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编号:C38·2100929·0787
作者:(英)萨尔曼·拉什迪
出版:凤凰联动
版本:2009年6月第一版
定价:28.00元
页数:248页

三获布克文学奖、囊括欧美三十余项文学大奖;世界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长期以来,一直被看作当代英国文坛上的领军人物,被誉为是“后殖民”文学的“教父”,又有人把他和奈保尔与石黑一雄并称是英国文坛上的“移民三大家”;“文学天才”和“文痞走狗”的不同评价使他饱受争议,1988 年他因第4 部小说《撒旦诗篇》(The Satanic Verses)而遭到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追杀”,命令至今有效,使得拉什迪不得不一直生活在严密的保护中。而在去年,他与第4 任妻子、名模演员加主持人帕德玛·拉克希米(Padma Lakshmi)分手,之后便创作了“撇清任何政治影射,全情醉心于历史”的第9 本小说《佛罗伦萨妖女》中。出版于1983年的《羞耻》影射了巴基斯坦动荡不安的近代史,这本书的腰封上写着:时至今日,他依然活着。但曾经有很多人为了使他的作品在一个个国家问世,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就是:萨尔曼·拉什迪,欢迎他光临中国。


《羞耻》:野兽穿过一堵砖墙

这个雨天看起来不合时宜,作为传统元宵节的气氛渲染,我还是有一点隐隐的不安,更不安的是我竟然捧读的是一册异国的《羞耻》,S-H-A-M-E,五个字母在那褐色的封面上闪着黑色的光泽,秃顶的拉什迪正用一种讽刺的眼光看着这个传统的佳节。四周有鞭炮响起,作为驱逐年兽的仪式象征,这将是新春最后的声音了,但是在不久,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这噼啪作响的声音会疯狂涌来,占据我们的耳朵,占据城市的天空,占据我们每一寸的呼吸。

《羞耻》也是。这是中国大陆首次大规模出版拉什迪作品,而这将意味着20年来只在流言和有限专业读者阅读中被传播和塑造的拉什迪向普通读者自由地敞开了。这个庞大的出版计划第一次把一个生于印度、迁住过巴基斯坦,定居在英国的极端写作者推向了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而不仅仅于此,拉什迪就是因为作品中的宗教批判,使伊朗精神领袖霍梅尼号召穆斯林在全世界追杀拉什迪。他仿佛就是一头野兽,“当它确知自己的力量,它便看准时机,一跃而起,穿过一堵砖墙。”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元宵节,猛然走过一个中国读者的书桌前,于是纷纷扬扬,向那些噼啪的声音一样,无可阻挡,“潘多拉,被她盒子里那些未释放的东西占据了。”是的,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所有我们逃避和追求的东西都一一出现在我们面前,一头野兽,就像苏菲亚·齐诺比亚·沙克尔,体内蛰居着的野性随时可以爆发,“是某种本能的东西,暴力的化身,纯粹是那头野兽的恶毒力量。”

“这是一部充满讽刺、揶揄与怪诞的小说。”在阅读中,这样的腰封是被撤出的,我用一种非常戏剧化的手段来阅读这样一部带着野兽光芒的小说,起初是按照惯例,从头开始,再三天之后用书签插着中止了阅读,不是因为晦涩,是我无法是自己集中有限的精力,将目光转向一个毫无瓜葛的宗教纷争中,然后便是长时间的放置不理,一个月,甚至更长,我甚至遗忘了这个极端主义者还在用讽刺的眼光看着我们,等到那么一个晚上,我忽然心血来潮端坐在黑夜中,仔细阅读一个伊斯兰的寓言,读完了书签之后的内容,然后便是从头开始,从第一页“升降机”直到最后的“决斗”,在书签之前的页码用被我温习,仿佛一个圆,用不合规则的方式画完,时间是3天。对于这样一种错乱的阅读感受,我只能用某些自诩的话来总结,仿佛我的身体里也长出了那“一跃而起,穿过一堵砖墙”的野兽,把秩序弄得支离破碎,才觉得是一种颠覆,是一种革命。

“所有故事都被可能要形成的故事的鬼影纠缠。”当我重新回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不再害怕拉什迪制造的伊斯兰罪恶会带来多少政治上的变故,它只是一本小说,一本伊斯兰纪年的小说,文采飞扬,寓意深刻,情节饱满,回归到一部小说也就够了,尽管外界的革命正在发生风起云涌,在埃及,在也门,在伊朗,在一个分崩离析的旧秩序中。

在旧的世界中,是没有野兽的,有的只是我们固守的那个堡垒,那所大宅。体内生长着野兽的苏菲亚·齐诺比亚·沙克尔,她的丈夫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曾经生长在这样一所大宅中,出生在外祖父死去的床上,大宅是外祖父老沙克尔修建的,他在本镇居民的聚居区和殖民者的军营区之间建起了这么座宅院,而他的他的三个女儿被幽禁其中。老沙克尔死后,三姐妹敞开大门,请来军营区的英国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舞会,大部分镇上的本地名流都没得到邀请,舞会过后三姐妹便在镇上居民的咒骂声中成了Q镇的耻辱,而在狂野之夜,其中一个怀孕了,而她们都成了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的母亲,在Q镇居民的咒骂中,她们关起院门,同时做起了孕妇,仅靠一架升降机与外面联系。外部世界,无论居民还是真主,都被她们拒之门外。“她们是如此衷心地希望跟姐妹一起成为母亲,一起把未婚怀孕这一公开的耻辱,转变成拥有梦寐以求的集体婴儿这一私人的喜事。”于是“羞耻,羞耻,红罂粟般的羞耻”开始了,它深入在久闭的大宅中,深入到在同为人母的三姐妹中,当然,更深入到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的心里。羞耻,说到底,她们拒绝的是那个世界里的羞耻,既然逃不出那世界,就把自己幽闭于其中。然而,在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12岁的时候,因为一个生日愿望,他逃离了大宅,但是却永远逃不出那种羞耻的宿命。什么是羞耻?拉什迪说:

在羞耻与无耻之间有一个轴,我们转动它,两极的气候条件都是最极端和恐怖的类型,无耻、羞耻:暴力之根。

对于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来说,他其实在寻找远离羞耻的东西,那不是仅对大宅的逃离,内心里有些东西却是根深蒂固,“羞耻的反面是什么?当沙拉姆被缩水之后,还剩下什么?当然是:不知羞耻。”不知羞耻甚至比羞耻更为要命,肥硕、懂催眠的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自此开始了自己“不知羞耻”的政治之路,他和伊斯坎德·哈拉帕臭味相投,在伊斯坎德40岁时,这个“人民阵线”的总理把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踢到一边,他又用自己的催眠艺术成了拉扎·海德的女婿,也就是苏菲亚·齐诺比亚的丈夫。

这似乎是一个男人和男人的故事,又或者是一个男权和男权的故事,伊斯坎德·哈拉帕和拉扎·海德,政治争斗没有停止过,那种倾轧、谋杀构成了一个动荡的社会图景,总统被推翻,伊斯坎德·哈拉帕上台,之后伊斯坎德·哈拉帕被推翻,拉扎·海德上台,而当最后的示威和起义重新燃起的时候,拉扎·海德和妻子毕奎斯,连同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又一起回到了大宅,回到了那个羞耻的渊薮之地,三个人都疟疾病发,奥马尔·海亚姆·沙克尔“红罂粟般羞耻”的三个母亲并未救治他们,也无药可救。毕奎斯病死,海德活过来,却被三位母亲杀死在升降机里。男人死于女人,而他们同样沾着羞耻的血。“男人会把他们的最爱,献给他们荣耀的残酷祭坛上。”其实,小说中很突出地强调了性别带来的羞耻,伊斯坎德·哈拉帕的妻子和拉扎·海德拉妮和拉扎·海德的妻子毕奎斯是表姐妹,她们都嫁给了追逐权势的男人,但都被自己的丈夫所冷落。而他们的仇恨延续到下一代身上,拉扎·海德的儿子在毕奎斯身体里被脐带缠死,作为一种补偿,毕奎斯生下了苏菲亚·齐诺比亚,但她因为一场脑炎而成为白痴,而伊斯坎德·哈拉帕生下的女儿阿朱曼却被称为“铁裤处女”,她“厌恶自己的性别”,所以白痴苏菲亚·齐诺比亚和“铁裤处女”阿朱曼更像是羞耻对于男权社会的报复,而这便成为最后那头“野兽”毁灭旧有秩序的开始。

苏菲亚·齐诺比亚因为羞耻,一开始就会脸红,“当她父母承认她不可改变的性别,按信仰的要求,顺从真主,就在这一瞬间,拉扎怀中这个崭新而安静的生命开始——这是真的!——脸红了。”她智力低下,生长缓慢,而最可怕的是她体内有着一头“暴力的化身”的恶毒野兽,一旦爆发,“这个世界就疯了”,她撕咬了很多搅得她母亲心神不宁的火鸡,在自己妹妹的婚礼上又差点咬断自己姐夫的脖子,而对于白痴苏菲亚·齐诺比亚来说,她自己也会被消耗殆尽,可以说,她是恶毒的制造者,也是牺牲者,“必须告诉家人,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他们全部是苏菲亚·齐诺比亚事件的同谋。”而当她像一头野兽一样穿透砖墙,消逝的时候,真正的灾难便降临了,人们传说中的白豹几乎就在眼前,残害生灵,却没有人真正见过,巨大的恐惧打这个社会变成分崩离析的存在,直到最后拉扎·海德家族在大宅中覆灭,而大宅也在爆炸中毁灭:“他的身体被抛离,像一个昏头昏脑的醉鬼,之后她体内那头野兽再次退去,她站在那里傻乎乎地眨眼,双脚不稳,仿佛她不晓得所有的故事必须一齐结束,不晓得那火正在聚集力量,不晓得在那个惩罚之日,法官也不能豁免受审判,不晓得那头羞耻的野兽之力量,不可能永远被约束在任何血肉之躯的框架内……”

家族的毁灭,羞耻却仍然不肯散去,“所有故事都被可能要形成的故事的鬼影纠缠。”是的,我们总是能读到痛出,里面有着马尔克斯般的魔幻现实主义特色,大宅、催眠、乱伦、暴力,令人着迷,又令人反感,“好消息”每年从她肚子里洪水般流出的婴儿,那27个孩子仿佛是背离常伦的游戏,刺激我们的神经,“四脚的情妇们”、“地震是由天使从石缝里出来时引发的”、“他死翘翘从子宫出来”、“想象让一条鱼爬进你的肛门,一条鳗鱼在你内脏里吐沫”……这些要从纸上溅到人脸上的粗言秽语,在小说中让人难受。

抛却政治和宗教的意图,拉什迪其实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多彩的伊斯兰社会图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拉斯在评价拉什迪时说:“他的作品使我们在绝望的境地产生勇气,其诗意能够承受任何最残酷的东西。”在诗意中建立他的文学帝国,或许这正是他这头穿墙而来的野兽来到我们身边的意义。

北回归线

编号:S29·2100929·0786
作者:梁晓明 聂广友 主编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0年3月第一版
定价:39.80元
页数:383页

“北回归线”首先想到的是亨利·米勒的小说,和《南回归线》构成对位的姊妹篇,但在正规发行之外一直小心翼翼;二是中国的“北回归线”诗歌网站,很早就认识了,有过好感,但是几乎没有更新,而且布满了木马等病毒。相比来说,只有这样文本的《北回归线》诗歌集才能让人有很踏实的感觉。每年太阳都只能直射一次,在北回归线上到底有什么样必须先锋的东西?梁晓明或许是个符号,作为主编,他一直想把最珍贵的太阳光线直射到每一个喜欢诗歌,耕耘诗歌的人心里去,包括2003年他在浙江卫视的《中国先锋诗歌》里作的节目。《北回归线》创刊至今已经接近二十年,二十年以来,它一直是国内最重要的诗歌阵地之一,本书是自《北回归线》同仁阵地成立22年来,第一次正式结集出版,这也是《北回归线》诗群22年来的一次重要展览。


《北回归线》:带着自己的时间奔逃

我不知道什么是诗歌在时间上必须的祭奠,一首诗的诞生?一个诗派的形成?抑或一个诗人的死亡?语言或者人,都是在时间上可以被消灭的,而唯独有些东西,存在于远古的过去,存在于迷途的现在,也存在于旷远的未来,汪剑钊说,“以语言的韧性对抗老去的时间”(《雪》),梁晓明说,“死去的人在风中飘荡/正如我们在时间中行走”(《开篇》),南野说,“我带着自己/的时间奔逃”(《无记忆的体会》)。

22年,时间上似乎就是那个一个点,但是对于不足百年的中国现代诗歌来说,却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坚守,《北回归线》,纸刊、网媒,或者一批诗人,纸张终究会发黄,他们终究会老去,但是在时间中,他们却可以用文字来复活精神,“因为我新死,与众神相争”(阿九:《明歌》),他们似乎正在寻找语言的源头,寻找语言的恒久,寻找那份失落的记忆。“通过可书写存在物及语言的暗示,暗示域的可能抵达。”他们在时间的短暂中,让语言狂欢,从而把诗歌带向另一个彼岸。

其实对于一个阅读者来说,对于“北回归线”也都成为记忆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很早就听说,是在网络上,一直以来《北回归线》网站就用一种恬淡的态度延伸着纸张之外的表达,我所说的恬淡,是因为他们不夸张,却一直活着,也逐渐成为中国民间诗群不多的网络领地,但是对于我来说,《北回归线》的亲近完全是一种类似精神的信仰,写作者和阅读者同处南方之隅,在心灵沟通上已经达成了契合,仿佛触手可及一般,当阅读每一个字的时候,在这个富庶的江南城市,我只能很崇敬地认为,他们的存在无论如何是在对时间进行着反抗。

《北回归线》一直贴着“中国先锋诗人”的标签,这个标签不是别人的命名,而是那一群人的自我解构和建构,在放逐中寻找到的那一个理想国,诗歌的复活多么难能可贵,“这些理想主义者/就是以这种悲壮的舞蹈/来对抗着当下的自然的历史”(聂广友:《自然的历史》)。就是这样一些人,理想主义者,先锋诗人,用近乎撒旦的舞蹈书写现代的汉语诗歌体系。对于先锋,1988年的梁晓明在《北回归线》创刊号上说:

《北回归线》认为中国的现代诗大国的发展必定是从当代先锋诗人开始,它是怀着创建这样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而站立出来的,它努力的方向是在世界文化的同构中,重现和提升人的根本精神。它的作品中所发出的声音更多的是一种希望、一种引领与上升。它本着穷尽与丰富自己生存内容的雄心在向着眼前这个时代高峰不断迈进。

于是,他们出发,带着自己,带着灵魂,开始“重现和提升人的根本精神”,开始重建一种被遗忘的秩序,“自由在自由中,在此刻,朝圣者的喜悦正振羽翱翔”,1988年12月,在中国杭州,诗人梁晓明与孟浪、刘翔等同仁一起创办了《北回归线》民刊,从此开始了先锋诗的探索之旅。现在的《北回归线》阵地包括《北回归线》(网站)、《北回归线》年刊(纸刊)、《中国诗刊(网刊)、《中国诗歌地理》(以书代刊)。从时间刻度上来说,上世纪80年代正是中国汉语诗歌在浮躁中重新建立秩序的时候,民间诗刊如雨后春笋出现,诗歌社团社刊型民刊也是不断兴起,严力1987年5月创办的《一行》诗刊;上海撒娇诗社1985年创办,青年诗人默默、京不特主编的《撒娇》诗刊;四川成都现在诗社1985年创办,欧阳江河、孙文波、翟永明主编的《现在》诗刊等,而著名的如北京、上海的《倾向》,浙江的《北回归线》和北京的《幸存者》,这些诗歌民刊对于重建朦胧诗之后的汉语诗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诗歌社团和民刊都如昙花一现,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而“北回归线”的阵地却在他们的沉沦中不断巩固,而且一直坚持着反口水诗的“先锋”实践。而这册《北回归线》诗歌合集正像在时间流逝中寻找到的一个精神家园,“先锋”成为他们身上遗世独立的一个标志,成为他们超然脱俗的一次努力。

什么是先锋?什么样的诗歌才具有先锋性?什么样的诗人是“先锋诗人”?《北回归线》灵魂人物梁晓明所提出的精神追求或许更多是一种宏观表达,涉及诗之为诗,诗人之为诗人的普世标准,但是真正的写作方向并无明确,这一群体对于《北回归线》的先锋性及中国汉语诗歌的界定也有许多观点,汪剑钊认为,他们除了必须写出“诗”以外,还面临一个建立标准的现代汉语的任务。红山认为,当下诗歌普遍缺乏精神层面。先锋性日益丧失。而刘翔的说法,“北回归线”诗歌更注重形式感和诗歌技艺,还有抒情色彩,聂广友的观点是,“北回归线”比较强调一种在技术和内容上的完美结合,张典则认为,“北回归线”诗歌表现了人的根本精神和技巧上的“极端主义”,阿九则认为:先锋就是历久弥新的理想主义热忱,是对母语的承当,是对人类经验领域的历险,是发现的快乐,也是友情的温暖。

