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29《各自沉默》:你不能理解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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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斯特  他对自己开枪了(年轻女人慢慢走过去,从左边的门出去。巴斯特站着,僵硬地。她又进来了,点头。)他对自己开了一枪(她又点头,他高声喊道。)他对自己开了一枪
   ——《夜晚唱着歌》

起先是惊恐,然后是出去,之后是点头,女人的三个动作是在证实自己的男人朝自己开了枪,但是在做出三个动作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喊叫,也没有和巴斯特说话,她完全进入到一种“沉默”之中——这个“夜晚唱着歌”,但夜晚的声音不是歌声,而是枪声,是枪声之后孩子的哭声,枪声和哭声让这个夜晚不再沉默,但是,“灯光灭。孩子的哭声渐息。暗场。”戏剧最后落幕,依然是“沉默”的现实。

可以说,最后的枪声和孩子的哭声所构成的“夜晚唱着歌”,成为这个告别之夜的“绝唱”,它是整部戏剧通向高潮的标志,而最后的沉默将这一切都解构了。约恩·福瑟在这“各自沉默”的第一部戏剧中就充分体现了生活的隔阂状态,主要人物是“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他们没有名字,他们住在一起,他们的生活看似波澜不惊却埋葬着危机,沉默就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年轻女人一开始并不沉默,因为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钱钱我们没有,工作工作你也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那种气氛啊谁能受得了……”年轻女人大喊大叫、抱怨和怒斥,这是一种不想沉默的生活,她说起以前还会出去走走,还会和朋友聚聚,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了,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人就是生活在一种窒息状态中。面对女人的不沉默,年轻男人依旧沉默,他叹息着,他看着她,他在房间里走着,对于年轻男人来说,写作是他的追求,他把自己隔绝在这样的写作状态中,毋宁说,写作就是他“言说”的方式,但是当一次次出版社的退稿信寄来,一次次遭受打击,当希望被扼杀,当言说无效,他一步步走向更封闭、更窒息的沉默之中。

这就是“各自沉默”的现实,两个人行走在两条路上,两个人对生活抱有不同的态度,两个人面对世界不同的沉默。即使在他们中间出现了“别人”,这种各自沉默的状态也无法得到消融:年轻男人的父母敲响了门,因为他们的孩子刚刚出生,父母恭喜他们有了小宝宝,但是当父母进来孩子却还在睡觉,父母找理由说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当他们看到熟睡的孩子,看不出孩子到底像谁,甚至悄悄说似乎谁都不像;父母走了,年轻女人说她要出去,自己的好朋友玛尔特和她出去逛街,“我以前常和玛尔特聚在一起,可自从你我住在一起后,这就再也没发生过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并无名字的“年轻女人”和“年轻男人”的生活中,玛尔特反而成为了有名字的存在,甚至这个被命名的“玛尔特”始终没有出场过,于是,名字本身就成为了一种虚构,和顺路过来看看又走掉的父母一样,变成了他们“各自沉默”的衬托。

但是,“各自沉默”还是被打破了:年轻女人出门去了,家里只剩下再次收到退稿信儿叹息的年轻男人,孩子开始醒来并哭闹,年轻男人推着婴儿车,晃动婴儿车,孩子的哭声才慢慢平息下来;很晚了年轻女人回到了家,她发现年轻男人还没有睡,在有些不安的情况下,年轻男人却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年轻女人说和玛尔特去了餐厅,又去了舞厅,还去了夜店,但是年轻男人问她真的和玛尔特在一起吗?他说他看到了送她回来的那辆车,于是两个人发生了争吵,年轻女人还说是巴斯特开车送她回来的,是把玛尔特送回家之后才送自己回来,年轻男人直视她说了一句:“你完全是在撒谎。”孩子的哭声打破了沉默,他们的争吵打破了沉默,但是当一切都过去,沉默又笼罩着生活,于是彻底打破沉默的东西出现了,他就是女人想要离开之前出现的巴斯特——年轻女人已经不否认和巴斯特在一起了,甚至还刺激男人:“我们当然做过爱,好几次,今晚我们就在他的车里做爱了……”在受不了的生活中,她想要搬离这里,想要和巴斯特在一起。但是在她即将离开时,却选择了放弃,“他孤独无依,我不能走……”

