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13 《花样年华》:对倒,以及错爱

一九六一年的香港是个错误,当2046房间的灯全部关闭,当两个人隔着厚厚的墙坐着,“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便成了对自己的一次拷问;一九六三年的新加坡是个错误,当房间里的绣花拖鞋终于被带走,当那一支烟只留下红红的嘴印,响了三声最终被挂掉的电话便成了无声的对话;一九六六年的香港是个错误,当她带着孩子又住进曾经的房间,当他带着怀想又经过走廊上的那扇门,隔壁便成为他们永远的距离;一九六六年的柬埔寨也是一个错误,当岁月的玻璃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当他一个人对着墙洞说出秘密,所有的爱或者不爱都成为古老历史的一部分。

“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失的岁月。”从一九六一年的香港,到一九六三年的新加坡,到一九六六年的香港,再到一九六六年的柬埔寨,时间里总是呈现着“如果”,如果是一个秘密,如果是一种错失,如果的开始和结束,如果的拥抱和分离,都变成那消逝的岁月里的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回去是一种如果,离开也是一种如果,“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他的口袋里从来没有那多一张的船票,她的口袋里也没有,他们只是在自己的故事里看见彼此,然后成为那个爱情传说的“观者”,当转身回到自己的身边,“那个时代已过去,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也就都不存在了。”

: 王家卫
编剧: 王家卫
主演: 梁朝伟 / 张曼玉 / 潘迪华 / 萧炳林 / 张耀扬/ 孙佳君 / 钱似莺 / 顾锦华
类型: 剧情 /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香港 / 法国
语言: 粤语 / 上海话 / 法语
上映日期: 2000-09-29
片长: 98 分钟
又名: In the Mood for Love

仅仅是偶遇,仅仅是相见,仅仅是隔壁,一个爱情故事里有太多偶然,而当初的相遇也只是一瞥,连目光都没有交错。他们租住在不是自己的那个家里,他们的身边总是出现邻居的身影,所谓漂泊,也是爱情的形式。那些柜子是他的而不是她的,那些鞋子是她的而不是他的,那些书是他的而不是她的,那些日本杂志是她的而不是他的,而他们的婚姻呢?是他的,还是她的?或者说,是他们被阻隔在外面,还是他们自己逃离到另一边?她的先生总是出门在外,他的太太总是在办公室角落里打电话,他们没有露面,他们用声音讲述自己婚姻之外的另一次偶遇,这不在场的在场是隐匿在隔壁的隔壁,而走到前面来的是他们,住在隔壁的他们,在街角相遇的他们,都喜欢武侠小说的他们。

他们在场,他们一个上楼一个下楼,一个回家一个出门,他抽着烟等待和彷徨,她穿着旗袍去买那一碗面,那贴着治气喘、肾病广告的楼梯口他们真正相遇,不是隔壁的偶遇,不是邻居的一瞥,是目光交错在一起,孤独或者寂寞,那雨下得那么敏感,滴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涟漪,就像滴落在心里。只是相遇仅仅是在场,那不在场的是太太,是先生,是他们面前的现实,也是一块玻璃,看得到却抓不着。所以在她面前,他讲述着太太有关的幸福生活,“领带是我太太帮我买的。”而在他面前,他讲述着先生有关的另一种幸福,“包是我先生从日本带来的。”那时候,他们在自己的生活里,看着彼此,那块玻璃隔着他们的生活,隔着他们的婚姻,隔着他们牵挂的先生和太太。

“我先生有和你一摸一样的领带。”“我太太也有和你一模一样的包。”一模一样,是取代,还是逃避?是假想的他们,还是真正的自己。还书、邀约,他们走在街上,却始终保持着几十厘米的距离,那距离是他们彼此婚姻的距离,是他们被推到在场的前面的距离,只是在有限的距离里,他们是可以转身的,看着对方,或者牵起彼此的手。而在这之前,他们可以大胆地从彼此的世界里走出来,暂时走出来,没人的时候走出来,在空旷的街上,涂抹掉生活中还存在的那个先生或者太太。

《花样年华》电影海报

“这么晚了,你太太不说你?”“习惯了,她不管我的。你先生呢?”“早睡了。”不管或者早睡,是从一个既定的秩序中忽略掉,而自己挣脱出来的时候,是要找到那个可以替代的细节。“今晚不回家吧。”他伸出手触碰到了她的手,为什么是他先开口,而在另一个设想里,她微笑着,手指轻轻划过,“我实在开不了口。”她说。雨还在下,这种种的假设是现实的一个部分,还是内心的臆想?“事到如今,谁先开口都无所谓。”他说。在面前的是无法挣脱的现实,开口或者不开口,他们都已经看见了对方,甚至面前没有玻璃,那么近,仿佛触手可碰。

