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13 《失去的周末》:只要记得回家
家以外的周末,原本应该是树木、草原,是井水、牛奶,是乡村的美丽世界,是打字机里写下的小说,可是当唐逃避了兄弟韦克的照顾,逃避了海伦的电话,他就是把自己放在了家以外的地方,那是街角的奈特酒吧,是销售烈酒的商店,是可以将打字机典当去买酒的当铺,一切都是酒,一滴酒,一杯酒,一瓶酒,当酒精喝入嘴巴,侵入大脑,麻痹神经,对于唐来说,家意味着混乱,意味着恐怖,意味着无助,甚至意味着死亡。
家的打开是从外到内的,当城市被一扇窗口分隔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家其实已经失去了归宿意义,“我要把这个周末写下来,写下我是如何站在那里打包,可是我的心却不再行李箱上,我不在乎度假的事,我也不关心要带哪件衬衫去旅行,我的心悬在那窗外,它就呆在窗台旁十八呎的位置。”十八呎的位置是盛满威士忌的酒瓶,它以悬挂的方式出现在窗外,它以躲避的方式逃离视线。窗外和家里,构成了一种对立关系,家里的一切关于周末的准备都是为了旅行,为了度假,为了一片温暖的阳光和美丽的景色,以及一部打动人的小说。可是,家的世界对于唐来说,只不过是一种装作戒酒的行动,而他的世界在窗外,在悬挂着的酒瓶里,在酒瓶里渴望喝下的酒精里。
| 导演: 比利·怀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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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对于他来说,当韦克和海伦离开的时候,在一个人的家里他才有机会拿到窗台十八呎下宣传的酒,才有时间打开渴望已久的酒,才有可能享受喝酒的独特乐趣。家其实变成了隐藏秘密的地方,是重新走上堕落的地方。所以当韦克发现了那酒瓶,倒掉了所有酒的时候,对于唐来说,已经陷入到一种没有酒的失落和无助中。但是作为一个酒鬼,一个有着强烈渴望的酒鬼,一个想方设法寻找酒的酒鬼,任何困难都会有解决的办法,而唐在化解这些困难重新走上酒鬼道路上,几乎是不择手段的,甚至是不知廉耻。
他从家中的罐子里发现弟弟韦克准备给清洁工的10元钱,借口没有钱可以付,他支走了清洁工,然后拿着钱去奈特酒吧喝酒,拿着钱买了两瓶裸麦酒;而当一瓶酒喝完昏昏沉沉,想要在打字机上写小说的时候,写不出一个字对于他来说,不是文思枯竭,而是酒瘾又犯了,他便在家里翻箱倒柜寻找那一瓶被自己藏起来的酒;当他用完了钱却无法抵制酒瘾的时候,去了另一家酒吧,从邻座的情侣身边偷走了钱包,拿了里面的10元钱,最后被当成小偷狠揍了一顿,被赶出酒吧的时候,他可怜地说:“我真的不是贼。”无意中发现了吊灯里藏着的酒,惊喜之余一饮而尽,却又再次陷入无酒的折磨中,竟然要将自己作为作家标记的打字机拿到当铺里去当掉,还钱去买酒;这是犹太的赎罪日,当看到街上的当铺都关门的时候,走投无路的唐甚至用热吻的方式从深爱自己的女邻居那里借了10元钱;而当他从戒酒中心逃出来,看见买烈酒商店的时候,又几乎以抢劫的方式拿走了店里的裸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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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周末》电影海报 |
酒对于他来说,几乎变成了生命本身,几乎具有了生命的一切意义。他在奈特酒吧看见倒在杯子里的酒的时候,两眼发光,急切地将酒杯送到嘴边,然后一饮而尽;当他痛苦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抬头忽然看见了吊灯映照出那瓶酒的影子,一下子来了精神,爬上椅子将酒瓶取下来,然后直接对着嘴巴大口喝起来;当大街上的当铺都关门,打字机无处可当的时候,回到奈特酒店的唐对老板说:“求求你,我快死了,给我一杯酒吧,就一杯。”哀求中奈特给他倒了一杯酒,唐几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一饮而尽。一个酒鬼对于酒的渴望,被刻画得淋漓尽致,所以说,唐是被酒精操纵了自我的人,在酒精中失去了一切的人。
骗人、偷盗、抢劫,对于唐来说,为了喝酒几乎丧失了做人的一切道德,几乎不顾一切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罪人,按照他的说法是因为有两个唐,一个是作家,一个是酒鬼,当在打字机上写下小说标题《瓶中物》的时候,他像一个作家,而写不出一个字而寻找酒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十足的酒鬼。两个唐,两种生活,两种人生,实际上,唐就是在两个自我的矛盾中越来越矛盾,也越来越走向难以自拔的境地。而唐迷上喝酒,起因似乎也是小说家角色的失败。曾经他富有才华,曾经他踌躇满志,按照他的说法,十九岁时就已经登上了高峰,发表了很多文章,被人认为具有海明威式的才华,为此他搬到了纽约,专门从事写作。可是第一篇投稿文章没有引起注意,第二篇文章也是石沉大海,第三篇、第四篇,都以失败而告终,当梦想被现实击败的时候,他在遇见的另一个人身上发现了酒的魅力,“那时,眼前呈现的是一种美妙清晰的世界。”仿佛灵感回来了,但是这种美妙的感觉确实短暂的,当唐把注意力放在酒之上的时候,酒精的效用取代了自己的才华,所以当酒精失效,灵感似乎也没了。所以他更加渴望喝酒,只有在喝酒的时候,那个美妙而清晰的世界又出现在眼前,如此循环,最终如患了依赖症一般,陷在酒精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这是一种迷失,写作事业的打击让他看见了另一个唐,一个作为酒鬼的唐,而在和海伦相识相爱的过程中,也正是酒蒙蔽了他,使得他走在一条迷失自己的路上。那一晚观看歌剧错拿了外衣号码是他们相识的开始,可是这相识分明是关于酒的一个变异故事,唐把一瓶裸麦酒放在外衣口袋里,进入剧场必须将外衣寄存在外面,歌剧演出的时候,那些演员在台上喝酒深深刺激了唐,他开始难熬,提前出场准备拿走外套去喝酒的时候,才发现号码对应的外套是一件女士的豹纹外衣,在等待几个小时直到演出结束,他才从海伦的手中拿来了自己放着酒瓶的外套,一场邂逅,其实是关于酒的一次错误,而拿到外套的唐不小心将里面的酒瓶倒了出来,摔得粉碎,唐编织的谎言说,是为了去看患了感冒的好友,没有了酒,听说海伦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他也跟着她,像是第一次约会,其实是为了聚会上可以喝到的酒。