罗列关于他们对先锋诗歌的观点和理解,其实并不能完全解读《北回归线》作为一个诗派生存下来的理由,其实,作为中国民间诗歌群落,北回归线并无什么明确的诗歌纲领,他们在写作中也是按照自己对于诗歌的理解去创作,但是我们还是能看到他们再建中国汉语诗歌秩序的勇气,比如技巧、比如人性,比如抒情,特别是在技巧上,先锋往往和形式主义的极端化联系在一起,除了聂广友的《上海哀歌》,南野的《白:厌倦和贪欲》,晏榕的《抽屉诗稿》等对形式的革新有着一定的探索之外,更多的诗歌还是从内容的构建上进行着超乎寻常的努力。但其实,《北回归线》所实践的更多是对于诗歌“现代性”母体的阐述,重构诗歌的中心和权威,包括死亡、孤独、语言、他者,包括失落、焦虑、物质、故乡。诗歌是高于生活的,而北回归线的诗人更侧重于对于日常生活的诗意消解,“我们无从掩蔽地遭遇饥饿、享乐、生殖等等/在他的目光下”(南野:《无记忆的体会》),“啊,我们终究要在正午/归还给教父肉体。在尘世中/画上影子的线轴和格子”(聂广友《教父来信》),那是一种逃避不了的物质故乡,却也是必须掩蔽的生存,比如汪剑钊《抽烟的女人》,刘翔《幸福就是一只被供奉的猪头》,张典的《遛狗之诗》,但更多的是,作为诗人闪耀的理想主义光辉,这种理想主义是高高立于历史和现实之上的情怀,“从这个意义上讲,真正的先锋从来不会紧跟时尚潮流,相反他先天具有引领时代的责任,在他的内心,永远是孤独而高傲的。”正是这种孤独和高傲,使诗人能凌驾在世界之上,用一种英雄般的视角审视我们生存的现实。“而狂欢持续进行着,场面盛大,大家都在笑。”一方面是对于现实秩序的嘲笑和解构,一方面,却是自我的命名抵达对岸:“我的眼就是圣经的网页”,“我们/在大地的圆心饮酒良久。不肯归去/东方渐白。一声狼嗥。”(聂广友《理安寺》),而这样的命名并不是一气呵成,并不是永远含着笑,更多的则是诗人自己的放逐:“两种生者。死亡之下的,和死亡之上的。”(晏榕:《抽屉诗稿》);“他们拼命使自己向自己逃离。”)梁晓明:《开篇》);“我只是用诗句同自己交谈。”(张曙光:《错误》)。诗人的独孤先于诗歌的狂欢,而最后的意义便是寻找到生存的归宿,“对于诗而言,事物本身高于我们的言说。”(聂广友);“只有一小部分人可以生还。”(晏榕:《抽屉诗稿》);“那不能称作人的人,在所有的人中他是最完整的。”(梁晓明:《开篇》)。我们读到的是痛苦的无奈,是理想的不懈,是肉体之死和精神之生,“让我像一个真正的魂灵/一颗骄傲的燧石/点燃故乡的心中致密的夜晚。(阿九:《亡灵还乡》)”

其实,对于20余位诗人来说,要完整地评介和解读一个诗群的特点,显得很尴尬,而作为个体而言,他们也各具特色,阿九对于语言的熟稔掌握,晏榕对于意境的营造,臧棣对于日常法则的消解,以及梁晓明对于人类终极的追问都让人感受到语言深入人心的快感,从而对诗歌怀有崇高的敬意。但总体来说,《北回归线》的诗歌风格过于庞杂,诗歌观点过于多元,就像阿九《穿越》中所说:“我把两本印着敌对思想的书/并排放在硬木书架上。”对于一个诗歌派别来说,他们虽不存在这那种敌意和矛盾,但这22年的维系和生存可能更多的是大家对于诗歌的热忱和诗歌之外的友情。“但是我必须有一个故乡/我是唯一的神,沿荒年行进。”(阿九:《明歌》),或许对他们来说,诗歌这就是他们心中所追求的那个永远的故乡。

亲切的游戏

编号:C28·2100917·0785
作者:鲁羊
出版:南京大学出版社
版本:2009年3月第一版
定价:26.00元
页数:329页

鲁羊在序言中说:“我现在觉得,把对现实生活的欲望甚至希望降减至合适的水平,无论主动还是被动,似乎能让我遇见写小说的动机和途径。”一场大病之后的创作欲望会无限膨胀,这就是“创作机会主义者”鲁羊的自白,或者可惜,进入21世纪的这10年,鲁羊没有作品问世,也就没有什么大病,健康是福,鲁羊应该深谙此道。几年前,我曾经这样评价《在北京奔跑》和鲁阳的的小说:读鲁羊的小说你必须明白“我”的意义,他说:“没有名词,我认为所有的名词都是代词。”当然他不是在语言上苦心经营的小说家,他在情节上往往让你有一种受骗的感觉,沉稳不是他的风格,先锋也不是他的目标,他只是在叙述他的生存状态,那就是“断裂”。


后半夜的“银色老虎”

那枚书签被我从鲁羊的小说中取出,坚硬如铁,却没有一丝血迹,我曾经说过,我对鲁羊小说的阅读显得很散漫,里面杂夹着一些无奈的惰性,所以在长达两个月的断断续续阅读中,我的书签总是很有力地插进某一个篇章中,某一页和另一页文本中,插得次数多了,我便下意识以为那些书页和文字已经遍体鳞伤了,但是当我形式般翻阅到最后一页,把书签放在灯光下照耀时,发现它还和起初一样,坚硬,干净,无所事事。

我喜欢鲁羊的小说,喜欢字里行间那种忧伤和孤独,喜欢一直以来坚持的先锋体验,但是我把鲁羊放置得太久了,从书桌到枕头,从初夏到深秋,若即若离的鲁羊活在小说中,我只是那么有限地在夜晚想起他,想起90年代的寓言,想起一张书签的孤独,我想,那么这些夜晚沉淀下来,我和鲁羊都是不幸的。当然,我的不幸还表现在对文字的遗忘,在如此漫长的阅读中,我会很意外地有一种读不下去的感觉,如果排除生理上的毛病,我可以归纳为对90年代的陌生,我总是在下定决心认真阅读的激情中开始,在近似迷糊瞌睡中掩卷,而当我第二天再次打开小说,接近文字的时候,我发现我又遗忘了过去那个夜晚的所有故事,他们像未曾发生过一样,从我的夜晚开始新的体验,如此重复,如此健忘,当最后一页被掩卷终结的时候,我仿佛只记住了鲁羊这个名字,只记住了90年代的后半夜,只记住了落城和马余。

这样的遭遇让我很是不安,我曾经幸运地以为,我和鲁羊一样还活在90年代,活在那个“九三年的后半夜”,还在用后半夜的虚拟语气抵达我们的精神王国,是的,看起来是这样的,鲁羊的这本《亲切的游戏》小说集几乎都是90年代的作品,每篇小说都标注了发表的杂志和日期,他说是“为了检索”,实际上我觉得是一种怀念,它还说是他的第一本小说集,但其实,很早的时候,他有过一本名叫《在北京奔跑》的小说集,我大概是喜欢他的语言,所以重复购买了两册,而这个现象更深层次的症结在于我从来没有认真记住鲁羊小说中的情节,包括鲁羊这个名字,和这本小说对我的遭遇一样,我是在激情与怀念中开始遗忘之旅的。这就是我和鲁羊最大的区别,我翻阅了我曾经写过的所谓小说,原来也都是90年代的呓语,而我曾经把《后半夜的虚拟语气》作为90年代小说的总括,现在想来,我是中了鲁羊的毒,他早已用两册相同的小说集,在“九三年的后半夜”,把我的精神彻底征服了。

说起来,这就叫宿命,但看起来像是一个寓言,这和作为小说作者的鲁羊的身份一致,鲁羊曾经长久地迷恋于制造寓言,他甚至提出过“新寓言主义”的口号。在《青花小匙》中他明白无误地表达了他的观点:

有一段时间,我不喜欢讲故事。尤其在我自视认真的写作中,经常回避讲故事。也不喜欢别人在写作中把讲故事作为一篇作品的核心内容。我经常有意破坏故事的形成,我说,别人要看的,我尽量省略。而别人不要看的,我却要不厌其烦,反复描述。

这可以说明我曾经迷恋文字的一个原因,那种称作虚构的东西,在鲁羊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那个叫做“落城”的乌有之乡,那个叫做“马余”的虚构人物,都是鲁羊实践他寓言王国的需要,在这里,一切外在现实的因素被解构,你找不到对立点,你复原不了生活,而在这个虚构王国里,只有鲁羊可以得心应手,可以纵横捭阖,可以让他活着和死去,如此,鲁羊则是最接近小说精神的一个。

多年来我的叙述,基本上局限在落城界内,落城和北京的区别很多,首先可以指出的一个区别就是真与假,现实与虚构的区别,落城是一个虚构的地名,一座架空的城池,随着叙述的深人,在落城的虚线轮廓之内,虽然也出现了一些貌似真实的街巷和人物,整个落城的虚构性质却不会因此而改变,纵观我这些年的叙述,多半内容都处于虚构的阴影中,不能解脱。

但不能不说,鲁羊闯入那个叫“北京”的地方,纯粹是一次恶搞,对于读者来说,似乎是对可触摸现实的回归,对天马行空的拘束,但实际上,北京并不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城市,并不是我们心中的首都,它也只是一个汉字的组合,和“落城”的虚构指向一样,是故事的一个陷阱,是对中心的解构,里面有着年轻的、金色绒毛的、奔跑着的、带着北京公厕气味的茁壮的爱情,可以说,鲁羊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在“北京的奔跑”中,你几乎看不出他对现实的逃逸有多么急切,在寻找中他其实把你带进一个新的寓言王国,里面全是隐喻,里面全是幻想。

而他的背后则是接近孤独的渴求,作为曾经的诗人,里面有着诗人最无边无际的冥想,“你知道我很孤单,你看看我这只眼睛,我和它一样孤单。”在《青花小匙》中我们很容易找到孤独的影子,以及影子背后博尔赫斯式的叙述。不得不承认,鲁羊的世界里到处都有盲者博尔赫斯开启的叙述结构。

在《银色老虎》中,我们看到了鲁羊对于大师的膜拜,博尔赫斯是一个对老虎有奇异感觉的人,他有一本诗集名为《老虎的金黄》。而鲁羊在这部小说中,把童年深处的那种护身符一般的隐喻挖掘出来,“在见到银色老虎的日子里,我不知道那就是老虎,也不懂得那种颜色和光泽”,就是在这里,鲁羊找到了生命的光泽,“它使我的说话方式得以丰富。同时又作为一种景象,在我一生的经验领域内大放光芒。”

随着岁月的流逝,
别的绚丽色彩逐渐把我抛弃,
如今只给我留下
朦胧的光亮、难测的阴影
和原始的金黄

——博尔赫斯《老虎的金黄》

从落城到蓉塘镇到北京,鲁羊总是喜欢脱身变成一个名叫“马余”的人,“作为一个艰苦写作的人”,马余并不是一个有着明显性格的形象,相反,你看到的马余是多面的,不确定的,甚至是误入歧途的,就像那只“银色的老虎”,“它不是由血肉、骨骼和毛皮构成的人间动物。它仅仅是一种通体银色的影像。”这样的影像,让他感到安全,所以,育邦说:“鲁羊的小说就是他的退缩之地。从广阔的世界,回到密密麻麻的文字之穴。”

一个虚构的夜晚结束了,鲁羊结束了,当我拔出书签的时候,黑色的夜汹涌而来,在一个2010年的前半夜,我再一次跌入不安全的孤独中,“如果说我对于自己的生命存有梦想,那就是让自己成为更多数的别人,让更多数的别人化为自己。”我仿佛变成了落城的那个马余,用“银色老虎”的光泽把自己遣回到不再反复的九三年。

万历十五年

编号:Z58·2100917·0784
作者:[美]黄仁宇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2010年1月第一版
定价:18.00元
页数:286页

万历十五年,亦即公元1587年,在西欧历史上为西班牙舰队全部出动征英的前一年;而在中国,这平平淡淡的一年中,发生了若干为历史学家所易于忽视的事件。这些事件,表面看来虽似末端小节,但实质上却是以前发生大事的症结,也是将在以后掀起波澜的机缘。在历史学家黄仁宇的眼中,其间的关系因果,恰为历史的重点,而我们的大历史之旅,也自此开始……英文名:《1587, 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即《1587,无关紧要的一年》,是历史学家黄仁宇最负盛名、也是体现其“大历史观”的一部明史研究专著。其著作主旨在书中末段看出:“当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各人行动全凭儒家简单粗浅而又无法固定的原则所限制,而法律又缺乏创造性,则其社会发展的程度,必然受到限制。即便是宗旨善良,也不能补助技术之不及。”已逝的王小波在《不新的<万历十五年>》中说,“万历十五年是今日之鉴,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之鉴,我希望他们读过此书之后,收拾起胸中的狂妄之气,在书斋里发现粗浅原则的热情会有所降低,把这些原则套在国家头上的热情也会降低。少了一些造罐子的,大家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万历十五年》:衰落帝国的“道德经”

素白的封面,除了《万历十五年》的书名和“[美]黄仁宇”的名字,就只有书脊左边的一张仕女图——仙鹤、松柏、宫苑,工笔彩绘,人物安详,景观舒闲,我不知道这张图出自谁人之手,或许并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历史节点,但是和“万历十五年”这个特殊的时期放在一起,让人觉得有浓浓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腥味。和历史并无多少瓜葛,“万历十五年”显然已经超越了纯历史纪年,而成为黄仁宇的符号,以及所谓“大历史观”的典型著作。我不太关注历史,所以翻阅这本书的意义不是为了追求所谓的“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聪慧”的阅读积累,也不是要想从野史中了解“明朝那些事儿”,我只是想要接近在人们传说中逐渐变成经典的一本图书,这和学术无关,甚至我会在“1587”这个数字面前很鄙夷地想起某一个酒类的广告

从这本增订本的数字可以看出《万历十五年》创造了中国历史学著作的记录,版次上是2010年1月第11次印刷,印数是从130001到150000册,也就是这中华书局版从2007年开始到去年,印数已经突破了15万册,再加上三联版的印刷数,足可以看出在中国史书阅读中,《万历十五年》的确占据着一个神话般的地位,而评论也大都把这部著作描绘成颠覆性的经典作品:

在《万历十五年》出版之后,“中国历史学界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中国人的历史阅读翻开了新的篇章。不夸张地说,在《万历十五年》之后,中国大陆进入了一个历史书写作和阅读的黄仁宇时代。

说实话,我真的对历史不甚感兴趣,那些历史风云都已成过眼云烟,我也记不住那些历史的细节,在故纸堆里讨论所谓的现实意义也多少有点隔靴搔痒的味道,所以对于我来说,只是去了解一个浸润过西方史学的学者如何去破译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背后的那些经验,从历史的横断面去剖析明代社会的国家命运,而且文本采用的传记体叙述方式,感觉实在阅读一个虚构的历史故事,娓娓道来,充满了想象力和诱惑力。

《万历十五年》,英文名:1587, 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把1587称作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一年”,因为在历史上,万历十五年“实为平平淡淡的一年”,但是那些易于忽视的事件,“实质上却是以前发生大事件的症结,也是将在以后掀起波澜的机缘”,黄仁宇正是从这些机缘处落笔,把1587年作为切入其大历史观的节点:1587年3月是万历皇帝年满二十三,进入二十四,登基也快十五年了;1587年前后,年轻的皇帝对张居正的信任达到最高点;1587年,申时行五十二岁,他已感到未老先衰。;1587年,海瑞在任所与世长辞;万历十五年阴历十二月十二日,戚继光离开人间;1587年的次年,李贽剃发为僧……这些细枝末节却组成了1587年政治叙事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实际上我们的大明帝国却已经走到了他发展的尽头”,书中的主要人物,包括万历皇帝,张居正、申时行、海瑞、戚继光和李贽,都在经历和见证着明朝的封建社会衰落,黄仁宇认为,万历丁亥年的年鉴,是为历史上一部失败的总记录。

在这个时候,皇帝的励精图治或者宴安耽乐,首辅的独裁或者调和,高级将领的富于创造或者习于苟安,文官的廉洁奉公或者贪污舞弊,思想家的极端进步或者绝对保守,最后的结果,都是无分善恶,统统不能在事业上取得有意义的发展。

意义被消解了,因为大明的封建气数已经慢慢走向了终点,这颇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任凭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止历史的滚滚洪流。作为最高统治者,万历皇帝身为天子,在另一种意义上讲,他不过是紫禁城中的一名囚徒,他的权力大多带有被动性,大小臣僚期望他以自己的德行而不是权力对国家作出贡献。而在万历看来,德行大部分体现于各种礼仪中,仪式典礼只会产生更多的仪式典礼。所以对他来说,皇位只是一种社会制度,他只是一个道德的象征。在这个巨大的象征面前,万历皇帝的痛苦是只能把个性隐藏起来,和正德皇帝要求实现个性的发展不一样,万历皇帝只能以道德力量作为施政的根本,关键在于防止坏事发生,而不是在于琐屑地去解决问题。再不解决问题的要求下,万历不仅成为清算张居正运动的参与者和执政者,对张居正作出总结性的罪状: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钳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而万历自己,则慢慢陷于一个“宪政危机”之中,他以皇帝身分向臣僚作长期的消极怠工。万历皇帝在历史上是一个空前绝后的例子,在无为而治下,他就一直和另一种权威对抗着,而且这样的僵局不能打破,废长立幼并不是没有理论上的依据,而在于伦理上无法实现万历自己的愿望,这就是问题的症结,在法律和道德的选择下,一个封建帝国如何保持生命力,而“万历十五年”的悲剧性在于:不是以法律治理天下臣民,而是以“四书”中的伦理作为主宰。

这就是黄仁宇在“大历史观”中所要强调的法律和道德的关系,这也正是万历时代中国封建力量极速下滑的根本,“朱翊钧生前有九五之尊,死后被称为神宗显皇帝,而几百年之后它带给人们最强烈的印象,仍然是命运的残酷。”万历皇帝只是时代悲剧性的一具骸骨而已:“由于成宪的不可更改,一个年轻皇帝没有能把自己创造能力在政治生活中充分使用,他的个性无从发挥,反而被半信半疑地引导进这乌有之乡,充当了活着的祖宗。”于是我们看到,作为文官的海瑞,虽然充分重视法律的作用并且执法不阿,但是作为一个在圣经贤传培养下成长的文官,他又始终重视伦理道德的指导作用。以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廉洁已到了偏执的地步;戚继光作为武将,一心驱逐倭寇,不去触动整个国家体制,但是在文人治国的农业国家里,他推行的整套措施业已在事实上打破了文官集团所力图保持的平衡,既然如此,他就必须付出代价;而自相矛盾的思想家李贽,则在经济上的利害关系被抽象而升华为道德。

