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8《不设限通缉》:从乌托邦到异托邦
“要靠你自己了……”这是父亲阿瑟留给丹尼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在眼眶湿润中驾车带着妻子安妮和小儿子哈利离开,在家人消失无踪中,丹尼骑上了心爱的自行车,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骑上了道路,他的眼中也含满了泪水。汽车驶离,单车驶离,不同的交通工具驶上不同道路,驶向不同方向——不同的道路和方向不是一次简单的分离,暂时地离散,这也许预示着本来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将从此不见——因为父母早就是政府被通缉的人,流亡是他们的生活常态,当他们再次选择新的生活地点而留下丹尼,意味着不在一起的他们将面临更为叵测的命运。
但是,西德尼·吕美特留下的是一个开放的结局,在某种程度上阿瑟最终在忍痛割爱中作出选择,恰恰是对漂泊无定的流亡者身份告别的一次预演,当他让丹尼留下去找外公,当他把自由交给了丹尼,“要靠你自己”的全部意义就是让丹尼结束那种被牵扯、被影响甚至被“劫持”的生活:也许下一步,他们还会让更小的哈利也选择这条路,再下一步,他们也会以自首的方式结束逃亡,即使被判刑被关入监狱,即使自己失去了自由,即使家人相见会隔着铁窗,但是对于整个家来说,再也不会担惊受怕,而最后结束刑期必将会在一起,甚至出现最极端的可能,他们再也无法获得自由,但是对于两个孩子来说,至少不必承担本不该加在他们身上的重压,不必牺牲属于自己的自由和未来。
阿瑟的选择是对家的意义的重新认识,是对爱的重新定义,而这也许就是“不设限通缉”的主题所在。这是西德尼·吕美特在聚焦社会议题之后,有选择性地转向了家庭伦理,自由和爱成为转向的关键词。但是对家庭以及爱的构筑,吕美特并没有彻底完成转向,因为在这部电影中,家庭选择问题的背后依然是一个社会问题,甚至是一个政治问题:阿瑟和安妮夫妇是反越战的激进分子,他们反对越战,甚至策划了实验室门口放置爆炸物的事件——就是因为实验室里发现了越战中大规模使用的凝固汽油弹。他们用这种极端的行为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这触动了政府的利益,所以他们被当局通缉和追捕,失去了自由身份之后他们只能东躲西藏,成为“地下夫妻”。无疑,他们是政府的敌人,当然再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政治权力,而政治权力被取消,也就意味着他们在现实中几乎寸步难行。
导演: 西德尼·吕美特 |
如果说阿瑟和安妮作为反越战的自由战士,他们这十几年来的逃亡完全构成了理想主义的生活:不仅没有选择“自首”,而且还继续坚持战斗,针对放射性废物对人体的危害,他们还在发出了反对之声。但是问题是,这种生活并不是他们独有的,他们剩下了孩子,而且还是两个,当丹尼和哈利逐渐长大,当他们需要属于自己的自由,阿瑟和安妮能给他们什么?逃亡和生活,理想和现实,就变成了这个家庭最大的矛盾,吕美特就是通过这个切入家庭生活所遭遇的困境,凸显了两个世界的矛盾,甚至是不可调和的冲突,它在丹尼的成长中逐渐成为必须正视的问题:在新一次搬家之后,利用假身份的丹尼进入了学校,他的钢琴天赋被老师看中,在申请大学的机会中,老师推荐他上更高一级的学校,接受更为系统的教育和训练,这是在丹尼面前展开的未来生活,但是申请大学必须要档案,在流亡中档案早就不存在了,而这意味着他的未来也可能就这样被抹除了;丹尼认识了音乐教室的女儿罗娜,他和罗娜一见倾心,两个人坠入爱河,丹尼对她说出了“我爱你”,第一次有了想在一起的感觉,但是他无法守在罗娜身边,爱情更是无法成为在一起的快乐,因为阿瑟又决定搬家。
教育和爱情,都是属于丹尼的未来,他伸手可触,而且这本身就应该属于他,但是在父母流亡的生活中,他又必须拒绝这一切,虽然他也向阿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想留下来。”但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这真的是一个巨大得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真的是丹尼必须付出的代价?两个世界的对立在最后阿瑟做出决定后有了调和的空间,吕美特更以开放性的方式让人看到了希望,但是吕美特在内在叙事逻辑上并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当阿瑟带着泪水离去,当丹尼同样含着眼泪依靠自己,它的悲伤意义反而表达了一种分离的决绝——至少在目前来说,阿瑟还是会选择逃亡,还是会选择“地下”。这其实反应了吕美特在这个问题上的犹豫,而更深的意义上这种摇摆不定更是吕美特自我的一种理想主义表达。
