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4 《因父之名》:因为他们犯了球规
因父之名,是因盗窃被抓时的求情:“这是他最后一次。”因父之名,是送上去英格兰的船时的告诫:“用诚实赚钱。”因父之名,是被审讯时的辩护:“他不是政治犯。”因父之名,是监狱里的鼓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因父之名,是健康恶化时的坚毅:“他们不能遮挡里面的光。”可是,求情、告诫、辩护、鼓励和坚毅的父亲,却没有等到出狱的一天,没有看见平反的一天,没有案件被撤销的一天,更没有看见儿子脱掉衣服、从法庭的前门冲出去、大喊一声:“有罪的人会受到控告和惩罚”的一天。
一天又一天,在父子的隔阂中过去,一天又一天,却又在父子重燃的爱中醒来,一天又一天,是一声一声的呼喊:“来我这里,躺在我身边,我会跟随你的脚步……”一天又一天,是一声一声的遗憾:“以威士忌之名,以歌之名,你却不回眸,你不属于我……”一天又一天,是一声一声的呼喊:“以理智之名,以希望之名,以宗教之名,以迷药之名,以自由之名,你却离我远去,去看灿烂阳光,照耀别人。”可是,这一声一声的呼喊、遗憾和无奈,却在生命的历程中奏出了一种强音,那就是爱,是不被仇恨、毒打、恐吓去除的爱,是不被时间、误解、隔离埋没的爱,是在公正、正义、原谅和博爱中编织的爱。
| 导演: 吉姆·谢里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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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审讯,被宣判,被囚禁,在冰冷的铁窗里燃烧起仇恨的怒火,可是因父之名的爱,却也从来没有熄灭。“儿子,不能怪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父亲朱塞佩坐在囚室的一角,对着格里说。这不是安慰,其实是内心最真的爱,一个小偷小摸、总是充满了谎言的儿子,无论如何,也需要用爱来唤醒,如何也需要用爱来呵护。是的,在动荡的岁月中,他们只是一个小家庭,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活着,需要的是被尊重,需要的是被理解,需要的是被宽容。那一次在军械库发生事件,只是三个小毛贼的偷盗行为,但是当他们从楼顶上跳下逃跑时,背后却是装甲车,却是荷枪实弹的军人,“共和军警告我三次,英军却认为我是狙击手。”个人生活被政治化,有时候却会变成一种无辜。
追捕者是共和军或者英军,而站在他们这边的支持者呢?也把他们当成是反抗者和独立的行动者,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围成人肉盾牌,用锅盖传递着信息,用邮筒表达着自由,用燃烧弹抵抗着镇压,这是对立的社会,这是斗争的生活,所以在这无法平静的世界里,个人有时候只能成为一种牺牲品。即使父亲冒着危险向他们求情:“这是他最后一次。”即使父亲要将他送到英格兰躲避着政治的高压,但是,充斥着误解和仇恨的时代里,“你却不回眸”,“你却离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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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父之名》电影海报 |
父子之间存在着的隔阂,父亲要他离开去往英格兰,是让他告别小偷小摸的行为,用诚实赚钱,可是,格里却只是想着“我要找我的自由、性爱和迷幻药”,他进入那个男女“只有爱”的无产者联盟,他挥霍母亲给他的所有钱而只能露宿街头,他甚至拾捡起妓女的钥匙进入其中正大光明地拿走八百英镑。他回来了,穿着奇装异服,放荡不羁地回到了家,与其说是炫耀,不如说是对父亲的反讽。诚实赚不来钱,只能靠投机取巧,只能靠幸运和无耻,只能用谎言。