对于此种结局,黄仁宇在《自序》中说:

他们或身败,或名裂,没有一个人功德圆满。即便是侧面提及的人物,也统统没有好结果。这种情形,断非个人的原因所得以解释,而是当日的制度已至山穷水尽,上自天子,下至庶民,无不成为牺牲品而遭殃受祸。

其实,黄仁宇的历史观更重要是着眼于历史,分析中西文化,而1587年在西欧历史上,为西班牙舰队出征英国的前一年国,他认为中国文化是亚洲大陆地理的产物,而欧美和日本的物质文明,有他们海洋性国家的经验。也就是说,欧美和日本这些现代先进的国家以商业的法律做高层机构或低层机构的联系,而1587年作为标记的落后的明朝国家,则是以旧式农村的习惯及结构作为行政的基础。这就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在道德为上和道德唯一的选择面前,其实也暴露了政权的诚信难题,黄仁宇认为,“道德是一切意义的根源,不能分割,也不便妥协,如果道德上的争执持久不能解决,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则迟早必导致战争。”在这版“增订纪念本”里,补入美国著名作家厄普代克(黄译作“欧蒲台”)刊发在《纽约客》的书评《万历:漫长的怠政时代》中,他说:“黄先生告诉我们,明朝的特征在于‘依靠意识形态作为统治手段;意识形态充斥了帝国的各个方面,无论从强度还是广度来说,都是空前未有’。”用今天的眼光看,明朝必然走向灭亡的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因素,还在集权的皇帝身上。这就是一个无法逾越的统治道德问题,在法律和技术之后,也无法拯救帝国起死回生。

1Q84 Ⅱ

编号:C41·2100723·0783
作者:村上春树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版本:2010年6月第一版
定价:36.00元
页数:352页

据译者施小炜先生透露:《1Q84》BOOK2中,除天吾和青豆两条线之外,还会加入一条新的线索,最后诸线索合一。我忽然觉得,BOOK2出现得太快了,她封面上“7月-9月”似乎和现实中的这个夏季没有什么关系,1Q84是村上春树的时代,即时你扒光了她的衣服,你也不一定了解她的规则。BOOK2的最后一句是:“青豆把手枪插入口中,把力气送上了手指。”


明天,就是1Q85年了

黑色的夜,并不是全部的黑,灯光和星光,支撑着我们的视力和活动范围。关于一只蝙蝠,不是乌鸦,不是在村上春树故事里出现的那只被称为“卡夫卡”的乌鸦。从窗帘上掉落,又停留在窗帘上,我的腰以下部位,我按下阳台开关的时候,它就出现了,而且用一种常见的拥抱的动作紧紧依附在窗帘上,依附在灯光明亮的居室里。我看见了,也看见了我,姑且因为它好奇的眼睛让我觉得它在看我,但其实不是视力,是超级波。只有人类的视力才能看见黑暗之外的灯光和黑暗之中的通道,富有想象力,就像不期而遇进入1Q84里,那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1Q84年”

接下来陷入了一场恐慌。

蝙蝠在房间里飞翔,黑色的点,在有限高度的空中飞翔,慢慢幻化成无数的点,它用自己的超声波不断盘旋在我们的上空。小五狂叫着把我抱住,对他来说,这个不速之客侵扰了它最正常的生活,而且还在盘旋,还在飞翔,还在来回中把我们覆盖住。是的,它不是“卡夫卡”,它只是一只蝙蝠,只是一只被城市的夜空忽略的蝙蝠,一只经常光顾又经常逃离房间的蝙蝠,一只被无限象征着“瑞福”的蝙蝠。我打开窗户,抚慰小五,又伸出手,在窗户的另一面设置了障碍,让蝙蝠在大开的窗户中找到回归的出口,就像30岁的青豆找到1Q84的起点,“通过这个避难阶梯,走到下面的二四六号公路上时,我的世界就被调换了。”

没有费多少周折,蝙蝠的1Q84进口找到了,它用一种被黑夜覆盖的黑色逃离光明,它回到了城市的夜空,无影无踪,进口也就是出口,那扇窗又重新被关上,一切恢复了原来的秩序,小五惊骇已定,跳绳、洗澡、刷牙、睡觉,进入梦的进口,与现实有关,或者,无关。梦中那只蝙蝠会回来,但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出口,从小五的虚拟世界中再次出逃。

我想着,说,夜晚是个巨大的窟窿。某个城市的某一个黑夜,某一只误闯的蝙蝠,某一本小说,都来自现实,都被书写成另一种虚幻,这里也是1Q84的起点?这里也有空气蛹?这里也住着小小人?或者,当蝙蝠飞离,当小五入睡,当我打开《1Q84》的BOOK2时,这里其实只是2010的9月,这里只有352个页码,这里都是我一个人的幻想和经历,文字不是真正的现实,1Q84也不是真正的密码。

是的,只有我,我是Perceiver,我也是Receiver,感知者和接受者,从空气里抽取丝,编制着“空气蛹”,越来越大,白色,流畅,像花生一样的形状,“凹下去的优美曲线,两端柔软的装饰性圆瘤”,然后,从最上端开裂,里面有着微弱的光,一个子体,逃离了“共同体”的子体,和母体一模一样,却是另一种存在。台灯微暗,黑夜无限,空气蛹降临在文字深处,可是30岁的青豆和天吾却擦肩而过,那对10岁时拉手就产生了永久恋情的男女,却成为一个子体和一个母体,无法相逢,爱情便在虚拟的世界里找不到突围的出口。

“我已经置身于这1Q84年。我熟悉的那个1984年已经无影无踪,今年是1Q84年。空气变了,风景变了。”青豆置身在一个快满30岁女人的世界里,却被《1Q84》置换了身份,也置换了那份爱情,父母为证人会的信徒,十岁出外独立,中学时身为垒球选手,之后成为健身教练与暗杀者的双重身份。当冰锥扎入那个男人的身体的时候,她闻到的不是死亡的气息,而是生活的正常秩序,只有在精神帕拉图式的天吾出现在她脑子里的时候,她才软弱不堪,他们之间的爱恋与她自己孤独时的自慰的经验是外界谁也无法涉足的私密。

而天吾,也被拉进了那个“1Q84”里,三十岁的天吾,存有母亲于一岁半时的肉体影像并深深为之困扰,在他重新代写十七岁美少女深绘里的作品《空气蛹》之后,他便成了那个世界不能逃离的人,因为他看见了夜空中的两个月亮,这是1Q84的象征,而在父亲几乎走向死亡的边缘中,天吾望见了空气蛹中那个子体的青豆。但是,那仿佛就是梦境,取代了现实的真实。

“我要找到青豆,天吾重新下定决心。不管会发生什么,不管那里是怎样的世界,不管她是谁。”这是最后一句。我合上书,把BOOK2合在灯光微暗的2010年9月的时候,那个空气蛹,连同“Q是question mark的Q的“1Q84”一起,被关闭在厚厚的书页里,我的逃离和那只蝙蝠一样,只是用最原始的手段寻找到出口,出口即入口,没有攻击,没有恐惧,向着黑夜更深处飞行。

我望着窗外,没有两个月亮,现实还是活生生的现实,我观察着熟睡的小五,梦境还是他的梦境,1Q84年到底有没有降临?这小说像现实的季节转换一样,我在9月读完了“1Q84年”9月的所有故事,青豆和天吾,第一次,第二次,乃至第三次,从1Q84年的入口开始,从空气蛹的世界开始,有了重逢的可能,两条线索像他们存在或不存在的爱情一样,开始交汇,又开始分离。而这样的重逢,让你感到村上春树一直站在背后,他以前是不露声色的,而现在他若隐若现,甚至强加给那个世界一个现实的外壳,精巧、复杂的结构变得顺理成章,却没有了诱惑。

接下去呢,村上春树是不是会站在前面,像那些小小人一样,成为这个世界完全的主宰和权威者?“先驱”教主已死,新兴宗教并不是和现实没有关联,相反,却在村上春树现实的指挥下,呈现出颠覆现实的巨大威力,是的,村上春树必定是站在最高处,把虚幻的1Q84还原成真正的现实,两个月亮、空气蛹、小小人,都将成为真实世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实,有时候,你会感觉到虚拟的东西远比现实更真实,你把所有的阅读想象强加到现实中去,到最后,你反而觉得现实多么的不真实,多么的充满尴尬,仿佛一触摸,就会感觉到恶心和不安。

2010年的9月,《1Q84》BOOK2完结,我知道还有BOOK3将会出现,10月到12月,冬天,岁末。这是否意味着第三卷就是《1Q84》大结局?是否会落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窠臼?我不知道,图书还没有露面,文字还在那个世界里存在,我却觉得在这个沉沉的黑夜,我用一只误闯的蝙蝠,一盏微暗的台灯,和没有两个月亮的夜空,完全读完了那个“空气变了,风景变了,规则也变了”的1Q84年,而剩下的那些,就是另一个通道,因为从明天开始,就是1Q85年了。

独唱团(第一辑)

编号:H77·2100723·0782
作者:韩寒 主编
出版:书海出版社
版本:2010年7月第一版
定价:16.00元
页数:128页

已经忘了《独唱团》第一辑到底比原计划推迟了多少天得以正式出版,似乎一直停留在“裆中央”的暧昧时代,其实这只是一小撮意识形态为王的人意淫这个世界的结果。韩寒,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意见领袖,在这样的意淫者和意见领袖的对峙中,《独唱团》的面世多少可以看作是文艺青年的绝唱,这明明是一本杂志,却没有刊号,而是以丛书的形式出版。韩寒说:“它终究只是一本文艺读本,无论是从程序上还是从本质上,他都无法承载很多人对于改变现状,改善社会的期望。”


弥漫在盛夏午后的“独立”品格

这个夏日的悠长似乎早已注定了,从每天早上一开始,我就想拍点日出和云彩,晨曦的美几乎都在我的想象之中,但后来我发现,我根本不必去守候这早晨的一刻,所有的白天时辰里,天空都是让我沉醉,街道都是明亮得令我兴奋,这是夏天的统一风格,过度的白,过度的亮,过度的热,也过度的自我,所以,我基本上没有再拿起相机,处处是风景,我何必去捕捉。

这样的放弃是不是也是获得?我其实陷入了老王子《合唱》里的那个为享受之死的弟弟的轮回中,

我忽然觉得自己原本是一个无比乐观的人,我心里包藏的对生活的热爱,对人世幸福的渴望和逃脱惩罚之后的快乐,都压抑不住地迸发出来。

我成了哥哥,找到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办法”。当然,“我”的头发“还是丝毫没有弯曲的直发,而且赫然是中分”。

《合唱》里有诗歌,有性爱,有追求和失落,也有不尽的冲动,只是,我们就是差那么一点想象,把自己脱壳出来,活在另一个现实和想象并存的世界。《独唱团》第一辑,我觉得韩寒选中这篇小说是故意的,从“独唱”到“合唱”,标题上的针锋相对无非是把现实和理想做了一次行而下的解构,而且我一直觉得,这册难产的丛书取名为《独唱团》就是为了彰显我们个体的无为,有时候却是一种力量,而且团而结之,向这个世界发出并不孤独的声音。

独唱而成团,是矛盾的螺旋式上升,是生存的张力体现。版权页上创作团、问题团、项目团等的“入团须知”则明白地把一本文艺杂志的定位展现出来。我就是坐在一个充满着冷气的地方,参加一个关于“合作与发展”的主题论坛,其实,我无意把这样一本想彰显个性的杂志带到会场,也无意选择这样的主题讨论中展开它的第一页,但是我承认,合作发展的主题就仿佛是为手上这本杂志寻找未来突围的方向。

“写作者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让作品不像现实那样到处遗憾,阅读者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用眼睛摸一摸自己的理想。”韩寒在扉页中,用镂空的“T”字表白阐述了自己的观点,镂空的符号后面,我看不到那种亵渎和颠覆,设计过的签名倒让我体会到了一种张狂,理想主义是不是韩寒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是不是贴在《独唱团》文本中的标签?至少是在现实面前,理想主义才显出那可贵的独立个性,周云蓬的《绿皮火车》里有着知识分子的独立思考,但这是身体残疾之后的妥协和无奈,盲文背后更多的倒是对现实的向往。

这里很容易想到一个关键词:体制,从《独唱团》多舛的命运经历来看,似乎就是寻找体制内的突围方向,包括韩寒本人,一直是个挣扎的个体,所以从社会学意义上来说,《独唱团》的意义并不在于里面的那些文字和篇目,而是整体的命运沉浮,成为中国文学、出版的一个新现象。“双腿夹着灵魂,赶路匆忙”,这是张楚的歌词,也是北山《我们去卅城》的一个主题隐射,里面有一个我非常熟悉的称呼:老五,我是带着感情色彩看完这篇小说的,我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被嫁接到一条国道旁的沉沦生活中,其实,那里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充满了生活最后的意淫,这或许也是体制生存之外的冒险生活,但是没有意义,和这篇小说呈现的文本一样,原来是个岔口,根本不能提供方向。《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里韩寒把一个逃跑的孩子推向了生活情趣和反叛的极致,高墙和爬越,里面的对立很明白是体制内外的对立,所以那个叫田芳或者姗姗的妓女要生下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时,一切变得那么黑色幽默。

《所有人问所有人》是把所谓的体制矛盾用现实的手段直接揭示出来,上海车管所、上海交通局、狱警、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等这些体制内的机构被坦露在这篇问答式的文本中,中间还吊着一根红红的实线,符号的意义一目了然,而这样的实录式问答意图太过明显,反而有些尴尬,使《独唱团》应该具有的独立品格被刻意消解掉了。或者还有罗永浩的《秋菊男的故事》,看起来的确很幼稚。

“合作与发展”体制内的讨论已经很白热化了,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这个盛夏的午后,我故作独立地用一张会议记录纸虚假地掩盖下面的档案纸封面,看起来天衣无缝,其实破绽百出,我或者可以把这样的阅读献给这本文艺丛书,同样有一种逃避。128页,13万字,860mm×1600mm开本尺寸,16元人民币整的定价,这些数字组合成的《独唱团》,我用一个午后的时间全部看完,几乎是逐字逐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整体上还是有着萎靡和无聊,有着一味抱怨的幼稚,尤其是散文,没有新意,而那篇待续的《一如玫红色的蔷薇之于夏日》像一部纯情小说,尴尬得令人想笑。

推荐:咪蒙《好痛的金圣叹》、王子乔《风在算钱》、沈纹《这个夏天你去不了》,除此,尔尔。随着主题论坛结束,我掩卷读完《独唱团》,所谓知识分子的独立品格的突围也在这个盛夏午后悄悄落幕。外面,云彩还是一如既往。

诗经演

编号:S29·2100607·0781
作者:木心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09年3月第一版
定价:39.00元
页数:317页

木心的一本独特的诗歌集,就这本诗作而言,木心依据《诗经》创造性地注入现代内容,每首十四行,整整三百首。本诗集曾被认作“天书”,木心曾说:“三百篇中的男和女,我个个都爱,该我回去,他和她向我走来就不可爱了。”所以,《诗经演》可以看作是中国现代诗从汉语传统返本探源的一则孤例。《诗经演》没有任何腰封,只有塑封,封面的版画仿佛是河对岸的那个妇人遥望劳动的男人,在扉页上,木心写道:“诗三百,一言蔽,会吾中。”

死亡匣子

编号:C55·2100607·0780
作者:[美]苏珊·桑塔格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09年8月第一版
定价:32.00元
页数:374页

苏珊·桑塔格的第二部长篇,一部闪烁着卡夫卡式光芒的难以言传的心理惊悚小说。迪迪,显微镜公司职员,一位“很难不讨人喜欢,连灾难也会避他三分”的好好先生、曾经自杀未遂的离异男子,一次出差途中,他在隧道里杀死一名铁路工,却无法确认此事的虚实,在摇摆的车厢里,他爱上一位盲女以求慰藉。从此他与心魔搏击,试图逃离真相。然而在死亡的诱惑和负罪感下,虚弱的迪迪再次进入那个黑暗的隧道,可怖的谋杀再现,他也终于步入了死亡之匣……


《死亡匣子》:一只苍蝇不可抵达的真相

通体都是黑色的封面,包裹着白色的的纸张,那里面究竟有一个怎么样的故事,第一页开始,我就做好了准备,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迎接一切可能的恐怖和不安,幸福和希望。都是陌生的,连同被称作“美国公众的良心”、“文学批评的帕格尼尼”的作者苏珊·桑塔格,书柜上只有一册未曾翻动的《反对阐释》,她的奠基之作,和书一样,这个美国文艺女青年正用一种藏匿的方式走近我,令我的呼吸和封面一样,找不到一点可以宣泄的亮色。

这便是某一个进口,《死亡匣子》的进口,撕掉薄膜,拿掉黑色外面的另一个封面,我不知道是进入了故事的中心还是故事进入了我的中心,总之我是小心翼翼,没有章节的序号,故事的段落之间只有5行的间隔,我不喜欢这种编排方式,仿佛汹涌的巨浪一下子把你淹没,没有呼吸的出口,它压抑着我可能放弃的阅读欲望,“‘好人迪迪’正出差在外。”这是第一句话,没有危险,也没有寓意,一切都很平静,我以为就像迪迪这个“好好先生”一样,故事会温馨地走向和谐的一面:

