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21 《冬春的日子》:哀伤的记忆黑白分明
晓东和小春,两个人,之前,他们一直在一起,从16岁开始就走在同一条生活轨道上:一起读大学,一起留校,一起当老师,也一起画画。之后,他们不在一起,小春出国,给他讲述异国的故事,晓东仍然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完成那幅未完成的画,做着俯卧撑,不和任何人说话,他的望远镜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最后,他疯了,一片黑色的影像,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和口令声响起,仿佛黑夜里突然而过的喧闹。
其实没有最后,那深不可测的未来对他们来说太遥远,甚至两个人在一起都是未知。在一个结局写好之后,我们找不到他们之前和之后的那种转变,像是慢慢发酵着的东西,有一天突然知道生活变了,变成了不可能的模样,小春离开这里去国外,“像是一个幻想,像从来不可能发生。但是发生了,“过去好像一下子从心里消失了”,找不到他们过去的日子,真的仿佛是被痛击了一下,而当你回头,却找不到那种疼痛的来由,就这样降临,把人推向一个黑色的虚空。
的确,他们的日子年复一年,就像一对老夫老妻,单调而平凡,他们居住在酷似一座监狱的学校里,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卖画成了他俩唯一的希望,作爱成了一种义务和乐趣。晓东打好热水,穿过一扇扇门,拥挤的房间里,贴满了照片,看起来他们恩爱,但是却没有热情,他们只在早上做爱,“整个城市极其安静”,然后就是细琐而平凡的生活。他们从不吵架,想走进岁月最深处的老人,沉默,压抑,加上生活的窘迫,使他们几乎无法那么安然地过卖画为生的生活。在困顿中,他们也想着改善自己的生活,但是小葱拌豆腐、鱼香肉丝、猪肉炖粉条,以及一斤米饭,二两二锅头也成了他们“搓一顿”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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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春的日子》电影海报 |
在一个没有寄托,没有物质的世界里,画画不是高于生活的艺术,而成了一种讽刺。小春终于要逃离这个世界,她联系着出国事宜,晓东拿到了国外朋友给小春的信,却心神不定,仿佛一种覆灭的生活正在向他们逼近。晓东看着画,小春读着信,他们仿佛开始活在不同的世界。在第一次坐车旅行回到晓东的老家东北的时候,仿佛黑土地里正长出希望,但他们都知道有一种东西已经无法绕开了,就像东北那片冰封的土地,已无解冻的可能。当小春要提前离开办理出国适宜的时候,虽然挣扎,但却是另一个必须行走的方向,晓东一句“王八蛋”,再浓烈的东西也无法挽回了,他们第一次的争吵便是最后的结束,火车的呼啸也不能覆盖那决然的声音,再见,远去的列车仿佛正运载另一个梦远去。
对于晓东和小春来说,他们相爱着,但他们太熟悉对方了,“越来越无所谓”,那封信竟然成了他们最后的神秘,当热情不再,当岁月只剩下最后的亲吻,做爱的身体仿佛是他们留给对方最后的礼物,在朋友面前,晓东说,“祝你走运”,这一声祝愿显得无奈,实际上所有活着的理想都变成了一场碰碰运气的生活,变成了颜料+画板+烟灰的单调陈设,赤裸裸的现实让他只学会用望远镜来人为拉开和世界的距离。
这是一段黑白影像,74分钟,压抑,缓慢,透不过气,仿佛生活的色彩都一概被覆盖了,晓东和小春,像是两个季节的写照,冬天和春天,当最后晓东只能关在自己的屋子里的时候,外面的小春似乎正在寻找自己的那个春天,但是小春找到或找不到春天都不重要了,因为生活的恐怖和冷漠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在这样的日子里,谁也无法挣脱出来。在这里,其实没有多少艺术和生存之间矛盾的发问,或者对于艺术生存的终极发问始终潜伏在黑白文本的后面。晓东并不是一个靠卖画为生的人,对于他们来说,似乎爱情的光辉在时间上的消逝更让人沉重。
冬天远去,春天还会远吗?这样的呼唤像是一个童话。冷峻的现实既与他们的年龄有关,与他们恋情的状态有关,更与他们和王小帅当时最深刻的心情有关。这是王小帅指导的第一部影片,毕业于1989年夏的王小帅,惶惑而不安,生存的压力让他透不过气,更不要谈什么艺术创作,而剧中的两个主人公,由画家刘小东和喻红本人出演,在这部关注个人精神的电影中,王小帅义无反顾的表现了一代人的迷惘和困惑,而这次的冒险一试把他的从迷惘中解放出来。
影片1994年获希腊塞索斯尼克国际电影节金亚历山大奖,并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1995年获意大利托米诺艺术电影节最佳导演奖,1999年被BBC评为自电影诞生以来100部佳片之一,也是唯一入选的中国影片。那段镜头前长时间的静默,将生命里本来就具有的那份虚无体现得令人震动。在看似冷峻的《冬春的日子》里,王小帅其实用影像传达了他对生命的感受和热爱。如果时间允许被放大,那段“冬春的日子”更像是像王小帅、刘小东和喻红对人生的艺术拷问,电影之外,我们却能看到另一个“冬春的日子”:1993年,“红星照耀中国”中国当代艺术展在纽约举行,刘小东从北京出发,喻红则取道柏林,两人在纽约会合并登记结婚。2008年,王小帅用半年时间为喻红制作影像记录:《我的名字叫红》以及《冬春之后——喻红篇》两部分,而时长超过一小时的《冬春之后——喻红篇》与16年前王小帅的处女作《冬春的日子》都是以喻红为主角。
时间就是一段黑白分明的记忆。当《冬春的日子》被当做一种“王小帅式”影像文本成为中国电影的一份档案的时候,其实很多东西已经远去,我们似乎只能从这段个人的疼痛史中缅怀那个时代个体青春的焦虑和不安,时代的哀伤情绪或许也像电影中曾经的爱情一样,会“越来越无所谓”,会年复一年掏空内心的一些东西,也会在火车的呼啸中骂出一句“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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