阿瑟的行动就是理想主义,他和妻子的反战表达的是自己的政治立场,但是这一切必须在自己的世界里发生,如果他把所有的代价转移到孩子身上,让无辜者成为牺牲者,这一定是自私的表现。在阿瑟和安妮的世界里,对于政治发声分成几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就是极端的革命,格斯曾经是他们的“战友”,当他找到安妮,就是想让她加入他们从事革命,安妮拒绝了,她说我们不需要枪,格斯问她:“非暴力难道能获胜?”格斯要用枪来革命,用暴力战斗,最后他被击毙就是极端行为付出的代价。第二个层次就是像阿瑟和安妮一样的叛逆,他们反对政府的政策和行动,成为政府追捕的对象后他们选择了逃亡,这是一种不合作不妥协的态度,但是他们对现实并不具有危害性。在吕美特的叙事中,甚至这样的逃亡生活变成了让格斯羡慕的“正常人生活”,因为不管他们如何逃亡如何流浪,但总能在搬家后过相对来说正常的生活,比如上学,比如工作,甚至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完全是温馨的世界,这就成为了阿瑟已经将其变为现实的“乌托邦”——既然逃亡的生活也会像正常人一样,阿瑟当然不会就此放弃。
《不设限通缉》电影海报
但是,这只是应该属于阿瑟和安妮的生活,当丹尼看见了属于他自己的未来和爱情,当他想要真正像正常人一样走向它,阿瑟却选择了拒绝,他的理由是:如果丹尼走向了社会,那么家人将再也不能在一起,而当安妮提出去自首结束这种生活,阿瑟更是暴跳如雷,自首就意味着关入监狱,那么一家人也不能在一起,相见只能隔着铁窗了。所以他选择一次次搬家,选择将丹尼的未来毁掉,一切都是为了所谓的“在一起”。但实际上,这个看似温馨、和现实隔离的乌托邦其实就是一个异托邦,它不是真正安全的家,它不是无忧而温馨的家庭生活,它无法带来自由和未来,甚至它是以无辜者牺牲为代价的。阿瑟的选择完全基于自己的理想,但生活本身已经异化了这种理想,甚至退一步讲,如果他们在最初的时候考虑这个异托邦的无情,那么选择自首,甚至已经解决了两个世界的矛盾——按照丹尼的说法,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搬家,而现在丹尼已经17岁了,也就是说,这漫长的流亡生涯已经有十多年了,而阿瑟和安妮在商量自首的时候,他们认为会判15年,也就是说,从事件发生后他们自首,这15年也已经过去了,现在当丹尼长大一家人完全可以安心在一起,真正生活在幸福的乌托邦里。
阿瑟没有这样做就是不想失去自己的战斗本色,所以这是自私的行为,当最后做出决定让丹尼拥有自由,是吕美特对于异托邦的一次反思,但并不彻底,或者他在某种程度上也像阿瑟一样,要用理想主义寻找不妥协的办法。而在另一方面,这十多年的逃亡过程,一家人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更是吕美特在逻辑上构建的一种非现实意义的乌托邦:反战事件过去了十多年,阿瑟一家过着的逃亡生活也有十多年,作为追捕他们的联邦调查局难道是无能的工具?这一点让人疑惑,四个人制作假证件,利用假名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的确是他们多年来培育的逃亡技巧,但是他们也在工作也在上学也在日常生活也在和他人接触,怎么可能不泄露有效信息?电影一开始,丹尼从棒球场回来就发现了房子旁边联邦调查局的车子,于是带走了弟弟,这说明联邦调查局的人已经获得了线索,但是当丹尼告诉父母这一情况,当一家四口继续搬家,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联邦调查局的人,一家人的生活也是风平浪静——追捕即将成功,说明他们的乌托邦是危险的,但是为了推动情节,为了营造氛围,为了让阿瑟的选择变得艰难,吕美特硬生生将他们再次带入乌托邦中,让一切变成“不设限通缉”,取消了现实必然发生的逻辑,难道不是一种异托邦的叙事?难道不是理想主义的预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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