他属于这样一种人:不会虐待妇女,从不丢失信用卡,洗碗时绝不会失手打碎盘子,对工作尽心尽责,对朋友慷慨大方,不管多么累,每天半夜都要出去溜溜狗。

然后后来危险就出现了,这样一个出身于中等城市中产阶级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现年三十三岁、就职于一家老牌显微镜公司驻纽约办事处的广告部门的好人,却经历着别人未知的中年危机:婚姻失败,事业未成,缺少亲情,没有朋友,在极度抑郁和孤独中于一个月前自杀未遂。“迪迪并非真正地活着,而只是有一条生命。”活着只是一条命,对于这样的落差,我是如何也不能确定在我对面的是一个性情随和、温文尔雅、循规蹈矩、克己敬业的人,也不能确定接下来的故事和真实的死亡无关,我越来越感觉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怖正在慢慢逼近,仿佛那一体的黑,要把一个“一条生命”活着的人包裹进去。

谋杀出现在第77页,在这之前属于迪迪的谋杀已经发生了,在铁轨旁,一列休整的列车旁,谁也没有成为证人,迪迪失手杀死了那个对他态度不好的铁路工人尹卡多纳,一切都是黑暗中进行的,除了迪迪身上的味道,什么也没有留下,在没有旁观者作为证人的现场,对于迪迪来说,恐惧不是来自他成了一个杀人犯,而是他却不能证明是不是真的发生了死亡事件,这一点甚至开始折磨迪迪,在毫无预谋下尹卡多纳沉沉死去,迪迪离开铁轨,上了火车,一切都按原计划行进,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就是我们面临的最大灾难,仿佛处在虚幻之中,因为没有任何关于死亡的答案。所以新的谋杀出现了,在第77页,我说的是关于一本书,关于文本的谋杀,第五行,靠右,一只苍蝇的尸体,扑在文字上面,压住了“心灰意冷”的迪迪,那个“心”字是靠推断出来的,苍蝇的脚伸展出来,整个尸体完整呈现着,在76页的同等位置,是一滩淡淡的血迹。

我无法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一次无人在场的死亡,和迪迪的那次失手一样,它允许我展开想象,这是一本刚刚撕开塑料封膜的新书,374页,2009年8月第一版,未曾发现漏页错页、撕页等不合印刷规范的错误出现,从苏珊·桑塔格写作开始,经过翻译,经过校对,经过排版,这一切都在我想象之外,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印刷中,冬季的一天,一只调皮的苍蝇落在了即将装订的页码上,然后便是机器的定制,苍蝇毫无准备,被卷进了机器,然后便被成为了文字的一部分,和心灰意冷的迪迪一起,进了书店,进入某个人的阅读中。

不在现场的死亡显得虚幻,我不知道那个真相在哪里,看不见,也早已过了时间,在两年的时间里,一只苍蝇的死没有引起任何的关注,等到她被发现的时候,死亡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它成了一个标本,成了好人迪迪之外的另一种被阐释的文本。这个发现让我有些兴奋,我仿佛看到了迪迪最致命的不安,它同样来自对真相的无能为力,“怕什么?是真相……人们唯一害怕的不就是真相吗?”在迪迪和盲人女友海丝特的争吵之后,迪迪发现自己身上的恐惧与日俱增,他摆脱不了这样的折磨,尽管他对海丝特说起过那次死亡,但盲人海丝特并不能见证什么,即使有真相,她也看不到什么。

这是最大的无奈,对于迪迪来说,真相已经越来越远,他几乎被遗忘了,在和海丝特做爱的生活中,在另外一个城市,谁也不会记得这件事,而最可怕的是,迪迪连自己都不能保证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铁路工人尹卡多纳是不是真的死了,或许整个过程只是他的一种想象。我们看到,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迪迪一直在证明是他杀死了尹卡多纳。他初识海丝特和她做爱时便告诉她自己杀了人,“我想我一定得跟人说说,否则就太不真实了。”后来他寻找当地的电视和报纸,希望看到尹卡多纳死亡的消息,但是这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死亡最后也成了无人问津的普通事故,他考虑过出席尹卡多纳的葬礼,希望在验尸中发现死亡是非正常的,但是他的希望一步步落空,没有人提出验尸,而且尸体是要火化而不是土葬,这对他来说又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因为在他看来“入土并且慢慢腐烂的尸体是真实的东西”,而一旦被火化,所有的证据,所有的可能都会不存在。迪迪又假装铁路公司拜访尹卡多纳的妻子,在被拒绝之后,迪迪梦见了自己成为尹卡多纳,和他的妻子儿子在一起,“不仅除掉尹卡多纳其人,还盗用他的身份?”他的一次次努力都是为了证明尹卡多纳的死亡和自己有关,但是他越证明,那种真实性却越淡化,甚至到最后他都不知道尹卡多纳到底有没有死,那次死亡事件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个想象。在巨大的不安中,他只能寻找与海丝特疯狂的爱情。

作为一个盲人女孩,对于迪迪来说,海丝特似乎可以拯救他的灵魂。对迪迪来说,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使他痛苦,使他不断地想象,这种想象“既牢牢粘附着对于过去所看到的一切的怀疑,又忐忑不安地凝望着未来”,所以他认为眼睛是有罪的,而海丝特双目失明却可以让他感觉到安全,这种安全完全是建立在对世界的自我命名,因为海丝特失明而拥有了某种特别的智慧,能看到平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他甚至假设把尹卡多纳的眼睛给海丝特,那样,“也就不会罪不可恕了”,在他心里,海丝特代表着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幸存也没有负罪感的世界,所以迪迪才会把海丝特当成是自己的爱的对象,照顾她,甚至合二为一,在做爱的高潮中“得到宽恕之感”。

而最后,迪迪为了证明真相,他亲自带着海丝特走进了隧道,去重新开始那场死亡的谋杀,这一点匪夷所思,但是在迪迪看来,却是唯一真正可以看到的真相,“由于第一次下手时半心半意,我只好回头重来一遍。”在他面前,尹卡多纳又出现了,他又一次抡起铁锤杀死了他,只有这样,那悬在心头为被证实的死亡才会变成现实,而最后,赤身裸体的迪迪似乎印证了“死亡=人生百科全书”的哲理,在满是尸体的古墓里寻找到死亡的终极意义。

“更多的房间。迪迪继续走着,寻找自己之死。迪迪制作了他的最终图表,画出了他的最后地图。迪迪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名册。”这是《死亡匣子》的最后一句,我仿佛看到了迪迪最后和死亡融为一体,黑色匣子打开又关上,只不过这次,他把自己关了进去,或许,只有自己抵达最后的死亡才能真正实现永在。死亡的诱惑不是去发现和活着的区别,而是为了证明真相。这一点或许就是苏珊·桑塔格一生在追求的主题,她似乎一直在穿透那些被某种“阐释”所遮蔽的现实真相,她反对把“影子世界”取代“真实世界”去阐释,因为“阐释”会把那个无比复杂、多元的世界变得可怜和简陋。所以迪迪的一生都在寻求别人对死亡的阐释,所以他才会那么痛苦,才会备受折磨,而我掩卷着黑色的《死亡匣子》的时候,那只苍蝇的死亡影子还未曾消退,它死在第77页,我却在没有兴趣去想象被印刷成书的那个瞬间,不管是复杂还是简单,我们永远接近不了那个真实的存在。

禅是一枝花

编号:B52·2100607·0779
作者:胡兰成
出版: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版本:2004年1月第一版
定价:24.80元
页数:260页

胡兰成,实在是一个眼熟的名字,和张爱玲的那种情感纠葛倒是不能忽略的故事,只是多半是隐匿在背后的,当然,最主要的是在官方历史体系中,他被冠以“汉奸”的蔑称,我不大知道关于胡兰成的这段历史,而他作为一个文化学者浮出水面大约就是这两年的事,《禅是一枝花》是管窥他的一个进口。这本书是胡兰成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在台湾居留期间对禅宗第一奇书《碧岩录》中一百则公案的逐一解明。八百多年来,中国的文学家和思想家们一直都想解明宋代《碧岩录》,直到胡兰成,才做成了这番事业。此书对于中国禅宗思想的理解,有着巨大的作用。可被视为中国禅学的一件大事。书中表哥、哥哥、妹妹等其实都是胡兰成自己的化身,如满天花雨,无处不在。书中的解读当然仍是胡的文学整体观念的的一部分,我们可以把它看成一部“禅解”的《今生今世》,亦无不可。


《禅是一枝花》:花开两朵的尴尬

放在案头,已经数月,《禅是一枝花》静卧了些日子,等我翻开来,又是一段日子,这一来二去,这一夏一秋,也还是懵懂着不解其意,大致是慢慢读着便开始瞌睡无聊,胡兰成所说的”机“大约就是这样一遍遍不求甚解中被浪费了,愚钝如我,禅在我面前,却变得甚为可怕。

也买过读过一些讲禅的书,比如南怀瑾的《禅话》,也比如不立文字却流传多个版本的《六祖坛经》,葛兆光《中国禅思想史》、还有周裕锴《禅宗语言》、杨曾文的《唐五代禅宗史》、印顺法师《中国禅宗史》、南唐静·筠禅僧的《祖堂集》,当然还有蔡志忠的《禅说》等等,都是偏重于史传,对于禅宗思想也只是过眼云烟,翻阅一下也便忘了,等于忘了胡兰成所说的“机”,但是蔡志忠的漫画,记忆深刻,特别是慧可断臂立雪,破机的执着非一般人所能为,上次去”少林寺“,也见了那“断臂立雪”之处,晴朗的日子、干净的地面,是不见雪的,也不见血,却把那场景还原起来,心智为之震动,然而,胡兰成在《禅是一枝花》的自序中,却不喜欢,“慧可断臂立雪,我亦不喜,还是被贼斫臂可信。”着实让人迷糊,大约也是我等愚笨悟不到这其中的禅意。所以,对于胡兰成所说的“机”似乎还带着很浓厚的怀疑主义。

禅的思想是一个机字,盖承自易经卦爻之动,与庄子之齐物论,非印度佛教所有。机在于阴阳变化生生之先端,印度佛教言因缘而不知阴阳,故不识机。西洋的是物质的有的宇宙,不知无,不知生,当然亦不识机。西洋人惟说条件。条件是因果性的,而机则是飞跃的,超因果性的。所以禅的思想纔真是创造性的,理论倒是其后的事。

他说的机当然是“动”,是生于无,是创造性的,断臂或者只是达摩的口谕而已,不见得慧可有多少创造性。他比较推崇的的《南泉斩猫》,那猫不只是哪边的,立断不能,便斩死之,也就解了不能解的机缘,“当机立断,平息烟尘”,他说,“南泉禅师斩猫一节便是教了千秋万世的人们一个天道的机字。”但是到底什么是机,胡兰成说的就是创造,就是无所顾暇别旁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然是在立动中显现,《俱胝惟竖一指》也是胡兰成推崇的禅之机,“俱胝和尚,凡有所问,只竖一指。”回答所有问题只数一指,有所悟无所悟,全在这手指的动,“如此可知俱胝的只竖一指,是像天的一个声音。是像中司娘舞时头上押发针的一闪宝石红,是像水浒传里林冲的打一棒,此方的是真东西,但也要对方是有情。”他又说“是故俱胝的只竖一指他人不可假冒”,这才是禅机的关键,后来有模仿者亦如此,凡所问只竖一指,有一禅师见之,立马将其所竖一指砍去,等再问时,还是竖起一指,却发现已无,便开悟。

不过,胡兰成没有将这故事再延续,也就没能感悟最后的机理,欲言又止,看起来胡兰成所解的公案都是点到为止,但可惜内中不独是这样让你回味的机,却也留尽笔墨谈些情,而且可怕的是,这情是媚到骨子里的风情,于禅却不怎么相宜。说红楼,第四十三则《洞山无寒暑处》中说:一部红楼梦的伟大,即在贾宝玉与林黛玉及晴雯的痴情,有太上忘情为境。一部红楼梦,不是琉璃古殿阶上的月中兔影,而是太虚幻境离恨天一块顽石上鑴的字迹。日本的源氏物语没有此境。金瓶梅更没有。歌德的浮士德亦没有此境。第四十六则《镜清雨滴声》:林黛玉对宝玉,如南泉说的“时人见此一枝花,如梦相似”,你怎么的亦不能与之恝然不相关。你对他有万古的思慕幽怨。这不是逐物吗?这不是迷己吗?

看来落脚还是那“迷”字,情到最迷惘处那当然是走不出来,逐物迷己了,也就是把胡兰成这样一个”能让一个天才的女子低到尘埃里去的男人“凸现出来,也在抬高张爱玲的悟性和才华,却有一种未说的媚气,这媚气沾染到禅里去,终究是“大海中的盲龟”找不到一根浮木,读着读着,却始终看不到公案背后真正的禅机,或者一如他那备受争议的感情生活,让张爱玲最后也只得说了寥寥几句伤心话:“倘使我不得不离开你,不会去寻短见,也不会爱别人,我将只是自我萎谢了。”

胡兰成此书主要是想给《碧岩录》解说:”近年台湾的中国文坛忽流行言禅,虽初缘疏浅,亦是一机一会,我所以写此碧岩录新语,于百则公案皆与以解明,庶几发昔人之智光,为今时思想方法之解放。“却未想是用这禅来取悦人的,即便不是刻意去撩拨。

案·情

编号:C28·2100601·0778
作者:卢洪营
出版:青岛出版社
版本:2010年1月第一版
定价:28.00元
页数:321页

我不知道中国还有所谓的“悬疑小说”,一部电视剧放大了这样的小说类型,放大了卢洪营本人。我只是感兴趣这书的包装,一只牛皮纸袋,看上去像若干年前孟京辉的那本《先锋戏剧档案》,袋子上分门别类地写着策划、作者、设计、技术等人的名单,也是按照编号、姓名、职务和性别来标注的,当然还有一段“备注”。牛皮袋子不能轻易打开,仿佛里面关押着潘多拉:“未经购买不得翻阅”写在红色的印戳上,边上是两句话:豪华绘事版,限量9999册。看起来充满了悬疑,而图书所赠的东西除了这个黄色的牛皮纸袋之外,还有《河图洛书》+《梦笔生花·六道天书》。


《案·情》:伪噱头下的臭皮囊

“未经购买,不得翻阅”的提示印在书后,和牛皮套子一样,上面是两个黑色宋体字:绝密。如此编排的目的一目了然,天下没有免费午餐,不购买就没有知情权,不花钱就打不开绝密文件,最下面的定价:28元,把这些所谓的绝密都一分一角地解开。封面的《案·情》也是黑色的,却像沾染了血渍,浓浓淡淡化不开来。编号1-7列出了“天书文化”策划人的目录,从姓名、职务到性别,四方表格,像一个囚禁的牢笼,所有工作人员像是杀人犯一样,备注栏写着如下文字:“专家组鉴定:罪犯作案手法专业,案件纷繁复杂,感情线索众多。需发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力量,以期在最短时间内结案。”

321页的文字里到底藏着怎么样的悬疑故事,一副皮囊综合了所有可以想象的元素,把一个通俗的小说烘托出来。最关键的倒是《案·情》书名下面的那段类似腰封的说明:“【潜伏】作者推理悬疑力作!”,压住了那个叫卢洪营的作者。1985年出生的卢洪营似乎还是个学生,白衣卿相称之为“小卢”,我曾经以为,电视剧《潜伏》的热播放大了小说文本,但其实,那部大红大紫的电视剧《潜伏》的原著作者是龙一,而不是卢洪营。卢洪营的小说《潜伏》只是和龙一的同名罢了,却并未改编成电视剧,也就是说,那句“【潜伏】作者推理悬疑力作!”的类腰封口号只是一个“伪噱头”,和余则成、左蓝、翠平毫无关系。就是因为“潜伏”的符号陷阱,让我误以为是电视的放大效应。电视和文本是两个概念,两种境界,在“后潜伏时代”,这样一本被高度包装策划的小说,它的终极目标依然是电视,策划人白衣卿相公开说,这部小说“也将非常适合改编成影视剧。届时就将是荧屏观众之福了。而本书的读者诸君,算是先睹为快。”

这是小说最终极的命运?这是文本最快捷的通道?所以我们看到,用档案牛皮纸的封面,关闭了所有可能通向外面的门,甚至连窗户也没开,而真正的悲剧在于,你根本不知道卢洪营到底是谁,他潜伏在文本后面,或者潜伏在《潜伏》后面,却丧失了真正走出来的可能。

其实,这故事没有什么悬疑的魅力,这“案·情”也绝非被描述成耸人听闻的“纷繁复杂”:一场神秘的纵火杀人案件,将《洛城晚报》的首席记者曹云近和公安局城南分队队长付乙卷入其中。两人在商界精英秦浣的协助下,费尽力气挖掘线索。然而当真相逐步显露,案件幕后的大集团的面纱即将掀开时。付乙却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曹云近设好的圈套……可以很简单地概括小说的故事情节,推理其实并没有充分展示,曹云近过早被剥开了真实身份,让前面营造的那份悬疑彻底瓦解,我们要做的就是顺着揭开的谜底,一步步走下去,知道按照设定的线路走到终点,在路上,没有猜测,没有假设,没有荡气回肠,没有峰回路转,大路朝天,什么都告诉了你,你就可以把小说称之为“故事”,然后合上最后一页。

在案件中增加情感成分,不是首创,也不是高潮,那种纠葛激不起你遐想的欲望,在从头至尾打上通俗小说符号的文本里,你很安静,甚至不用费力思考,在一目十行的浏览中完成对故事整体的阅读。这是今年来读得最轻松的小说,加起来不超过3个小时的浏览,使我觉得有时候阅读真的会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错误,我甚至认为,在这个夏季,我的阅读呈现出一种骇人的低俗倾向,牛皮纸档案袋、河图洛书、梦笔生花,这些皮囊式的元素把我的阅读习惯引向了谷底。我并不是说故事写得不好,只是我不喜欢这样的文本,不喜欢豪华的策划下掩盖着的虚弱文字,如此,这28元的“拆封费”算是对我阅读趣味调整的代价。

《先锋已死?》的谩骂是对真正精英文化的渴望,而《案·情》中的通俗至死,则让我彻底无语。短短的夏季,里面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无奈,我不知道,我似乎在这样的图书策划营销时代被逼到了死胡同,然后转身,我便看到了纷纷扬扬的欲望,压着我,让我觉得出路已经被完全堵上,我只好在里面守着我的皮囊,来一次彻底的意淫。

先锋已死?