但是,英格兰之行,对于格里来说,并非只是一次对于自由、性爱和迷幻药的体验,并非只是加深父子之间的隔阂和误解,实际上,那场震动英格兰的吉尔福特爆炸案已经将他推向了深渊。英国警察闯入了他的家,然后对他实行了7天的羁押,因为他涉嫌制造恐怖袭击。他和保罗在那个公园的夜晚,只是身无分文地坐在长凳上,或者之后还进入了妓女的房间偷取了八百英镑,可是,爆炸和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听见,甚至只是无辜地见证,但是他已经无法从强权体系下逃脱。他们毒打他,恐吓他,威胁他,包括在英格兰的其他三个人,都被以同样的方式进行折磨,保罗在威逼下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格里也无法承受这些折磨,在供词上签上了名。从此再无可能,让那个夜晚真实还原,他们成为爆炸案的制造者,在法庭上,他被判终身监禁。而本来前去英格兰姨妈家商量请律师事宜的父亲朱塞佩,连同姨妈玛丽安一家也都被逮捕,而最后的宣判也都是强权对人权的践踏:因为警方发现姨妈玛丽安的厨房手套上面含有硝酸甘油,而成为制造炸弹的证据,朱塞佩被判12年徒刑,姨妈玛丽安一家被指控制造炸弹和运输、提供炸弹,甚至14岁的派屈克也没有幸免。
父与子被关在同一家监狱,同一个牢房,冰冷的囚室却变成了父子之间感情交流的场所,从一开始,格里充满了怨恨和指责,“救我”的那句话终于没有能让他像前一次的求情一样脱身,所以他在父亲面前的抱怨是:“为什么我不好时,你总是跟着我?”朱塞佩问为什么,他说,在小时候的一场足球比赛中,其实是犯了球规,但是最后他却获得了奖牌,父亲也没有出来澄清,“该死的奖牌”,这是格里对童年生活的一种讽刺,因为父亲的纵容,他获得了荣誉,“从那时起我就是通过偷窃证明我是不好的人,从此我知道我坏。”
自暴自弃的开始,源于一场犯规而获得奖牌的球赛,格里把它当成了人生无法消除的污点,但是他却把责任推给父亲,也从此“因父之名”而远离真实的生活,远离向善的目标,远离诚实和爱。但是在这场至深的误解面前,朱塞佩却用爱来拯救他,来唤醒他。他对他说:“你没有错,至少因为你说了实话。”当格里和那些来自爱尔兰的囚犯一起吃迷幻药的时候,他说:“嗑药会要了你的命。”当在狱中格里碰见了那次爆炸案真正的罪犯乔,乔告诉了书塞佩实情并且希望帮助他时,他说:“你不应该向我们道歉,你应该向那些死去的人们道歉。”而当监狱里的抗议演变成大暴乱时,朱塞佩为了保护儿子不受伤,却将自己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彻底跨了。
在监狱中,他依然是父亲,依然满存着爱,依然表达和实践着对儿子的呵护和宽容,其实在冰冷的监狱里,父子的感情慢慢得到了升华,他不断地写信希望平反,不断地鼓励格里不要放弃,不断地让他感受父亲的温暖。封闭的监狱,其实是另一个斗争的社会,这里有反抗,这里有暴力,这里有威胁,英格兰犯人骂他们是“爱尔兰混蛋”,爱尔兰囚犯则反击:“别惹爱尔兰人。”狱警对犯人恐吓威胁,而以乔为首的犯人又趁观看电影《教父》之际制造了一次暗袭,监狱长巴克被烧伤致使终生残疾。对于格里来说,从入狱开始,他一直仇视监狱里的统治者,一直用自暴自弃的方式反抗,但是巴克事件却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暴力的可怕,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挣扎在痛苦的呻吟中,这是对生命的扼杀,这是恐怖生活的再现,所以,那一次在乔的成功中,格里却泪流满面,对着乔说:“我这个被神所遗弃的人,也是第一次目睹生命被谋杀,你真是勇猛,乔,你真是勇猛。”
这是一次放弃的开始,这是一种回归的转向,一方面他不再自暴自弃,面对重新搜集证据的律师卡蕾丝,他开始和她合作,提供当时相关情况的一切细节,另一方面,他开始转向父亲,“要你父亲命的不是楼梯,而是你的信心。”这是卡蕾丝对他说的话,面对肺栓塞严重而已经无法下楼梯的父亲,格里改变了对父亲的指责和抱怨,帮助父亲用积极的方式赢取平反的机会。他照顾父亲,给他吸气,在他身上涂药,回忆小时候甜薄荷水而导致舌头肿大的故事,在两个人的交谈中,他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走进父亲,走进这个坚强、勇敢的父亲,走进这个一直用爱呵护自己的父亲。