编号:X39·2250720·2328
作者:【挪威】约恩·福瑟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25年06月第一版
定价:69.00元当当34.50元
ISBN:9787208195127
页数:416页

还是选择了回头,但这是一种反悔?还是对他的可怜?走或者不走能改变什么?什么都不能改变,年轻女人无法改变受不了的生活,年轻男人无法改变不被接受的写作,他们无法改变“各自沉默”的现实,即使有父母,有孩子,有婚姻,但一切都固化在那里没有了可能性;即使最后在这个夜晚响起了枪声,年轻男人也把枪朝向了自己,“他对自己开了一枪”的隐喻就是永远朝向自我的毁灭;即使孩子发出了哭声,像是对他们婚姻关系的一次确认,在灯光熄灭之后哭声也停止了,最后的死亡才是“各自沉默”的终极形式。四场的戏剧,在无法忍受的沉默中开场,在死亡上演的最后沉默中落幕,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构成了“各自沉默”的主角,当他们不被命名,当沉默无法被打破,约恩·福瑟在孤独、冷漠、隔阂、压抑中表现了现代人的迷失,这是一种普遍的存在状态,甚至他用取消对话标点的方式制造了永恒的沉默:没有了语气,也就没有了情绪,没有了情绪,也就没有了对话的意义,于是沉默,于是各自沉默。

约恩·福瑟的戏剧当然更适合在舞台上表演,因为文字的传递是为了取消对话,当对话取消,人物在舞台上就必须通过动作来展现,动作就成为了对沉默的一种阐述。第二部戏剧《冬》也依然是两个没有名字的人物:男人和女人——但是被命名却不出场的“玛尔特”再次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第二幕中的男人和女人在双人床边,女人告诉男人刚才有一个电话打来,“就在刚才,有个女人,她找你,是的,她的名字是玛尔特……”玛尔特在电话中找他,玛尔特是男人的妻子,不出场的玛尔特构筑了男人生活的真相:他已经结婚,而且还有孩子,但是他却在这个冬日的夜晚邂逅了女人,所以在这个故事里,“各自沉默”的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男人和他生活中的那个“玛尔特”,当男人离开家在冬日的另一张双人床上,“各自沉默”就成为了婚姻世界的一种态度。但是,男人和女人真的在寻找一种打破“各自沉默”方式的生活?

故事从公园长椅开始,男人坐在长椅上,然后又站起来,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喂,喂,喂……”她一直在叫他,甚至后来变成了骂声,“难道我不是在和你说话吗?我他妈的当然是在和你说话啊,可是你,你是怎么做的?你他妈的就这么走了,好像我不是在和你说话……”这是打破这个冬夜沉默的声音,但是打破沉默的却是彼此的陌生,在女人的一连串叫喊中,男人似乎总在躲避着什么,但还是停下了脚步,看向她说了一句“好吧”,女人叫住他只是为了让他和自己说话,然后并不对称的对话开始了,男人扶起她,重复着她的话反问:“你是我的女人?”又否定地说:“你不是我的女人。”他给她看手上的婚戒。第二个场景就转到了男人在旅馆里的双人床,对话还在继续,出去后的男人又回来了,女人说“玛尔特”来过电话了,男人说:“一切都没有意义。”而女人对此的讽刺是:“重度已婚,永远已婚……”