编号:E29·2100601·0777
作者:郭玉洁 主编
出版:宁夏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0年4月第一版
定价:25.00元
页数:220页

它的系列性证明的确是一本杂志,《单向街》002号,理论来源似乎是“单向度的人”,塑封着,不好随便呈现里面的“生为人杰,死亦鬼雄”的关于“先锋”的讨论,无法管窥“纪录、探索、批评”的理念,一切都是未知的,只是封面的那种白色包围的红色面目看起来多少有点反传统的意味,我猜测里面的文字大都是装着一副离经叛道的样子,抨击当下的文学、艺术、电影等等,里面有着一些反抗,但到头来还是妥协着。副标题是:“没有伟大的作品,只有平庸的年代”,似乎平庸就是先锋死去的传承时代,平庸是我们的物质至上的注解,而那些轰轰烈烈的先锋作品,大都已成为故纸堆,在缅怀中扫进历史的尘埃中。


下半身的“先锋”爬满了蛆虫

我知道,这个题目相当恶心,会换来很多的鄙夷,但这是我在吃过一顿午餐之后的决定,对一本用“下半身”思考出炉的图书,虽然带着“先锋已死”的精英主义封面,但我实在是闻到了里面的恶臭,阵阵散发,每一个文字都像是爬行的蛆虫,物质已下肚,精神却令人呕吐,25元的图书定价,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所谓文人沦落的代价,先锋已死?有时候道德死得更快。

这几天我一直被某种恶臭所包围,这是我开启这本图书之前的现实,地点在单位。从周日开始,我值班时,就闻到了三楼楼梯上的这股难闻的味道,说不出什么味道,但和某些腐烂的东西有关,起先我以为周五清洗空调留下的清洁剂的味道,有着鼻炎的我似乎乐意这样去揣测现实,并给它一个善良的解释。但是后来我知道是自己欺骗了自己,空气清洁剂应该会被风吹散,但是那股味道却越来越浓烈,你几乎不能正常从楼梯上经过,要到达三楼的办公室,必须掩着鼻子快速通过。

但是在坊间传说是什么动物的尸体腐烂的时候,我还是冒着被熏到的危险,慢慢靠近楼梯的窗户,俯视,方圆几米未见小猫小狗小老鼠的尸体,然后眼睛向内,看到了一只垃圾桶里,周五的遗弃物,尚未清理,再次壮着胆靠近,终于发现了恶臭的来源,被剥食过的虾壳留在那里,有些虾肉还残留着,但是高温天,所有的东西都难敌腐烂的命运,最后在这些虾肉上我发现了缓慢爬行、正在美食的蛆虫,三五成群,饕餮盛宴。

我可以毫无抑制地呕吐,把几天的粮食都翻江倒海出来,但是我却极其克制极其理智,仅仅是掩鼻而已,发现恶臭的真正原因才让我兴奋,有一些悬案般的东西揭开谜底才会让人大快,所以我基本把这一事实当成不可磨灭的证据,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周一上班之后,打扫卫生的阿姨会把这些恶臭彻底从这个楼梯口移除。而我,只是回归到释然,回归到应有的现实当中。

说实话,我当初疑虑这股恶臭的时候,是怀疑过某些小动物的突然死亡,甚至是人,请不要怀疑我的道德,在这样的盛夏时节,在这样幽静少有人往的周末,甚至在这样难闻的恶臭面前,我的想象仅仅是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儿。当谜底揭开,我便把那些爬行的蛆虫当成是必须生存的小动物而已,你不去看也便相安无事了。

如此一来,对这本《先锋已死?》的杂志书,我也尽可采取这样的态度,把它当成是某些人生存的小蛆虫就够了,闻到恶臭,找到根源,随后也就是掩鼻避开。但其实远非那么简单,从利益上来说,这是我掏出积蓄购买的图书,所以利益链让我的身份成为一个消费者,从时间上来说,我花费了两个晚上不充分的三个小时,从撕掉外膜开始,到凝神静气像压住一个少女双腿一样一页页翻阅,我也是花了精力的,所以,从人力精力和财力上来说,我都无法容忍自己和这本图书相安无事,无法容忍这样的恶臭来影响我的欲望。

《先锋已死?》,单向街丛书002,2010年5月出版,距离野心勃勃的《单向街001·最愚蠢的一代?》8个月时间,似乎有点难产。封面是勾勒出的一个奇怪表情,红底,很有革命的味道,眼睛里有着莫名的愤怒,“先锋已死?”的书名在打框的红色下面,是一个疑问句,问号不够重量,已经挤到了封面的悬崖边。从外观上,我是喜欢的,至少承袭了所谓先锋的一贯品格,购买的时候,书是被塑膜纸包着的,像一件艺术品,但是不能永远陈列,我必须撕开薄膜,深入其中。书的栏目分专题、纪录、访谈、艺术、随笔和沙龙,我没有看过《单向街001·最愚蠢的一代?》,所以不知道这些栏目是否有承袭关系。专题讲的是先锋戏剧,从林兆华到孟京辉,再到田沁鑫、牟森,这些人物对我来说都是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也的确构成了中国先锋戏剧的过去图景,但是我从这专题里,看不出对先锋戏剧的梳理,看不出所谓的文艺批评,有的只是这些人物的简单经历,像某报纸的那些报道一般,他们都成了平面的人,叫什么名,干了什么,获得了什么,现在从事什么。再往下看,还是如此,而且更平面,所有的解读都是在传递着一个简单的信号:这是一本杂志,我们纪录,但我们不批评。所有的文字都是对封面那种表情的背叛,所有的精英主义都是为25元价格而设下的圈套,我基本对里面的文字不忍卒读,那里没有人文主义的关怀,没有批评精神的灵光,有的只是事实的陈列,人物活动的堆砌。

而那篇《图书帝国》似乎在为策划这册丛书的“磨铁”和“文治”树碑立传,这是沈浩波的计谋,也是沈浩波的死亡。他从前是一个诗人,诗歌界“下半身”运动的灵魂人物,2007年还被评为“当代十大新锐诗人”,曾反问韩寒“哪个男人不想性?”。在出版界,他变成了“诗人和逐利商人的结合体”,是一个十足的机会主义者,从春树的《北京娃娃》,到《明朝那些事儿》,从《盗墓笔记》,到袁腾飞的《历史是什么玩意儿》,沈浩波的磨铁制造着传奇,但也生产着“下半身”的读者,一个被职业推手炒作到排行榜上位的那些所谓作品,其实都是泛滥着沈浩波的那种“下半身”的骚味,当然,还有27岁的苏静。而这本杂志书这是沈浩波和他的磨铁帝国对中国出版和中国文化的强奸。在乌有之乡网站,有个叫“微麦子”的网友在一篇《春树及其书商沈浩波为什么会成为汉奸亡国奴》的文章中说:

春树的《北京娃娃》一书2002年非法出版后成为畅销书,并先后传播到很多国家,被美国人狠狠地利用了一把。中国新自由主义在中国青少年一代的灵魂世界从此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移植,随后,该书的策划沈浩波所倡导的“下半身”下流诗歌团体在中国诗歌界进而文学文化界开始一路畅行,《三联生活周刊》,《广州日报》等对沈浩波的“流氓理论”进行了全方位的正面发表与报道,导致了伪自由主义的在中国以一种极其淫秽的形象全面开花。

很抱歉,我没有读过《北京娃娃》、《明朝那些事儿》、《盗墓笔记》,或者还有袁腾飞的《历史是什么玩意儿》,当然,还有沈浩波的“下半身”诗歌,这的确使我没有多少发言权,但是我仅仅从这本《先锋已死?》的伪精英丛书中读到了隐藏在最深处的恶臭,上面爬满了蛆虫。似乎有些可笑,在《图书帝国》里描写的那场关于沈浩波的磨铁和“中国最牛历史教师”袁腾飞的浪漫蜜月,在今年已经变成了“离婚”官司,据悉,袁腾飞已经在今年4月起诉沈浩波,理由是他赖账不还,并且未经许可,推出“非法出版物”《历史是个什么玩意儿3》。而沈浩波在接受采访时,则用所谓出版界的行规来自我辩解。从两人的一唱一和到现在的对薄公堂,不知道这个冷笑话的背后是不是折射出出版行业内的合作缺乏诚信这一现实。

《先锋已死?》终于结束了“被阅读”的使命,而我购买这本书时发出的“死的不仅仅是先锋”的感慨,最后却成了谶语,有些狂欢的背后往往是寂寥,有些繁荣的背后往往是陨落,“单向街”其实只有一个通向死亡的方向,对于沈浩波,对于磨铁,对于那些披着精英文化的“下半身”来说,都是布满蛆虫的爬行。和沈浩波同为1976年出生的许知远在这本丛书的序言中说:

而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每个人都找不到自己的道路,甚至放弃了去寻找的努力,那么这个社会最终就会充斥着陈词滥调,而人们在其中长久地生活,以至于失去了判断力与感受力,最终产生更多的陈词滥调。

顺着这个思路,我在沈浩波的博客里发现这首诗:

你狞笑问我
为何如此低贱
我微笑着告诉你
我在练习忍受

题为《奴隶赋》。也算是作为告别沈浩波“图书帝国”的一个总结陈词。

1Q84 Ⅰ

编号:C41·2100527·0776
作者:[日]村上春树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版本:2010年5月第一版
定价:36.00元
页数:400页

故事还是两条线索:一条线索是一个人要去谋杀另一个人,另一条线索则是一个人帮另一个人改书稿,有这两条线索,最终接近了一个连警察都无法靠近的秘密组织。于是,那个《1984》的影子出现了,是“追究奥威尔《一九八四》式思想管制的恐怖和本源恶的现实批判小说。”从而探讨了“善恶界线崩毁后世界上的幸福的绝对性”。我们似乎也依稀看到了1995年3月造成3800人死伤的奥姆真理教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可是,我们的阅读是要超越文本,超越作者,超越那个低调而又传统的男人:“他(村上春树)从不去银座等地方喝酒,一生只爱自己的老婆。”

风雅颂

编号:C28·2100410·0775
作者:阎连科
出版:江苏人民出版社
版本:2008年6月第一版
定价:29.00元
页数:332页

该书面市后,就引起了外界“诋毁北京大学知识分子”的质疑,而书中对《诗经》的解构也引起了褒贬不一的争议。但毕竟这是阎连科的实验和创新,书的封面也以“中国荒诞现实主义大师”来定位他。而当我们手捧332页、纸张略有粗糙的时候,一定会有一种惊喜重重袭来:从形式创新改革开始,到总价目8.5折结束。第一章《关雎》这样的描述:“他趴在我妻子身上,宛若一只晒干的虾米缩在一条白条鱼的身上。这一黑一白,一肥一瘦,一明一暗,让我当时就想,他们难有性高潮的到来。”


《风雅颂》:精神家园的荒诞突围

大块的色彩组合,在封面上跳跃,雄鹰被遗落在黑色的影子里,花草泼墨,写意人生,大致是抽象的,和风雅颂传承的文字一样,是一种精神上的探究和复古。其实,在新书上,那些写意的抽象题图是被腰封遮挡住的,可是我买的时候,腰封消失了,这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封面之一,曾经还窃喜了一段时间,那句轰炸式的“中国荒诞现实主义大师 阎连科”的注解终于没能影响我的阅读,但后来想想,失去了腰封也就失去了一次直观感受文本主题的机会,也就失去了“钝刀割肉,佛头作粪”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传达。

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文字,风雅之颂,颂的不是诗经的浪漫主义,不是一个教授的济世美德,也不是退守“诗经古城”的坚守,颂的是在知识贬值、道德沦丧,以及无所不在的利益博弈下,荒诞世界会生长出最后的精神之光,妥协和懦弱的背后是一个对现实的超越,蝴蝶振翅中仿佛发现了我们弥久被封存的天启幸福:“每个人无论你最初沿着人生的新途走到哪里,但最终都只能沿着老路走回去。”

我一直觉得杨科是个乐观的人,多年评不上教授,又遭到妻子的背叛,却想着自己对诗经的著作能够开启新的对文明研究的新思路;被送进精神病院出逃后与妓女群厮混,却想着用自己的收入把他们从肮脏的世界里解救出来;最后成了杀人犯却想着自己在“诗经古城”发现了被孔子删除的诗经遗篇……一路下来,却是欢歌笑语、希望永存的,而正是这样的乐观生存,才凸显着社会的荒诞和不可理喻,这样的张力让我的阅读充满痛苦,活生生的知识分子被折磨,在最边缘的地方,一个个希望被泯灭,而最后,杨科依然建设着他的伊甸园:

但我在死亡的生命之上,确实看到了飞舞的粉色蝴蝶,看到了天地之间的雪花,也还有雪后的一丝初晴。

《风雅颂》,最早的名字叫做“回家”,而小说就是展现一个知识分子的国家之路,他的家园,不在清燕大学,那里只有利益的博弈和道德的沦丧,也不在天堂街,那里只有女人的肉体和对生命的践踏;他的家园也不在寺村,在情人玲珍去世、玲珍的女儿小敏嫁人之后,这个村落对杨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的家,在《诗经》里,在传说中的诗经古城里。爱上了小敏之后的杨科,无法忍受小敏将要出嫁的现实,他杀死了小敏的丈夫李木匠,也最终从高高的知识分子神坛跌落,成了亡命天涯的杀人犯。然后,否极泰来,在天涯的尽头,他找到了黄土下的古城,和城墙上刻着的一首首被孔子从《诗经》中删去的诗。在小说的结尾处,杨科坐拥诗经古城,不但收纳各处不为世所容的专家、教授,更吸引来无数自愿投靠的妓女,于是,一座世外桃源般的乌托邦就此诞生。阎连科,和杨科一起,用一种荒诞的方式完成了对世界的超越,也完成了知识分子的精神升华。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次虚妄的精神胜利,“软弱、不承担”的知识分子劣根性正是在这个荒诞社会里解救自己的良药,至少那些爱情和精神,在扬科身上是无论如何也泯灭不了的,他那种战战兢兢的人生态度和处世之法正是让他找到了最后的归宿,杨科与12位小姐在春节期间连日狂欢,在身体上相敬如宾,在精神上却完成了无与伦比的高潮,特别是他给小姐们讲《诗经》,众人同颂“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场景,淋漓尽致,壮观不已。纵观《风雅颂》全书,那一次,不但是杨科人生的最高潮,也是知识分子惟一一次体现出自己的生命价值。

当知识分子精英文化由经院走向市井,由庙堂走向市井,并与市井大众文化合流,在市井化中获得了大众的支持而实现新生的时候,精神家园也就成为最底层生活中折射的温暖和关怀,而扬科在这样的家园寻找中完成了最后的突围,虽然这样的突围仅仅是个体,仅仅是偶发。

作为一种精神自传,阎连科这本小说出版后备受争议,有教授说,小说借《风雅颂》之名“影射北京大学,诋毁高校人文传统,肆意将高校知识分子形象妖魔化”。我忽然觉得小说情节活生生在现实中得以展现,阎连科说,“任何对号入座的事情都太荒诞,比我的小说本身还要荒诞。”其实,“唯荒诞,才真实。”文本和现实的互为关系被阐释得天衣无缝,如此,我们才会宿命地觉得现实更是个挣脱不了的荒诞牢笼。

我执

编号:E29·2100410·0774
作者:梁文道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09年4月第一版
定价:26.00元
页数:274页

1970年出生的梁文道拥有如下身份:大学讲师、文化从业人员、自由撰稿人、电视电台节目主持人、牛棚书院院长、中学校长、商业电台台长、电影创作人和剧评家、作家、书评家、食文化研究人、时事评论员、乐评家、公共危机处理专员、环保权益维护者、古迹研究员、文化推广研究学者、艾滋病权益维护义工……如此众多身份使梁文道在深入社会的探究中显得力不从心,鲜见更新的博客文章更让我觉得作为香港的“中国良心”,不断消费着文化,而他的作品越来越像一幅幅拼贴画。《我执》是梁文道在大陆绘就的第四幅拼贴画,封面是白色的,一抹灰色上写了标题“我执”两个字。下面是一行“我执”的梵语:atma- graha:作为南传佛教上座部的宗徒,梁文道每年都要短期出家,依止马来西亚达摩洒甘露尊者座下修行。“我都知道了;这一切谎言与妄想,卑鄙与怯懦。它们就像颜料和素材,正好可以涂抹出一整座城市,以及其中无数的场景和遭遇。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想象;你以为是自己的,只不过是种偶然。握得越紧越是徒然。此之谓我执。”


《我执》:我偏不执

大约是09年的事了,那年他在大陆连续出版了三本书:《常识》、《噪音太多》和《我执》。我不记得梁文道是如何闯入我的阅读视野的,书店里有这三册书,还有《读书》,看得多了也便记住了,当然那是偶尔看到《南方周末》的专栏,梁文道评点时事,也有几分睿智,也有几分激情,所以我便以一种观望的心情,购置了这一册据说最私密、最感性、最特别的一本。