而其实,在格里的情感转折中,内心深处其实一直在表达对父亲的爱,只不过这种爱是隐匿的,是节制的,甚至是背向的。那一次父亲在码头送他去英格兰的时候,格里其实已经说出了心中的那份爱,他回过头来喊了一声“爸”,但是那时父亲已经走远,已经慢慢消失在夜雾之中。而当他被羁押,当被恐吓“我要枪杀你的父亲,让笑布莱尔失去父亲”的时候,他几乎濒于一种崩溃,他不想让父亲因为他而被枪杀,所以在恐惧中他招供了一切,而在入狱的时候,他看见父亲也走进了监狱,隔着小窗,他大叫:“别杀我父亲。”
隐秘的爱,有时候并不一定被父亲听见,而在父亲的死亡慢慢靠近的时候,格里才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爱,可是这份爱似乎太迟了,在那一个夜晚,呼吸加重的父亲终于失去了知觉,格里大喊着父亲,惊动了狱警,最后虽然经过了抢救,但是终于没能挽救最后的生命,当神父打开监狱的门,对他说,你的父亲一个小时之前走了,那时,格里端坐在黑暗的囚室里,热泪却再也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因父之名”不是换来爱回归之后的幸福,不是换来最终的胜利和光明,而是死亡,背负着罪名死在监狱中,对于格里来说,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恐惧。
支持他们的那些狱友们,在窗口点燃报纸,那一团团燃烧的火从窗口中飘落,在黑夜中成为一种祭奠,这不仅仅是对于格里父亲之死的缅怀,更是对无情的社会,对歪曲的现实的一种无声抗议。所以格里对于父亲的死转变为一种仇恨,一种对强权的仇恨,对暴力的仇恨,对这个到处说谎的国家的仇恨,被卷进爱尔兰的独立运动之中,个人成为牺牲品,一切罪孽制造者就是那些黑白颠倒的当权者。英格兰吉尔福特的酒吧爆炸案,让格里的整个家庭蒙受不白之冤,而两天之前通过的国家《反恐怖主义法案》更是赤裸裸的恐怖,格里和其他几个人只是旁观者,却在杀父的威胁、手枪的恐吓以及谎言面前,变成了实施者,甚至最后成为罪犯,而他的父亲、姨妈以及姨妈一家更是变成了替罪羊。甚至当乔承认自己就是共和军指挥下实施爆炸的主犯,包括警探在内的一切人都放弃改判,致使格里的父亲冤死在狱中。
当律师卡蕾丝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第一手证据,当最后的审判终于撤销了对格里等人的指控,但是对于格里来说,只是一种个体的释放,他在法庭上脱掉衣服,狂奔着、呼喊着第一次从大门前走出的时候,他是恢复了自由,也在之后的平反中使父亲恢复了名誉,但是这个社会的荒谬、暴力依然没有改变,公正和正义也依然遥远,格里案被撤销时,法官宣告时说的第一个词依然是“女王陛下”,而犯案之后所有经办此案的人,没有一个人受到惩罚,卡蕾丝曾经在法庭上义愤填膺地说到:“狄克森先生,你现在做到了血债血偿。你得到了朱塞佩·康龙的血,你得到了卡露一生的血,你得到了我当事人的血泪苦痛,他唯一的罪就是生为爱尔兰人!”关于国家,关于民族,关于种族,个体的鲜血,个体的死亡,个体的身心摧残,都只是为了所谓的国家利益,都是被埋葬在民族仇恨中。或者,如果没有卡蕾丝这样一个认真负责的律师,如果没有在巧合的情况下获得那份“不得给辩护律师看”的档案证据,格里案就永远无法被撤销,而父亲之死也永远无法获得平反。
“因为他们犯了球规”,但是他们还是获得了“该死的奖牌”,这就是整个社会的悲哀,这就是那个时代的荒谬,而“因父之名”的救赎,不管是父亲对儿子,还是儿子对父亲,是这个畸形的国家主义和民族利益之中微弱的人性之光,是巨大牺牲中呈现的救赎。就像那从监狱的窗口燃烧的火光,照亮了一个夜晚,但最后还是归于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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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头顶有一架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