从既定的秩序中忽略掉,然后才是取代,成为另一个他,或者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说:“想知道你太太喜欢吃什么?”他说:“你先生喜欢吃什么?”她的问题是另一种生活,而他是回答也是另一个假设,她吃了他太太喜欢吃的辣牛排,“你老婆挺能吃辣的。”他开玩笑地说着某一个话题,“这一点倒像我先生,油腔滑调的。”她是假想的太太,他是另一个先生,他们沿着别人在一起的路上行走,是的,他们是在别人的故事里假扮成自己,日本邮票以为是她先生寄来的信,实际上是她太太写来的话,不在场的他们,其实先他们一步背叛了婚姻,背叛了生活,也背叛了在假想里生活的他们。所以当她问:“你猜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其实是在问:“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他们变成了我们,不在场变成了真正的在场,“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她问他,她还是把他当成先生,而他却真的是她身上发现了爱情,他说“没有”是替他先生作的回答,“你不要再撒谎了。”他又问,他点头,“是的。”她打了他一个耳光,就像打在不在场的先生身上,“他已经承认外面有女人了,为什么还那么轻?再来一次。”重新开始的假设,重新开始的不在场,“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没有。”“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他最后的回答:“是的。”没有耳光,他已经不是不在场的他,他成了身边的他,“我没有想到会这么伤心。”假设变成了现实,一个耳光又有什么意义?她扑在他的肩上哭泣,她的世界一半已经被葬送,她的另一半生活是不是需要解救?

当在场变成不可逃避的生活,当他们从隔壁的世界里走到一起,当他们在街边转角一起牵起手,当他们在2046的房间里完成两个人的小说,他们已经站在了对方的面前,已经进入了对方的故事,可是那碗生病时吃的芝麻糊也好,那双留在他的房间里的绣花拖鞋也好,那些邻居和房东提示的目光也好,他们把这样的相遇和相爱说成是错误,“真的一步也不能错。”走错的一步是不是永远是在场的故事?“我没有想到你会来。”2046房间里,是他们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可是,他们起初以为“我们不会跟他们一样。”而当他们变成了我们,当不在场真正变成在场,谁又能在错误的路上一个人逃离?

而他们必须逃离,那个不是他们的城市,那些别人异样的目光,终于使他想要换一个环境,终于使他也要成为不在场的先生,“本来我也这么想,所以不怕别人说什么。我相信自己不会跟他们一样,可是原来我会。以前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开始的,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就来了。”起初以为是他们带走了爱情和婚姻,后来发现“原来我会”,发现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就来了,“我没有想到你会喜欢我。”她说,还是那个街角,还是那场大雨,还是那个夜晚,“我从来没有想到,婚姻会这么复杂。还以为一个人做的好就够了。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单是自己做的好是不够的。”他说。知道了怎么开始,他或者她也想知道该怎么结束,可是,他已经决定要去新加坡,他说:“好好守着你的先生。”手从她的手上抽走,而她将自己的手指掐进肉里,无声地回答,无声地痛。

那最后一次握手,最后一次依靠,最后一次哭泣,耳边传来的却是那个不在场的先生为她的生日点的《花样的年华》,先生又回来了,他却要离开了,“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是一个伪命题,她也同样问着,只是他们问的是自己的内心,两个人,还是隔壁,却隔着厚厚的墙,热水壶里的开水兀自翻滚着。“那是一种难堪的相对。她一直低着头,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他没有勇气接近,她掉转头,走了。”走了不是没有勇气,是故意错失,是在对面的世界里想看见自己,而当真正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自己,而那份爱呢?永远欠着一张船票。

他们各自乘着自己的船,从一九六一年的香港来到一九六三年的新加坡,在场的是剩下那一双绣花拖鞋,而那个响了三声又被搁掉的电话是错失的约定,这一刻,她或许释怀了——那个时代已过去,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也就都不存在了。即使当一九六三年回到曾经的香港,回到曾经的隔壁,他们也错失在最近的距离,那个叫“庸生”的儿子或许是她对于那过去时代的一种记忆,但或者只是一个没有先生的婚姻里最后的命名,他经过这座城市,经过曾经的时光,经过关闭着门的隔壁,再没有进入她的房间。

“如果你有一个秘密,可以对着一个洞去诉说,然后将洞封起来,这个秘密就永远地留在了这个洞里。”他终于可以对着柬埔寨寺庙里的那个墙洞说出那个秘密,除了他,没有人在场,旁观者也只是一个离开了俗世生活的小和尚,而秘密终归老去,终归属于古老历史的一部分,终归属于被泥土和杂草覆盖不在场的岁月,那块玻璃积满了灰尘,他和她,似乎从来不想擦去,因为错失也是一种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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