封面还是我所喜欢的,白色,很干净,一抹灰色上写了标题“我执”两个字。下面是一行梵语:atma-graha——“我执”的梵文。作为南传佛教上座部的宗徒,梁文道每年都要短期出家,依止马来西亚达摩洒甘露尊者座下修行。我不懂梵文,却还是被“我执”的那种有我无我的心境所吸引,邓小桦在序言中说“有浓厚的忏悔录风格”,看起来像是自我反省的,呈现着一个公共知识分子最纤弱的部分。

作为香港媒体人,梁文道一直是公共的形象,《我执》也无非是报纸的专栏文章,据说是香港文坛前辈叶辉的盛情邀请下模仿他最欣赏的作家之一,法国作家罗兰·巴特的经典作品《恋人絮语》来为这个专栏开头,并称之为“秘学笔记”。只是这样按照日志的方式罗列着他的生活、感情和成长,的确是“敏感、柔软、细密又极其脆弱”,把日常生活的点滴,通过那些哲人的思想进行解构,妙趣横生,他说《我执》中的文章,就是他多年来思考的一个尝试。这其中的虚虚实实或如作者友人所讲:情节是假的,情感是真的。而通篇下来,爱情无疑是全书的重心,从相恋、热恋、苦恋,到背叛、分手、出走,甚至乱伦,无所不含,梁文道希望能将这样一部看似松散,实则完整的散文系列,作为他“爱情类型学”思考的一种尝试。

我一直希望带着轻松的心情来解读梁文道,但是里面浓重的文艺气倒是让我看起来有点困顿,这也许是想和“我执”的主题相契合,一个简单的事情和经历,在梁文道笔下却成为另一种人生的解读,福柯、罗兰·巴托尔、亨利·詹姆斯、厄普代克、巴什拉、格罗斯曼、帕慕克,这些经典文本的引用看起来他的叙述很厚重,也提供了另类的视角,或者这样的安排,也是对他媒体人身份的一种反叛,“检视自身历史与拷问内心”,有忏悔,有自责,背负孤独的罪,读来来也耐人寻味。《我执》,完全以“我”的视角去陈述,却也是“小我”,和他那个复杂的信仰也不无关系。

我是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杂夹着些许感动和些许的昏睡,把这一百多篇“感悟”浏览了一遍,近来几乎没有读过这样的文艺和生活随笔,也从来没有铺陈一张白纸,把那些寻味的语段摘抄下来,看来,梁文道的字里行间还是激起了一些共鸣,是微微的,觉得生活可以那样去写,带着尽破我执,却不能抵达安心的彼岸的迷惑,带着公共身份与私人密语的矛盾,也带着身体之病痒和思想之狂欢的苦痛,“我爱智慧”的境界何止凭一个小我的定力就可以达到?我执,我却偏不执,或许也是一种境界。

从《我执》中,我只是简单认识一个人,简单认识一些字:

要完全认识一个人,一定要认识他的恐惧。——《黑暗之心》

求爱的人比被爱的人更加神圣,因为神在求爱的人那一边,而非在被爱者那头。——《魂断威尼斯》

所有单恋是最高尚最富道德情操的一种爱恋形式。——《暗恋的道德》

在每一段关系的开头,他已经感到终结的模样,他永远在投入的同时抽离,在水乳交融的时候孤寂。——《他不是》

财富、美貌,甚至才华,都不是外在的东西,而是一个人身上的无奈的限制和枷锁。——《有钱人的笑话》

疾病是以陌生文字写在肉体上的铭刻。——《我的病历》

红军(1934-1936)

编号:Z59·2100307·0773
作者:师永刚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2006年10月第一版
定价:36.00元
页数:278页

这是为庆祝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周年而出版的书,也是三联书店继《雷锋》之后的第二本“历史说明书”,书中收录了数百幅由台湾当局保存的关于红军的珍贵图片,展示了敌人眼中的红军的真实影像。与以前出版的记录红军的正史不同的是,《红军1934-1936》并不纠缠于当年发生的战斗和各种解密故事,而是更关注长征中的琐事和细节,比如红军长征中的着装、饮食安排、武器装备、文化娱乐以及当时中华民国的社会精英们在忙些什么等等,甚至还为“暴走一族”整理了一份由当年的红军推荐的长征路上最著名的十大秘境。


《红军》:国家乌托邦的政治色素

对很多人来说,“红军”已经成为一个想象的词,和它相关的注解包括革命、生命和逃亡,而对于那个时侯西方人来说,则意味着乌托邦、共产党和奇迹,但是,不管他们如何各自写着对一支遥远军队的定义,实际上,红军最后是被“长征”取代了,或者说,长征放大了红军的历史价值,在亲历者与想象者之间,长征是这支军队的开始,也是最后的结束。

而作为文本的《红军》显然截取了1934-1936这段最低谷却也最辉煌的岁月来观照历史,来展开想象者眼中的历史迷局,在70年后的今天,作为缅怀的书册,它并不承担那些当年的斗争甚至各种解密故事的纪录。斯诺称“在世界各国中,没有比红色中国的情况是更大的谜,更混乱的传说了。”所以,《红军》一开始就不是宏大叙事的范本,在历史长河的细枝末节中,如何找到与今天的阅读心理,与影像轰炸下成长起来的一代读者中的秘密通道。他们的关健词是,全球化语境下的三十年代与二零零六年之间的关系,剔除更多的表层的意义,让一切回归常识。

例如他们会津津乐道于对于红军的着装的考证,在长征途中他们的饮食问题是如何安排的?红军的武器装备具体有哪些?他们沿途的对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红军长征经过了哪些地理地貌?红军在路上的文化娱乐以及红军占领城市后在里面的生活是怎样的?在红军长征期间的中华民国的社会精英们在忙些什么。甚至他们整段所描述与解读的竟然是《红军病历》、《红军食谱》,而他们所讲述的关于红军的城市生活的细节,也令人新鲜与吃惊。比如他们首度公开的苏维埃政府在进到遵义城时发布的命令竟然是要求红军学会上厕所等有趣而真实的细节……,甚至他们还为今天的暴走一族整理出了一份由当年的红军推荐的长征路上最著名的十大秘境等鲜为人知的胜景……

红一方面军长征路上一共368天,有235天用在白天行军上,18天用于夜行军。途中红军只休息44天,平均走365里才休整一次,日平均行军74里。一共翻越了18座山脉,其中5座终年积雪,渡过了24条河流,经过11个省,占领过大小62个城市,突破了10个地方军阀的封锁包围,通过了6个不同的少数民族地区。从瑞金出发到陕北平均每行1公里,就有4名红军战士死亡,大约每12人中只有1人到达陕北。
——《红军(1934-1936)》第三章:在路上

我像是在阅读村上春树《寻羊冒险记》:“刷牙足足刷了5分钟。犹豫良久,还是把胡子也刮了……走出洗脸间,坐在客厅沙发上吸1支晨烟。背囊里还有3盒‘好运’,吸完就没了。”或者在看王家卫的《重庆森林》:“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一个用数字连接起感觉的文本,超乎寻常的偏好让人又回归到现实,从历史的大迷局中走出,看到的现实不过是一个孤独的存在,当70多年的历史在如今摇滚先锋的浪漫主义中复活,不得不说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历史叙事,在我们的臆想中成长,发酵,直至演化成心理的一个文化暗示,在摧枯拉朽的精神动力下,长征和红军已经成为国家乌托邦的象征。

我曾经有些病态地把“红军”和“红卫兵”两种历史人物归结为同一个英语单词,但其实这是很多西方人存在的误读,Red Army是红色国家的缔造者,而Red Guards却是红色帝国的拥趸,而在西方国家,red一般被看作是邪恶的象征,与愤怒、暴力和恐怖有关,甚至用于葬礼。而在亚洲国家,如中国,却恰恰相反,在一个红旗飘飘的共和国土地上,我们其实拥有的就是对于国家乌托邦的浪漫想象,这样的集体意识是福是祸,是我们永远绕不开的红色情节,“我们仍然在历史地图中透过这支军队的红色色素,辨认这条30年代行进路线的方位和经纬,并试图努力地回到常识。”当我们试图从这样的“常识”中找到集体共存的密码时,历史也就完成了它的终极意义。

乌拉尼亚

编号:C38·2100307·0772
作者:[法]勒克莱齐奥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08年1月第一版
定价:17.00元
页数:254页

乌拉尼亚来自希腊神话,原意为天文女神,小说中引申为“天上的国度”。勒克莱齐奥以其优美的笔触构建出一座美丽的天国——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在坎波斯居民仰望天空的节日中,时间与空间完美地融合在那一双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睛里。阅读《战争〉是在10多年前,那时的世界呈现着一种混乱和荒诞,戴着面具的战争其实在每个人心中,而200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使译介勒克莱齐奥的作品成为时尚,这本“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评选辞中说:“尽管,这一过于理想的乌托邦最后还是在当今物质文明面前归于失败,但是,小说中的"坎波斯"是人类必不可少的梦想,因为人类不能没有梦想。而勒克莱齐奥所做的,正是艺术地说出这一梦想。”


《乌拉尼亚》:没有时间的乌托邦

时间已经逃离了我们可能的想象,在广袤中自由行进,这是在一个枕头靠着的小五得到的最无力的知识,那是在夜晚,即将入眠,我说到了光年,说到了星空,说到了时间,一颗被我们瞧见的星星却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那一颗,它不和我们在同一时间轴上,看到的时间是被某种速度抛弃的。这个知识点对于孩子来说,是想象所无法完成的,我后悔把知识变成了必须知道的东西,“你需要的不是知识,恰恰相反,是遗忘。”就是读到了这句话,在我的手上,我还没有完全展开,勒克莱齐奥的小说《乌拉尼亚》

这样的契合明显不是我刻意制造的,而且把那种苍白的想象带进小五的梦境里,我只是很偶然说到星星,说到时间,说到“数星星的孩子”,但是和小说无关,我只是在那个夜晚准备打开小说,阅读一个寓言小说家对于人类遗忘的虚构。其实,这本小说已经存放在我的书桌上近一年了,我翻阅过,又合拢过,后来一直没有继续,一直没有更深入知道所谓的知识和遗忘,我承认,它让我的阅读陷入一种难受的状况中,我不做笔记,我记不住那些复杂的人名,它只是轻轻掠过我的脑际,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每次继续的时候,我都要去寻找曾经的阅读线索,但最后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在时隔一年之后,再次走进《乌拉尼亚》的时候,我也举得这是一本并不适合我阅读的小说,里面是一个寓言,我没有能力穷尽所有的寓意,甚至连文本的基本含义,我都觉得是晦涩模糊的,对于这样一种乌托邦的虚构故事,或许真的需要一种遗忘的精神。

但是时间之外,知识之外,在星空缺乏想象力的解说中,我仍然要把里面的一字一句挖掘出来,以示我对小五讲的那个关于光年和距离的知识是多么可怕,我们老了的时候,或许很多星空里的故事都没有来得及发生:

我们看到的这片天空,这片拥有太阳和繁星的天空,正是我们的祖先曾经看到过的,也是我们的孩子将要看到的。对于天空而言,我们既是老人又是孩子。

“现实是神秘的,人只有通过梦想才能接近世界。”是的,现实不能穷尽世界的所有,它只是我们站立的一个点,没有开始和结束,只有神秘,不知去向。所以我们需要乌托邦,需要另外的现实,“为了克服焦虑,我们创造出一个国度–天上缪斯的名字:乌拉尼亚”,再然后,“古老传说与现代生活模式的对抗”,创造了一种语言和文字:埃尔门语,对于现实颠覆从命名开始,一切便滑向一个未知的世界,那个叫坎波斯的小镇,没有贫富,没有阶级,没有压抑,天性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自由张扬,甚至小孩也可以成为大人的精神导师;人们在那里聊天、听故事、做梦、看云;在那里学习做人,学习生活,学习自由和真理。“我们既不知何日,也不知何时”,甚至没有时间。所有坎波斯人都是流浪者,都是没有归宿的人,“都是走投无路的人”,而在这里,他们忘记了他们曾经的自己,忘记了自己的语言,甚至忘记了爱情,奥蒂说:“爱是人每天都要经历的,它会改变,会转移,会回归。她说一个人可以同时爱着几个人,爱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甚至一只动物或一株植物。”在这个“泛爱论”的地方,一切苦难都可以被泯灭,包括将人类学家的背叛、唐托马斯的孤独、朗波里奥的破败和坎波斯居民的受逐。

对于坎波斯的人来说,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忘记自己,而“仰望星空”成了他们的主要生活,在手臂上刺画北斗七星,“对于所有在大地上生活的——不仅是在大地上生活,对于所有生命来说——天空是一种补偿。”因为那里浩渺,那里空阔,那里有着那些星星,“请你们仰望天空,任自己迷失在空间里。”但是对于那些经历过苦难的人来说,仰望星空却会陷入另一种孤独和无助,坎波斯参事贾迪对拉法埃尔·扎沙里说:

你在用虚荣认识天空,而你却并不认识你自己。你可以看到昴星团的七颗星,你把它们印在手腕上。可是你知道吗?只要借助一副简易眼镜,你就能看到四百多颗星,借助一架望远镜,你就能看到成千上万的星星!在你看来,星星像是一家人,可是你知道吗?它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几百光年!如果你的寿命可以超越人的一生,比如活得像一棵树那么久,你就会看到它们彼此分开,更换位置,甚至改头换面!你需要的不是知识,恰恰相反,是遗忘。

在时间中必须学会的是遗忘,这种遗忘也是为了抵抗现代社会造成的苦难,朗波里奥这是人类学家的山岗,却是真正的现实社会,这里有教士、社会学家,还有“我”一样的土壤学家,在这里有着社会的等级与偏见,“在浓厚的殖民地氛围中举办各种会议并教授课程”,让“人类学毫无争议地成为人文科学中的皇后”,以“公平”、“合理”的方式对周边的居民们进行了挤压和欺诈,利用科学来满足他们的权力追求,以机械的手臂打破了这个世外桃源的平静生活。最后,坎波斯的居民被迫迁移,再度寻找他们的理想国。坎波斯被驱赶到了半月岛,但是对于一个乌托邦来说,这种驱逐却是另一种社会的开始,“在这个王国里,没有任何人会来驱逐我们,我们可以将一切重新开始。”上岛后的第一个夜晚,奥蒂就希望大家仰望星空,找到最真实的黑暗,这或许就是乌托邦最不能泯灭的理想和精神。

“乌拉尼亚真的存在,我们曾是它的见证人。”当旅行者变成了海上的遇难者,那个理想的社会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消失而消逝,他们继续迷路,继续在虚空中寻找苦难的遗忘,当”时间不再是从前的时间了“,乌拉尼亚便成为最后我们的记忆,其实乌托邦的实现并不是一个一个小镇的安宁和平等,而是回归到自我,学会遗忘苦难,学会遗忘时间,“每个人都应该回到来时的地方。”

海边的卡夫卡

编号:C41·2100307·0771
作者:[日]村上春树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07年7月第一版
定价:27.00元
页数:521页

“卡夫卡”在捷克语里边意思是“乌鸦”,所以这是一个关于叫乌鸦的少年,15岁,被母亲抛弃被父亲诅咒,孤独、顽强,和村上春树很多作品一样,少年一直在探求世界和自身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多少带着一点荒诞。《海边的卡夫卡》力图通过十五岁少年的眼睛来描绘这样一个世界。“想写少年,是因为他们还是“可变”的存在,他们的灵魂仍处于绵软状态而未固定于一个方向,他们身上类似价值观和生活方式那样的因素尚未牢固确立。”村上春树在序言中说。作为《1Q84》之前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也是《1Q84》进入中国大陆出版市场之前的热身阅读,或许在这里能找到进入村上春树最新语言世界的钥匙。


卡夫卡的隐喻

对夜的恐惧无论如何是伴随着人的成长而与日俱增,认知范围的扩大意味着非认知东西的增多,几乎是一种二律背反。不是少年的小五已经感觉到了这样黑夜的无尽,而且要在黑夜中进入非现实的梦境,更需要一种面对的勇气。我没有细细探究小五的心态,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心底有一种白天无法体验的害怕,在我们相处的夜晚,他的要求是在他身边,让他安然进入梦乡。

这样倾向越来越明显,甚至他会做出宁愿让我先上网写博客,他独自玩,而后陪他睡觉的牺牲,因为醒着可以抵挡更多黑夜带来的不安,而入睡之后隐喻便会大面积进攻,因为有我在,小五至少会感觉温暖的。我不觉得小五是敏感的,这是一个成长必经的阶段,我答应他,用我的力量把黑夜各种可怕的可能化解,以此,将进入一个他自己感觉踏实的世界。

我坐在床上,旁边的灯有些阴暗,小五沉沉睡去,我没有猜测接下来的梦中情节。他的计划安排倒让我有了时间可以很明白地去触摸夜,以及做一些只在夜晚可以做的事情。很安静,我几乎有些遗忘地拿起掩卷很长时间的小说,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片段地连接起来,生活不及一本书完整,我的阅读看上去是收拾断裂的记忆,一个人的夜晚,是一个人的隐喻,患有性别同一性障碍的大岛曾反复对少年卡夫卡说:“世间万物无一不是隐喻”,我相信了,在这个夜的中心,在小五沉沉入梦的路口,我看到大片的隐喻蜂拥而至。

连起点也是:444页,第44章:《中田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好像是进入了书中那个奇幻的入口石,里面有着我们无法预知的秘密,隐喻是现实最后的堡垒,田中君在睡梦中死去,安详,满足,像完成了一件最伟大的工作,一个失去战争记忆,一个看不懂文字的老人,当烧掉佐伯所有罪过承揽下来的文稿时,他已经完成了使命,不解的历史被毁灭,隐喻也就消失了,“世界是隐喻。”文字其实是一个符号,而当“海边的卡夫卡”成为音乐,成为画像的时候,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的时候,隐喻消失之后,整个世界就“如剪纸一样立起,开始独自行走”。

