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5《爱情傻子》：故事由缺席者完成
枪声已经响起，爆炸已经发生，埃迪的卡车陷在熊熊大火中，他骑上一匹快马追赶开枪后驾车远去的“伯爵夫人”，梅则回到屋子里拎起收拾好的行李箱，慢慢走进夜色之中。一切都在“已经”的状态中，它们都指向了一种结束的终点，毁灭也好，破坏也罢，离开也好，消逝也罢，在这个荒漠之中独处一隅的汽车旅馆，也许再也没有人会留宿一晚。但是在熊熊火光中，却响起了悠扬的口琴声，男人慢慢打开了那扇门，然后走进去，这一切变故对于他来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也成为最后留下来的人。
留下来，仿佛是为故事画上了最后的句号，在这个意义上，罗伯特·奥特曼让他完成了故事最后的讲述。在电影演职人员的名单徐徐向上推送的时候，除了电影中有名有姓的埃迪、梅和马丁之外，是没有名字的“老男人”，而他在自己或者别人叙述的故事里是“男人”，从故事中的男人到电影最后的老男人，命名背后仿佛表达着奥特曼对这个故事的态度：故事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也变“老”了，在众人离开之后故事衰老而毁灭，但是即使老了，男人还是留在了这里，在如泣如诉的口琴声中为这个有些凄婉又有些迷离的故事完成最后的“讲述”——老去的故事最终完成，是一种对他人的慰藉还是自我的宽恕？
奥特曼无疑也是这个故事的讲述者，只不过他打破了现实和记忆、真实和讲述之间的界限，让这个始终在夜色中发生的故事充满了断裂感。一开始故事是正常的，梅经营着破旧的汽车旅馆，埃迪开着装满了马匹的卡车来到这里，他绕了几圈之后没有发现梅，于是开车离开，而躲着他的梅从房间里出来，但是埃迪还是回来了，他说一直在想念她，希望她能跟自己走，但是梅拒绝了，她提到了“她”，一个在她口中的伯爵夫人，也许这其中有些嫉妒，梅对埃迪又表现出不舍，当埃迪将卡车上的马牵下来，两个人终于激情拥抱在一起。但是梅没有心软，她拒绝了埃迪带她走的想法，而埃迪也没有离开，他准备在这里留宿第二天再出发。但是梅的执意又让他很不高兴，终于他再次开着卡车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导演: 罗伯特·奥特曼 |
故事发展到这里，奥特曼呈现的节奏就是一对恋人之间的矛盾，一个在逃避，一个在追寻，一个内心是不舍，一个则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随着埃迪再次来到，随着神秘女人出现又消失，随着一个名叫马丁的男人来看梅，以及随着几乎游离又和故事有关的“老男人”开始讲述，故事完全变成了一个谜：奥特曼打破了叙事的线性结构，或者看起来是讲述之中的一个线性故事，也完全失去了一开始展现出的人物关系：埃迪和梅到底是什么关系？老男人又是谁？电影表现的故事和被讲述的故事在埃迪开车离开、梅躺在沙地里的时候，通过老男人的讲述结合在了一起，“那时我和你妈妈去了哪里？你一直在哭……”梅也看着老男人，他们认识，他们一直认识，他们就是故事中的我和你？而在老男人讲述的时候，电影的画面却是刚才从汽车旅馆离开的一家三口，他们行驶在夜色中，然后拐进了一片空地，但是前面是牛群，坐在后面的女孩子开始哭泣，“我们发现了前面的大物——牛。”老男人的声音在画面之外，但是完全变成了对画面的讲述。
讲述和画面变成了同一个故事，而一家三口的故事刚才就在埃迪和梅发生矛盾的时候同时上演：车子开进了汽车旅馆，下来的是女孩和她的妈妈，然后他们进入了其中一间屋子，之后男人开着车又回到了这里，在女人和男人热情拥抱后，他们关上门，小女孩则被锁在了门外，她无奈地走向了那片沙地，坐在秋千上一个人玩，之后女人和男人打开了门，然后收拾东西坐上车又离开了。一家三口的故事仿佛在埃迪和梅的故事之外，但是又没有完全消失，在并不讲述中，他们莫名离开，而随着老男人回忆一家三口遭遇牛群的经历，他们的故事又变成了一种注解：梅就是那个被男人和女人关在门外的小女孩？遭遇牛群的一家三口就是老男人、梅还有梅的母亲组成的？这个疑问在之后马丁出现、马丁和埃迪发生冲突、然后坐在酒吧里马丁问埃迪和梅到底是什么关系时，就有了回答：讲述就是对一个故事的讲述，画面是对讲述的补充和再现。