第三幕又回到了公园长椅,男人还是坐在长椅上,他等待女人出现,等待女人坐在旁边,这是过去了好久之后的故事,男人说他一直在等她,在等她之间则在找她,“我们约定了的,但是你没有来……”男人已经辞掉了工作,也不想回家去了,然后两个人详见之后就去了旅馆,他们再次坐在双人床上,在第四幕中,男人说:“我想念你。”他提议一起离开去别的地方,女人说:“不是那样的……”男人则说:“一切都是那样……”于是她躺在了他的身旁,他搂住了她,她也搂住了他。从公园长椅到双人床,再从公园长椅到双人床,四幕剧构成了某种重复,但是前两幕更多是女人邂逅男人之后的主动搭讪,后两幕则表现为男人做出决定后的命运选择,看起来两个人从偶遇到等待再到相聚,以及最后彼此搂着,是一种幸福的生活,并不够成“各自沉默”的现实,但是,故事从背面揭开之后则一定是另一个沉默的故事:女人为什么在冬夜的公园对一个陌生男人叫喊?男人为什么在已经结婚的情况下住在旅馆里?女人为什么在很久之后再次来到公园?男人又为什么作出离开这里的决定?他们属于不同的故事,他们经历了不同的遭遇,这些故事让他们逃离,只能是不断在“各自沉默”中演绎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夜晚唱着歌》的悲剧正是他们遭遇的生活写照。

在各自沉默里,每个家庭的不幸都是相似的,它们构成了普遍性的生活,而约恩·福瑟在第三部戏剧《睡》中,则以人物交错的形式构筑了这种普遍性。第一个年轻女人和第一个年轻男人出场,新婚的他们找到了一处住处,从此可以不用和家人住在一起了;在他们亲吻对方的时候,第二个年轻女人和第二个年轻男人上场,他们也找到了一个住的地方;“第一个”和“第二个”构成了不同的男女关系,但他们并不彼此独立,第二个年轻男人就看向了第一个年轻女人和第一个年轻男人,在短暂停顿之后,第二个年轻男人和第二个年轻女人发生了不快,“但你那时不想吻我”,第二个年轻女人说道;之后的第二个年轻女人又朝向第一个年轻女人,打量着她,后来第二个年轻男人把婴儿车推向了第二个年轻女人,他们说到了孩子,但是“这是并不确定”;婴儿车在第一个年轻男人和第二个年轻男人、第一个年轻女人和第二个年轻女人之间推来推去,之后第二个年轻男人的感慨:“我们不会有孩子了。”

“第一个”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第二个”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他们构成了关于婚姻生活的两种状态,婴儿车将他们联系起来:有了孩子或者没有孩子。之后出现了“中年男人”,这是从“年轻”变成“中年”的标志,他们的命运也在交错中发生,“中年男人走上舞台,第二个年轻男人下场,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他们握了握手。”第一个年轻夫妇有了两个孩子,他们想到了生活会有更多的困难,而在这里又出现了“老年女人”,同样他们的命运也在舞台上发生了交错,“第一个年轻女人看着老年女人慢慢走进来,她们看看彼此……”之后是老年女人和中年男人的对话,老年女人说起了自己生病,走不了路;老年男人又上场,和第一个年轻男人拍了拍彼此的肩膀,老年男人还让中年男人帮忙扶起老年女人……从“第一个”年轻夫妇到“第二个”年轻夫妇的命运不同,到中年男人、老年男人、老年女人的交错,人生在不同阶段相遇,相遇的意义就在于对人生发出感慨,没有孩子也好,生病也罢,都让人生进入到某种迷途中,就像老年女人所说:“你和所有人一样,最不理解的就是你是谁,而你也永远不会理解,你不能理解你是谁,因为能理解的话你就不会成为现在的你,事情就是这样……”

“你不能理解你是谁”,只有不理解自己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这是怎样一种人生的沉默?从年轻到中年再到老年,从婴儿车到轮椅再到担架,人生就是在这样的转变中走向了落幕,恋爱、结婚、失落、隔阂、苍老,死亡……经历了一切又像什么都没有经历,每个人都是自我的个体,每个人又在不能理解中成为自己的陌生人。从《夜晚唱着歌》夫妻之间所呈现的“各自沉默”,到《冬》中发生的故事背后的“各自沉默”,再到《睡》中不认识自己的“各自沉默”,和他人、和自己已经没有对话,没有了故事,发生着,消失了,就像老年男人所说:“生命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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