入口石合拢,少年田中又成为少年卡夫卡,在经历了杀父、奸母、与姐姐做爱的“俄狄浦斯情结”之后,其实少年的寻找就已经划上了句号,先前“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已经不是不可及的目标,而已经变成现实一种,弑父奸母这个人类最大禁忌,最后也会得到宽许和容忍,所有少年的逃避都是在还原一个隐喻,而当隐喻以现实的面目出现的时候,“弄明白活着的意义”就是“最好先睡一觉”。一切使用语言的思考和表达是彻底缺席的,剩下的就是“一觉醒来,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文字和一切文艺手段的创造都是虚幻的,是无法抵达“卡夫卡”这个隐喻中心的,不管是田中君在入口石之后的死亡还是少年卡夫卡的入梦,所有的现实和非现实的命运都可能没有终点,“海边椅子上坐着卡夫卡/想着驱动世界的钟摆/当心扉关闭的时候/无处可去的斯芬克斯/把身影化为利剑/刺穿你的梦。”正像《海边的卡夫卡》歌曲里唱的那样,我们的阅读,我们的理解,以及反复的寻求隐喻,或许是越走越远,或许你也成为文本的一部分而无法突围。

一直喜欢看村上春树的小说,从《且听风吟》到《挪威的森林》,从《寻羊冒险记》《奇鸟行状录》,他的世界错乱而怪诞,却总是让人感到安详,“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他说。我在阅读这本小说的初期,总是把那个已经经典的卡夫卡联系起来,小说的悖谬和荒诞让我一开始就跌入经验主义的漩涡中,而且那个出走少年的孤独就是另一个卡夫卡。译者林少华说,“卡夫卡”在捷克语里边意思是“乌鸦”的意思,少年卡夫卡、一个叫乌鸦的少年……这些词语含混在一起,让我对于故事的入口充满了恐惧,却充满了诱惑。高明的作者总是这样,诱惑你进入,但是你一旦进入,安全脱身将变成一件难事。在《海边的卡夫卡》里也有时光隧道,它的入口是森林深处,门口守卫着两名身穿帝国陆军野战服、手持三八式步枪的日本士兵。慢慢进入,展现在你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怪诞的世界:集体失忆、人与猫交谈、天降鱼雨和蚂蟥雨、生活在凝结时间中的美貌女性、性别是女子却始终以男子身份生活的图书馆管理员……

当情节本身成为你通行的阻力的时候,当故事在你看来变得支离破碎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小说还原成文字的组合,正是因为文字里面的内在张力,温文尔雅,才让我在断裂阅读中依然能有到快感,一个少年的成长,从出逃到回归,在我们绞尽脑汁的理解中,真相其实简单明,命运无非是一个嘲弄人的微笑。

在最后7章的翻阅中,我一直陪伴着小五,或许,在他安静地睡眠中,也没有什么隐喻,甚至没有梦境,经验主义的猜测会让我们感到恐惧,感到深入其中而无法自拔的恐惧,那年,我们每个人懵懂而莽撞地扎入社会,但其实,隐喻正在一批批死亡,夜很黑,只是夜而已,世界是如此真切,“一觉醒来,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说吧,记忆

编号:E54·2100109·0770
作者:[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2009-4第一版
定价:28.00元
页数:393页

尽管纳博科夫在自传《说吧,记忆》中坚持认为“什么都不曾失去”,然而在1919年4月的一个夜晚,他在俄罗斯留下并无感伤的最后一瞥,踏上了永远的流亡之旅。当时他并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确实都已失去:故乡、家园、财富甚至包括自己的母语。“我在思想上回到了过去——思想令人绝望地渐行渐淡——遥远的地方,我在那里摸索某个秘密的通道,结果发现时间的监狱是球形的,没有出口。”1966年,纳博科夫在《说吧,记忆》前言里这样写道。在这篇与正文一样写满了人生经历与创作记忆的前言里,他将自己的一生比喻为“一个小玻璃球里的彩色螺旋”。


《说吧,记忆》:颠沛在时间的流放地

“这部作品是有系统的、相关的个人回忆录汇集起来,地域上,从圣彼得堡到圣纳泽尔,时间跨度是三十七年,从一九〇三年八月到一九四〇年五月,只有几次进入了后来的时空。”我一直无法理解”进入了后来的时空“到底是指什么,那时,纳博科夫已经结束了20年的流流亡生涯,成为一个美国作家,那时他已经开始放弃俄语写作,那时离他最有争议的小说《洛丽塔》问世还有15年的时间,所以看起来时间在纳博科夫那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两种可割裂开来的记忆,任凭自己像“一个小玻璃球里的彩色螺旋”,旋转出命题弧、反题弧、合题弧,和历史一样,在记忆中刻下各自的轨迹,“螺旋在实质意义上是一个圆”,而那些经历最后变成生活最大的财富,而对于纳博科夫来说,一九四〇年以前的记忆是与某种母性有关,是与俄罗斯祖国和民族有关,与“强烈和单纯的虔诚”的母亲有关,与“归于寂静时”第一首献诗给塔玛拉有关,与流着犹太血统的妻子薇拉有关。

已经一年多了,它一直压在待阅图书的最底层,而我开始阅读之后,也总在一种很游离的状态下进行,一是关于纳博科夫,关于《洛丽塔》,我已经快要遗忘了,那种发生在我大学时代的阅读记忆早就破碎了,相反,作为《洛丽塔》DVD版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却留下些深刻印象,这名字的暧昧很有中国古典的艳丽色彩,可是这个故事在道德的危桥上是容易被落入小水的,洛丽塔毕竟无法在所有人中完成这样的颠覆性的革命:“人性中的道德感是一种义务,而我们则必须赋予灵魂以美感。”所以对我来说,《洛丽塔》只是一部小说,和美国文学有关,和纳博科夫有关,10多年了,它当然会逐渐老去,当然会被淹没在记忆中。二来,是对这本书的体例,《说吧,记忆:自传追述》这是书的全名,首先是一种自传,其实才是关于记忆的追述,所以这体例大体是和散文有关,而我很难就一册散文作品发表很多阅读感受,我的意思是,在一个快餐色彩浓郁的文学消费样式面前,我基本上是解读不出什么形而上意义的,或者说,我很不喜欢用散文的架构来追忆自己的生活记忆,尤其是在纳博科夫这样逐渐淡出视野的作家身上。

综合以上两点,大致可以看出,我对这册图书的购买显然是在计划之外的,甚至在阅读中间还有一些无奈,说实话,在挑选图书的时候,我是不了解里面的内容的,我甚至以为是一部虚构小说,纳博科夫的语言必须是在虚构的文学中才能驾轻就熟,而自传回忆对他来说只是某一种树碑立传式的媚俗做法——很凑巧的是,今年的4月23日是纳博科夫诞辰112周年的日子,离我阅读完《说吧,记忆》还有20天的时间,距离如此靠近,我仿佛闻到了20世纪初的那种俄罗斯作家身上散发出的技巧性和冒险性的游戏特质。于是硬着头皮,从3月末到4月初,把记忆坦露在这个初春的日子里,把纳博科夫的往事用一目十行的游戏心态去解读,是的,那里有风花雪月,也有凄苦和无奈。

纳博科夫实在是一个天才,也从来都充满着浪漫主义的追求,在他的孩提时代,我们看见了纳博科夫对于数学的天才敏感性和理解力,超过了正常人,他的童年生活就是在这样一种世界里度过的,记忆的幻灯片所聚焦的,是那些庄园小径,童年玩具,捕蝶经历,棋题设计,色彩的涂抹,初恋的心悸,叶的卷曲,字母表的彩虹,海滩上的碎瓷片。这些都在母亲的影响下,因为作为一个母性强大的人来说,母亲遵循的简单规则就是“全心全意喜爱,别的就交给命运。”,这是一种彻底的融入,在纳博科夫看来,这颠覆了那场俄日战争的记忆,颠覆了父亲的政治生活对他的诱惑,“我在大自然中发现了自己在艺术中寻求的非实用主义的喜悦。”于是那些蝴蝶,那些童年里的记忆都成为喜悦的源头,讨厌约束,讨厌规则,也成为一个孩子最基本的反抗,“从七岁开始,一切我感到和框在长方形范围内的阳光有联系的东西,都受到唯一的一种激情的支配。”在激情的支配下,他们和家庭教师进行着反抗式的战争,对于他们来说,规则都是可以改变和颠覆的,他们只想在自己的家园里寻找那种幸福的感觉。

但这些理想主义的想法在成长过程中必然要遭到解构,而对于纳博科夫而言,他的解构就是寻找心理的那种寄托,回归母性。不管是母亲还是女友,他都希望“全心全意地喜爱”,而由于特殊的关系,纳博科夫走上了一条流亡的不归路,而这次的打击更大,几乎把他赶出了俄罗斯这片土地。对于这样做一种结局,他也只能默默承受,纳博科夫的个人史其实就是一个民族的抗争史。纳博科夫1899年出生于俄国一个显赫的贵族家庭,十五岁时已继承有百万家财,良田万顷,庄园一处。然而十月革命爆发,举家逃亡,走上漫漫流亡路,一生永不返乡。几度流离,从俄国世袭的财产,只余一只质地精良的旅行包而已。在欧洲,父亲遇刺,他不得不自谋生路,教授法语、网球、拳击和英语为生。二战爆发,他携妻逃至法国,又因为其妻薇拉的犹太血统,不得不再次踏上流亡之途。期间母亲贫病交加,客死异乡,其弟死于纳粹集中营。在美国,他努力成为一个美国作家,不得不放弃自己一流的俄语,而使用二手的英语写作,这对任何一个作家,尤其彼时年逾不惑的他都是一种“个人的悲剧”。

这其实就是沉重,他必须告别祖国,必须踏上异乡之路,必须改变自己的语言,无论如何,纳博科夫的人生经历充满着颠沛流离的味道,“流亡生活的忧伤和辉煌”,到最后也是随着时间而消逝,而成为作者心中最后的痛。对于祖国,对于流亡,纳博科夫心中有种无奈,“失去祖国对我来说就是失去我的爱。”大爱就是小爱,就是突破的框,就是非实用主义的喜悦,就是归于沉寂后的诗。

颠沛人生,远离政治,风云中继续拈花微笑,这也许是《说吧,记忆》传递给我们的一个启示,“摇篮在深渊上方摇着,而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存不过是两个永恒的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那些失眠与爱,那些孤僻与自由,那些离别与游戏,个体的记忆也都是民族的记忆,1918年塔玛拉致纳博科夫说:“下雨时我们为何感到如此快乐?” 这或许就是一种记忆中最弥久的信仰,和生命有关,和自由有关,和大自然有关。

编号:C28·2100109·0769
作者:莫言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9年12月第一版
定价:27.00元
页数:340页

据说历时三年写成,关于计划生育的主题,或许从这个很表面和现实主义的主题下,我们可以找到精子、繁衍、制度等等关键词来解说,但是对于从《红高粱》而来的莫言来说,我宁愿相信,他是在进行另一种文本革命,书信体这种古老的形式在这里复活,一位日本友人的来往信札,蝌蚪的倾诉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反现实主义的标签。还是在高密东北乡,还是民间习俗和欲望之间的某种矛盾,我想,找不到妈妈的蝌蚪一开始是没有什么记忆的。


《蛙》:计划以外的生育秘史

大约对于计划生育,我是耳闻多于体验,这项决策1978年成为我国的基本国策,那时父母基本完成了承宗庙、繁子孙这个族类最根深蒂固的生殖道义与职责,我和姐姐这样的组合符合那个时代父母的理想,而这项国策执行到位,都已经远离我们的生活,但是基本在80年代后,才渐渐多了独生子女,邻居家超生了一个男孩,村里据说也是声势强大的抓捕,但最后的结果是大事化小,基本国策变成了每年800元的罚款。去年,这个比我小8岁、用800元买来生命的孩子也结了婚,开始了自己承宗庙、繁子孙的生育之道,只不过对于他来说,已经告别了父辈抗拒国策顺从天意的生活,反而成了一种习惯。

在“4+2+1”的人口模式中,中国的计划生育基本国策已经走过了30多个年头,而在最近一期《南方周末》上,却微妙地提出了这样一个疑问:计划生育30年,政策变还是不变,而备受关注的二胎放开政策,也进入了一个历史关口,各方激辩不止,也使曾经闻名于世的中国计划生育在30年之后走入了一个转折性时期。

因为在1980年,党中央《关于控制我国人口增长致全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公开信》中提出:30年以后,人口增长问题可以缓和,“也就可以采取不同的人口政策了”。而如今面对老龄化这一社会问题,人口政策已经不太适应社会现实,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全国生育率只有1.22;2005年的1%抽样调查结果显示,当年总和生育率为1.33。这些数据已经远远低于2.0左右的人口世代更替水平,中国的“人口红利”将慢慢变成“人口负债”。而且这个问题已经从学术界蔓延到了政界,从体制外蔓延到了体制内。

《南方周末》之后是莫言的《蛙》,在这两个文本的选择上,可以说是偶然,我花了1个小时浏览了报纸上有关的政策对话,而同样我用简短的6个小时阅读了莫言22万字的最新长篇小说,两种文本放在一起,我还是觉得计划生育这项基本国策对于我来说,仍然是耳闻大于体验,依然是活在历史深处的一段秘史,作为旁观者,我甚至远离政策和人权,在纯文字的喟叹中,我忽然发现小说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尤其让莫言来叙说这样一个触及“心灵之痛”的题材,植入现实,在生和死的大苦难面前,我读不出莫言想说的原罪和救赎,也看不到这基本国策如何在生命权利的抗争中保持威严,掩卷之后,我只是很触动地看到了封面上那只手舞足蹈剪纸蛙,像一个图腾,折射着人类最诡异的悲凉。

蛙却只是一个被现实弯曲的象征,莫言借用姑姑的口说:

人跟蛙是同一祖先,“蛙”与“娃”同音,为什么婴儿刚出母腹时哭声与蛙的叫声十分相似?为什么人类的始祖叫女娲,“娲”与“蛙”同音,说明人类的始祖是一只大母蛙,这说明人类就是由蛙进化而来的。

莫言兜了一个巨大的圈子,目的无非是想把生育赋予一种崇高的外衣,借以说明生命的降生是一次天命,是不可违的道,而尴尬现状和困境又不得不使像姑姑这样掌握生死大权的人,面对“一尸两命”的悲剧,在虚拟的象征中得以救赎,泥塑娃娃终究是一个道德安慰的工具,而剩下的也只是敷衍和苍白。

“姑姑”代表着一种权威和制度,这是小说中唯一没有用人体部位和器官命名名字的人,这种独特性使莫言人为地设置了文本叙述的特殊性,而这种特殊性在故事展开时变得得心应手。“姑姑”的父亲是八路军的军医,在胶东一带名气很大。“姑姑”继承衣钵,开始在乡村推行新法接生,很快取代了“老娘婆”们在妇女们心中的地位,用新法接生了一个又一个婴儿。“姑姑”接生的婴儿遍布高密东北乡,可丧生于“姑姑”之手的未及出世的婴儿也遍布高密东北乡。姑姑一面行医,一面带领着自己的徒弟们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让已经生育的男人结扎,让已经生育的怀孕妇女流产,成了“姑姑”的两件大事。而道义与职责的有限与无限,显然是一个无法得出对错的终极性命题,但这个终极性命题中的困厄得由凡间的人来承担。“姑姑”多少是在自酿的悲剧里寻求答案。

但是,很明显,姑姑作为一个女人,接生了许多别人的孩子,却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孩子的悲剧缘由仅仅是某种政治斗争。看上去是设置一个巨大的悖论,但是这种转嫁衍生出个体命运的无奈,实在牵强,包括“我”——作为剧作家的“蝌蚪”,年近六十,膝下无子,遭遇的原因也是姑姑在执行计划生育政策时,使怀孕7个月的妻子大出血死亡。我有一种有无处诉说的悲凉,也有为了政治生活的自责,而当“代孕生子”成为现实,实现了中国男人最重要的繁衍理想的时候,那种忏悔又变成了老来得子的喜悦,生命的无可替代性在这里变得功利和世俗,生的尊严大抵抵消了死的罪责,仅仅是活着,已经变成了最大的理想。

天命无非变成了时代变迁中的游戏,而代孕公司的出现以及“孕奴”陈耳的遗弃,都带着莫言一贯的批判现实主义,可惜太唐突,太功利,甚至太苍白,生命沉重的母题在世俗的纠葛和莫言的急功近利中,反而弄巧成拙。加之,如对时下毒奶粉的批判,对新生儿“V”字手势等桥段过于流俗,行文又欠收敛,阅感有遗憾。莫言终究还是收不住。而蝌蚪对杉谷义人的写信倾诉格式,看起来是一种文体的变革,实际上更像是一个语言或者形式的游戏,完全没有必要带进这样的中国式困局里。

基本国策终究是触及心灵之痛的,而莫言在尴尬中还是无法自如地展现精神救赎的艰难历程,尽管莫言一再声称“作家就是要关注现实、关注人生、关注人性,不惧敏感”,但在奔花甲之年而去的年纪,下笔到底也顾忌颇多?他这部“酝酿十余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的力作”终究激不起多大浪花,在6小时的匆匆阅读中,我仿佛看到了找不到母亲的蝌蚪,在文本的池中游弋,却终归是变体,此时,蛙声已远。

你好,忧愁

编号:C39·2091107·0768
作者:【法】弗朗索瓦丝·萨冈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08年11月第一版
定价:29.90元
页数:366页

弗朗索瓦丝·萨冈,离经判道的法国女作家,2004年9月24日患肺栓塞久治无效在法国北部港口城市翁弗勒去世,享年69岁。她18岁就得到了荣誉,创造了一个神话,但孤独、危险也一直伴随着她。《你好,忧愁》便是写于18岁,一举夺得当年法国的“批评家奖”。这本关于少年、爱情和孤独的小说,在五年之内被翻译成二十二种语言,在全球的销量高达五百万册,还被改编成电影,成为轰动一时的文化事件和出版现象。


《你好,忧愁》:我知道,夏天结束了

“这‘狂乱’一词是从何而来的呢?”年轻的英国人从桌子的另一头问道。
“根据利特尔词典的解释,那是一阵为宣告失败而敲出的隆隆滚动的鼓声。”一个博学的人说。
——《狂乱》

一个单词,一些声音,以及一种心情,当被命名为“狂乱”,是从一种语言学意义进行的解读,年轻的英国人不懂法语,博学的法国人教授了词典的解释,他们在一种翻译中对话,当然他们也一定是面对面的。但是,听到这个词的解释时,安托万和吕茜尔却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一米是拉开的长度,是左右的位置,更是不再走近的隔阂,对于他们来说,一米让他们不像年轻的英国人和博学的法国人那样面对同一个词语,甚至不再听到词语眼神的隆隆鼓声,一个已经嫁给了夏尔,一个已经是出版集团的经理,在克莱尔家中的这次见面,他们如同陌生人一样,而和他们故事有关的人,也让狂乱变成了一个无声的词,“就像狂乱并不能让他们回想起任何东西那样,克莱尔的宣称也没有引起他们一丝的狂笑。”

保持一米的距离,两年之后的重聚,他们的内心是不是平静的?但是在那个夏天,当他们赤裸着身子坐在床上的时候,他们也听到了“狂乱”的声音,安托万的肩膀很宽,骨架子顶着皮肤,吕茜尔挣脱了他的手,把脸颊靠在他的胸脯上,这时,“她听到他的心跳得很猛烈,跟她的心一样猛烈。”“敲出的隆隆滚动的鼓声”就是两个人很猛烈的心跳,他们面对面,彼此呼应,彼此狂乱,那时候安托万就告诉她这就是狂乱,但是吕茜尔却问他:“狂乱,它到底是什么?”安托万没有像博学的人那样翻开利特尔辞典,没有说出这个词的解释,而是说:“你自己去查字典好了。现在我没有时间对你解释。”没时间解释,安托万是故意留下了悬念?还是他要让吕茜尔自己去翻阅词典?甚至是让她自己去现实中找到答案?