酒吧里是埃迪是马丁是梅，当然还有老男人，他们喝着酒，在马丁对埃迪和梅暧昧关系的疑问中，故事开始了另一方式的讲述：埃迪说梅是自己的妹妹，梅也强调他是自己的表哥，然后画面就转向了老男人变成男人的回忆之中，他和男孩之间似乎充满了矛盾，而这个男孩又像是过去的埃迪——他们是父子？在梅的讲述中，“他会消失在黑暗中……”然后讲起了母亲无法忘记他，便带着梅一路去找他，“她绝望地坠入了爱和，带着女儿离开了住所。”母亲找男人，终于找到了他，“她成为了入侵者，但她无法自拔。”于是有了梅的母亲和埃迪的母亲在一起又分开的场景，有了男人最后离开的结局，“他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她伤心，而我恋爱了，和埃迪在一起，埃迪的妈妈不知道，但我的妈妈知道了这一切……”故事似乎进入到一种失序的状态中，男人和埃迪、和梅，以及和埃迪的母亲和梅的母亲，以及埃迪和梅之间的关系都变成的复杂。
《爱情傻子》电影海报
奥特曼在错乱甚至故意制造混乱的讲述中让这个故事分崩离析，但是埃迪所说的妹妹和梅所说的表哥，似乎又为这个故事提供了重要的线索：这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两个家庭的故事，这是一个导致孩子发展出道德之外感情的故事，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丈夫和父亲缺席的故事，这样的缺席无疑代表着责任的缺失，他走了，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既没有离开自己的妻子，也没有舍弃这段感情。缺席者是曾经的男人，但是当男人从那个故事中消失，又变成了现在的老男人，那么是不是他又成为了在场者？而且，在汽车旅馆发生的诸多变故中，吹口琴的老男人始终没有离开，他或者坐在那间废弃汽车改装的房间门口，或者走到埃迪卡车那里查看车上的东西，或者旁观埃迪和梅之间的争吵，或者在马丁询问时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吹着口琴，喝着酒，听着他们讲述，但是当他也开始讲述时，就像来到小女孩坐过的秋千、梅躺着的沙地上说起一家三口离开遇到牛群的一样，他完全变成了故事真正的讲述者，而奥特曼的回忆画面中，他就是那个男人，一个和两个家庭有关的男人，一个和埃迪、梅兄妹暧昧故事有关的男人。
他是曾经发生的故事的缺席者，他是现在讲述故事的在场者，缺席即在场，奥特曼完成了叙事意义上的命名，但是另一方面来说，在场即缺席，即使老男人一直在这里，他也在埃迪和梅的故事中完全缺席了，而当梅在讲述他缺席的故事，他却反问梅：“你要完成这个故事？”随后他说：“这个故事没有发生，你应该讲述一个和男人有关的故事。”这里的暗示很明显，在他看来，故事是和男人有关的故事，故事也只是男人的故事，男人的离开，男人的背叛，男人的缺席，都是合理的，都是故事之为故事的原因和结果，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老男人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才是故事的讲述者和在场者，或者说，这个故事就是由缺席者完成讲述的，那么，关于女人的苦痛，关于兄妹的畸形，都变成了男人的一种虚构，它隐藏着太多的秘密，它也埋下了太多的灾难。
也许最后闯入汽车旅馆朝他们开枪引爆了埃迪卡车的那个神秘女人，根本不是梅所谓的伯爵夫人，而是被老男人抛弃的那些女人，他让她们成为了缺席者，她们也在返回中成为了在场者，最后的爆炸就是对这个男性故事的彻底毁灭。而对于现在已经是老男人的缺席者来说，留下是再一次的返回，是再一次的在场，但是世界已经被毁灭，他在场而留守的或者只是可怜的影子，最后关上门被熊熊大火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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