的时候,他已经将爱放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或者他是为爱而死——他仿佛看见自己死后燃起的蜡烛,在一种爱的怀念中发出光芒,“现在只缺一个,再多一支蜡烛。”所以在垂死赶到教堂里之后,他终于在西西莉亚的怀里死去,那一片烛光照亮了他的脸,汗流下来,却也是一种慰藉。朱利安终于从过去的爱中走出来,终于原谅了马西尼,也终于不再把逝者放在生者的对立面,终于接受了向前的爱,但是,用一种死亡的方式回应西西莉亚的爱,这种向死而生是不是也是一种自私?西西莉亚看见了爱,却也看见了死,在她面前未来也许也是在守护中完成死亡仪式,而对于这份爱,她又如何让自己成为生者?甚至当她死去的时候,谁又为她点燃那一支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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