安托万也许是随意的,但更多有着一种隐含的意义。两年前和两年后,自己查字典的狂乱和做出了解释的狂乱,以及以前的面对面和现在的一米距离,这就是变化,而生活似乎自始至终都在两种狂乱的交替中,从“心跳得很猛烈”到“宣告失败而敲出的隆隆滚动的鼓声”,激情会变成距离,爱欲会变成责任,以及爱情的胜利者会变成被鼓声伴随的失败者。在安托万和吕茜尔赤裸着面对彼此之前,他们的生活似乎还没有交集,五十岁的吕茜尔是和同样年龄的夏尔共同生活了两年,“假如人们可以把居住在同一套房子里,看见相同的人们,有时候还分享同一张床叫做共同生活的话。”两年的共同生活是不是没有了最初的狂乱?当春天的气息被闻到的时候,欲望和爱开始成长起来:“突然,她的脸颊碰到了安托万的上衣。他一把抓住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脑袋埋进她的头发中,他什么都没说。她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宁静落在他们的身上。”

从夏尔到安托万,吕茜尔一定是从平静跃向了狂乱,这一跃是对于两年“共同生活”的背叛,而背叛似乎也是夏尔的选择。一个富有的男人,一个帅气的男人,“平时沉默寡言,但开口时又恰到好处”,夏尔起初是克莱尔的情人,但是两年后他摆脱了她,他爱上了吕茜尔,爱上的理由是:“她快乐,有礼貌,有时却很古怪,但是她固执地拒绝谈论她自己,谈论夏尔,谈论她的打算。”不谈论自己,不谈论夏尔,不谈论自己的打算,吕茜尔本身就做好了要从这个夏尔背叛之后的共同生活中跃出来,随时地——当她看到安托万,“一股欲望、怀恋的风顿时拂过餐桌。”随时准备跃出来,也终于跃出来,这就是吕茜尔固执中的挣脱,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他们害怕衰老,他们害怕失去他们原有的东西,他们害怕得不到他们希望得到的东西,他们害怕烦恼,他们害怕无聊,他们终日生活在永远的恐惧和永远的渴望之中。”所以她不是“他们”,不是被原有的东西禁锢的“他们”,不是害怕衰老害怕无聊的“他们”,她不被任何人、任何东西和任何恳求阻止她去找安托万的女人,她是渴望得到安托万的肉体、气息和嗓音的女人,她是了解他也了解他的欲望的女人,夏尔,难道必须真正地去爱,就是说,要有一种不幸的激情吗?难道为了生活你就必须辛勤地工作,去谋生,去做一些事情吗?”

吕茜尔无疑建立了一种对立关系,两年的共同生活之外还有什么?还有随时跃出来的激情,还有赤裸着面对面的狂乱。在肉体构筑的欲望中,在身体组成的爱恋中,她和他甚至撇除了精神的共谋,“安托万的精神可以显得对她很敌视,他的肉体却依然是她肉体的朋友,它需要她的肉体以便体验自身的完备,它会懊悔的。”夏尔对此的解读是:安托万爱着吕茜尔是“跟你在一起得到幸福”,而自己爱着吕茜尔是为了“你幸福”并“独立于我的幸福”,两种爱,两种幸福是不同的,吕茜尔面对安托万,也需要这样一种在一起得到的幸福,“有时候,他们感到那么的幸福,以致他们似乎觉得他们已经不再相爱。”因为随时跃出来,所以随时可能消失,而充满了激情和狂乱的幸福似乎只维持了一个夏天,“他知道,夏天结束了,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美丽的夏天。”夏天是充满激情的,夏天却是短暂的——只有短短的一章故事,最美丽的爱欲便结束了。

吕茜尔开始面对工作,面对生活,面对夏天结束后的秋天,她对安托万说:“因为你希望我去工作。你希望我对‘生活’感兴趣。我当然可以假装它一下了。”但是后来却不再只是假装一下,她怀孕了,她只剩四万法郎,她被生活击倒陷于困境,“在这个世界中,不负责任是要被惩罚的。”被惩罚的吕茜尔一定听到了“为宣告失败而敲出的隆隆滚动的鼓声”,一定感受到了当初和安托万赤裸着面对面时不一样的狂乱,她把孩子打掉了,她找到了夏尔说:“我不想拥有任何东西,这你知道。我憎恶占有。”不占有也是随时可以跃出来,从安托万在一起的幸福中跃出来,从被生活惩罚的现实中跃出来,跃出来而保持一米的距离,而当她和夏尔结婚的时候,她也再没有回到过那个夏天,那个永远结束了只有激情和狂乱的季节。

但是,吕西安也没有走到过冬天,它就这样结束了,它就这样自然延伸到了明天。从狂乱到狂乱,从幸福到幸福,从在一起到宣告失败,其实吕茜尔并没有失去了什么,“我对幸福做了神奇的研究,没有任何人能逃避它。”蓝波的那句诗写在这个故事的题辞上,幸福是一种不能逃避的存在,就像狂乱,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结束的那个夏天也还一直存在。同样保存着夏天的还有《你好,忧愁》中17岁的少女塞茜尔,“只有在清晨,当我躺卧床上,听着从窗外传来的巴黎惟一的车水马龙之声时,我的记忆才偶尔背弃我:夏天和它的所有回忆重现了。”那时在巴黎,那时安娜已经死去,那时的她和父亲“像一个鳏夫,还有一个孤女”,整整一个月足不出户,一起吃晚饭,一起吃午饭。但是当夏天的回忆重现的时候,当“安娜”的名字成为内心的一种呼唤,它变成了另一个词:忧愁——“我的心中倏然涌上了什么,我闭紧眼睛,呼唤着它的名字来迎接它:你好,忧愁。”

引用保尔·艾吕雅《直接的生活》这首诗,忧愁刻在爱人的眼底,忧愁会被吐露,忧愁是爱的组成部分,所以塞茜尔说:“在这种陌生的感情面前,在这种以其温柔和烦恼搅得我不得安宁的感情面前,我踌躇良久,想为它安上一个名字,一个美丽而庄重的名字,忧愁。”即使所经历的那段感情是自私的,让人感到羞耻,但是忧愁却是一种高尚的存在。在抵达忧愁的路上,必然要经历一些东西,或者是“温馨玉体的爱”,或者是“喷涌而出的温馨”,或者是“沮丧的面孔”。那个夏天之前,有无忧无虑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我”,有善良、慷慨、快活和对我满怀爱恋的父亲西蒙,有待人和气、头脑简单、从不装摸做样的爱尔莎,当然还有父亲和爱尔莎之间没有约束、轻松自在、混合着情欲的爱——一开场,每个人的性格都被定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都被明确了,似乎故事就是简单而直接的。但是,这一平静被打破了,魁梧而漂亮的希里尔出现了,美丽而冷漠的安娜出现了,他们引发了“我”和父亲各自的爱情。

萨冈:狂乱是爱的心跳,是失败的鼓声

“我相信,她肯定有些瞧不起父亲和我,瞧不起我们醉心于寻欢作乐,沉湎于琐碎细事,因为她瞧不起一切过度的放荡行为。”这就是我眼中的安娜,当然安娜总是被定位在秩序的破坏者行列,而父女所崇尚的爱情是随意而定的,是毫无生命力可言的,“在他看来,这样做与温柔、爱慕并不相悖,他越是希望温柔和爱慕仅像昙花一现;越是知道它们来去匆匆,这些感情在他身上来得也就越容易。”但是安娜却是一个习惯于给事物规定一个范围,给言词规定一个意义,“她以高尚的情趣和优雅的温情作为规范,人们也不难在她突然的退缩中,在她不悦的沉默中,在她的言谈话语中领悟出这些规范。”也就是说,她在秩序之外,却总是制造秩序,命名事物,甚至破坏自由。所以“我”反对这样的命名和规定,我害怕安娜解构一直以来的简单生活,害怕她参与到父亲的爱情中,害怕破坏我理想中“卑鄙无耻”的生活——“罪恶是在现代世界中延续着的惟一带有新鲜色彩的记号。”就是我的座右铭,就是我付诸实践的信条:在投入希里尔的怀抱时,我就完全沉浸在肉体的幸福中,“我们具备了一出戏中所有的因素:一个男性诱惑者,一个半上流社会的女人,一个有头脑的女子。”

所以,“我”的这种害怕终于慢慢变成了矛盾,在戛纳的那个晚会上,安娜和父亲一起,竟然丢下了爱尔莎,我气愤地质问父亲:“我去……我去对她说,我父亲找到了另一个和他睡觉的女士,请她识相乖乖地让开,是吗?”父亲在咆哮,而安娜竟打了我一个耳光,这是我对安娜不满的真正开始,而这种不满并不全在安娜的规定上,父亲对爱尔莎的背叛,对他生活的背叛,以及对我的背叛,才是安娜建立秩序的原因。而之后安娜在我面前宣布她和父亲要结婚了,父亲也期待着新的开始;之后安娜看见我亲了希里尔就开始用责任来驯话,“不要抗辩,你十七岁了,现在我要对你负责,我不能让你轻易毁了自己。再说,你还有功课要做,这够你每天下午忙的了。”被改变的生活,被改变的秩序,安娜主宰了一切,而这就是一种解构,“我,生来就是为了享受幸福、亲切和无忧无虑的生活,由于她,我陷入了一个充满责备、疚悔的世界,我这个不善自省吾身的少女,在其中丧失了自我。”

“她给我带来了什么?”这是“我”面对被改变的生活发出的疑问,她依然是安娜,但是父亲会成为安娜的丈夫,“我”会成为她的“女儿”,所以“我”不再是自己,而我从来就是活在“卑鄙无耻”的生活中,感受到世界中“罪恶”这一新鲜的符号,“自由自在地思想,自由自在地瞎想,自由自在地少想,自由自在地选择我自己的生活,选择我自身。”“选择我自身”是“我”对于那个问题的回答,而选择最后变成了一个计划:让爱尔莎重新勾引父亲,“帮帮我的忙吧,爱尔莎。我恳求你了,为了你自己,为了我父亲,也为了你们俩的爱情。”我对爱尔莎的祈求被爱尔莎一语中的:“你捍卫的是你自己的命运,爱尔莎。”捍卫自己的命运,就是“选择我自身”,就是回到原有的秩序中,但是回归或者阴谋论中的“捍卫”是掺杂了太多的私利,甚至纯粹变成了肉体上的快感:我和希里尔做爱,感受身体最大的诱惑,父亲被爱尔莎着迷,重新回到了欲望世界——“我们——父亲和我——需要外界的骚乱。”

但是这一切又被安娜规定了:“你就这样自甘堕落下去?”而“我”和父亲依然选择放荡的生活,尤其是父亲,要将安娜从生活中驱逐出去,需要父亲沉浸在美好的快感中,沉浸在不贞的情爱中,“我希望父亲心中的欲望骚扰起来,动荡起来,让他犯错误。”利用了爱尔莎,利用了父亲,“我”还荒诞地让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希里尔依偎在爱尔莎的怀抱中……这一景象蹂躏着我的心,我和他,还有爱尔莎,三人一起把这一景象调整得那么恰当,却没有想到它竟会产生出那么大的力量。”我自己也痛心,而安娜看到这一幕便选择了离开,“你也好,他也好,你们谁都不需要别人。”不被需要的安娜留下了这最后一句话,当她愤然离开,三个人成为同谋的计划其实已经超过了对安娜的惩罚,甚至演变成了一种闹剧,于是在不安中想要给安娜写信,但是噩耗传来,安娜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安娜以死亡的方式最终被驱逐,甚至在我看来,安娜的死也和“我们”的截然不同,“假如我们想自杀,我父亲和我一不妨设想我们具备这股勇气——那也只是往脑袋上开一枪,留下一份扰得当事者永远心绪不宁,睡不稳妥的遗书。然而,安娜却留给我们一份豪华的礼物,使我有极大的可能性相信这是一出事故:恰在一处险地,她的车技又不高超。我们将迅速变得软弱无力,而不得不接受这一礼物。”安娜不是自杀?在交通事故制造的结局中,安娜的死变成了一种悲剧,而面对悲剧,“我”第一次得到了成长,对于希里尔也不是纯粹的爱,“我凝视着他:我从来不爱他。我觉得他心地好,吸引人;我喜爱他给我带来的快乐;但我并不需要他。”安娜死了,希里尔走了,那个夏天也结束了,从自由的生活到被规定的秩序,再到“选择我自身”的反击,最后是一切的逝去,而这便组成了一种叫做“忧愁”的东西。

夏天结束了,属于四十岁的吕茜尔和安托万面对面狂乱的夏天结束了,属于十七岁的塞茜尔“选择我自身”的夏天结束了,它们都是短暂的,却也是长久的,它们结束了,却也是另一种开始——夏天之存在,是作为一种生活的标本而被保存下来,它可以猝然而至,它会随时发生。《某种微笑》里,“我”和男朋友贝特朗一起去见了他的舅舅,在认识的那一刻,夏天就来了,“他有一对灰色的眼睛,神色疲倦,几乎显得忧郁,透出一种独特的美。”于是在吕克抓住我手的时候,我想到的是:“我喜欢他。他有点老了,可我喜欢他。”两个人年龄相差那么大,两个人还有着伦理的束缚——吕克甚至和妻子弗朗索瓦丝过着幸福的生活,为什么这突然而至的激情会是一种爱情?引用罗杰·瓦扬的那句诗:“爱情,就是/发生在两个相爱者/之间的事”。爱情属于相爱者,和年龄无关,和家庭无关,就像肆无忌惮的巴黎,它是一个“属于对它毫无奉献的人”的城市。

发生着,正在发生必将会变成已经发生,因为爱情不只是属于两个相爱者的事,爱情也不是永远相爱的事,最后一个夜晚,最后一次做爱,“吕克并不爱我。”这是爱情最后的样子,于是在离开之后,我又成为了一个人,茕茕孑立,但是就像夏天一样,“我是个爱过男人的女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没什么大惊小怪,是因为起初是不可阻挡的,是因为后来发生了,是因为最后结束了。《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几乎一样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一样是跨越了年轻的两个相爱者的爱情,只不过和“我”爱上舅舅吕克不同,在这里是二十五岁的律师西蒙爱上了比自己大十四岁的宝珥,而且宝珥还有爱着的罗捷,但是西蒙的说法是:“星期天,您独自一人,吃晚饭,您独自一人,恐怕就连……就连睡觉,您也常常独自一人。要是我,我就会紧挨着您睡觉,整夜搂着您,在您睡梦中吻您。”这是一种在一起的感觉,只有两个人,只有爱,但是对于宝珥来说,“我已经三十九岁了”成为她无法释然的存在,而问题或许不再年龄上,当西蒙说“如果你愿意,明天我就同你结婚”,当西蒙承诺“你比我大十四岁,可我爱你,而且会爱得久长”,是不是就是一种属于夏天但会转瞬即逝的感觉?

还是离开了,西蒙“顾不得拿行李就往外跑”,宝珥趴在楼梯上叫着他的名字,又感叹了一句“西蒙,现在我老了,老了……”而之后她接到罗捷的电话,罗捷说自己有一顿业务晚餐。三十九岁的宝珥在两手空空中过完了那个夏天,最后都是回到了生活的轨道上来,简单的故事,偶尔的忧愁,最后的离开,有时是心跳得猛烈的狂乱,有时是失败而敲出隆隆滚动鼓声的狂乱,但最后,它待在利特尔词典的某一页上,和前后左右的词都隔着一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