摔碎的酒瓶,聚会的酒饮,对于唐来说,爱情就是关于酒的故事,而他对于爱情的迷失,也像对于写作一样,进入到一个迷惘的现实里。海伦让父母来见男友唐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唐是偷听到海伦父母关于唐的议论,父亲担心,他没有正规工作,写作也没有名气,可能是个无用的人,所以他对于女儿的爱情保持着谨慎的态度,这让唐坐立不安,他最后只好骗海伦自己晚点到而离开了这次见面。“我无法面对他们。”这是唐的感叹,他逃避海伦的父母,继而逃避海伦,逃避海伦,是为了逃避爱情,就像对于写作一样,在出现的暂时困境中,他选择的是自暴自弃,选择的是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如此恶循环,对于他来说,是在走向一条毁灭的路。
在爱情中编织谎言,在偷盗中满足欲望,只要有钱,只要用钱买来酒,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他是被酒控制得无力自拔的人,在这种迷失的状态里,他面对的结局或者是被人骂成是小偷而遭到毒打和辱骂,或者在昏沉中生理和心理受到戕害,当他从楼梯上摔下来,是脑震荡的疼痛,也是戒酒中心的恐怖开始。那些和他一样沉迷在酒精世界里的人,或者喃喃自语,或者神经兮兮,或者在夜晚声嘶力竭,疯狂制造恐惧,对于唐来说,他成为了一个病人,一个因为酒精而产生妄想的病人——即使他逃脱了戒酒中心的控制,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也在黑暗中看见老鼠,看见蝙蝠,看见它们的争斗和流血的现场,他恐惧,他尖叫,他丧失了一切的存在感,他想到了用死亡来结束一切。
酒精制造的妄想症,其实早在他在写作而迷失的时候就产生了,那是另一个唐,另一个找不到自己的唐,在爱情中,也是如此,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因为唐太在乎自己,太在乎成就,太在乎荣誉,太在乎被人怎么说,才使得他不能正确认识自己。堕落的开始,也是拯救的开始。他有一个帮助他的弟弟,韦克用自己的钱接济这个没有工作的哥哥;他有善解人意的女友,在任何一次打击和迷失中,她总是站在他身边,鼓励他,理解他,帮助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在门口苦苦等待一个晚上;还有奈特酒店的老板,虽然在他喝酒的时候总是挖苦讽刺,只是希望他能从酒精的世界里挣脱出来,而最后他拿来的那台遗失的打字机,也是一种精神上的解救。
关键在于唐需要认识另一个被隐藏的自己,他感激弟弟爱着海伦,那部准备写作的小说《瓶中物》,题辞上就说“献给我的至爱”,他劝海伦离开无法自拔的自己也是一种爱,希望海伦不要浪费自己的青春,不要纠缠于没有明天的爱情。而在写作上,唐从来都是一个有着非凡才华的人,他给弟弟的绝笔信是:“我不求任何鲜花,只求有好几个笑话伴我上路。”即使在喝醉状态中,他对着酒杯留在桌子上的酒渍说:“知道吗?圆圈是最完美的几何图形,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写完题目而写不下一个字,只是因为他被另一个自己控制了。
爱在心中,感激在心中,家似乎也在心中,而那个隐藏的自己何尝离开过自己,当唐用海伦的豹纹衣服从当铺里换来了曾经换钱的那把枪的时候,他写好了遗书,装好了子弹,拿着枪走到镜子面前,整理好衣服,像一个仪式,也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而海伦在他准备自杀的关键时刻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的是,你很有才华,你是一个好作家,“重新开始的唯一办法就是能够放弃。”为什么要放弃,就是因为能够看清自己,能够认识自己,能够知道结局。需要一种超脱,超脱迷失的自己,超脱酒精的生活,超脱窗台外面十八呎的那只悬挂着的酒瓶。
迷途知返,对于唐来说,是一种个体的解救,但其实像唐一样“无可救药的酒鬼”并非是个例,他的存在具有一种普遍意义,“在外面那一望无际的水泥丛林里,我在想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是个可怜又迷惑的家伙,因为渴望酒精而痛不欲生,在他人眼中,我们是可笑又可悲的人物,我们生存的目的,只为了能再一次狂欢,再一次喧乐,再一次畅饮。”所以在个体解救的道路上,唐的标签意义就在于一种爱的回归,自我的回归,周末的回归,以及家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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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相见恨晚》:呼啸而过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