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7 《读书机》:当我们被书阅读
书柜里是排列着的书,桌子上是堆放着的书,手上拿着的是打开的书,当书变成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当书影响着我们的思想和行动,是我们控制着书,还是书侵占了我们?呈现了纵横交错的排列方式,密密麻麻的书写方式,以及形态各异的包装、设计风格——书的存在,必定是以最繁复的复数形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但是,我们首先一定是主动者,排列、堆放、打开和阅读,是人具有的动作,当人以主动的方式赋予书,书才可能是被激活的。而被激活的书,在和人之间应该会出现怎样的对应关系?是迎合?是反控?“我对世界最大的书存有憧憬。”当一个世界被打开的时候,书是作为理想主义的一部分出现的,它被设计在古典的版画中,如此巨大,如此崇高,如此坚固,就如我们新建的城市中最具有文化意味的一部分,和那些高楼一样,成为城市的建筑物。世界最大的书,其实在人们的想象中,当人如蝼蚁的时候,他们是用仰望的目光来看那些书,就如看在我们头上的上帝。
那时,人类和书存在着距离,就如现实和理想的距离。但是当人类那一只像是猿人的手,翻开那本《鹦鹉》的时候,人开始走进了书里,或者像是原始动物性的一种契合,鹦鹉在书中,人在书外,只有在打开的时候,才能在文字中找到一种归属感。那本巨大的书不见了,那种憧憬的目光不见了,可以坐在树上看自己作为动物的生活,可以倒垂着看自己人性之外的现实,从虚无的理想跌落到动物性的存在,书让人找到了一种认同感。
| 导演: 寺山修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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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五在圣詹姆斯图书馆,战时完整而真实的故事。”还是在图书馆,男人和女人是在阅读同一本书,女人用手指对着书上的文字,发出轻微的声音,而男人跟着手指在阅读。共同阅读一本书,这是不是图书馆里的理想状态?“战时完整而真实的故事”其实和现实有关,活在现实中的人应该以自己的方式走进这完整而真实的书里。但是完整而真实却并非是书应有的属性,这不过是人类自我的判断,所以当现实闯入进来而代替文本书写的时候,其实是另一种疏离:女人赤裸着上身,男人穿着衣服;女人站立在书前,男人坐在凳子上;女人读到一段开始大笑,男人不解地闪现出惊愕的表情;最后女人顾自走开,而男人还在翻阅着书。不合拍的男女,不统一的动作,在一本和战争有关的书里,人类的争议表达着现实的多元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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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机》电影剧照 |
“我想捉住书中的一只猫,但是无法进入书中。”那只猫是静止的,是摄影的,或者是绘画的,它在书里,无法逃离书的束缚,如何捉住?方法其实很简单,看书是一种捉住方法,只是当人以阅读的方式进入到猫的世界,是不是反而变成了另一种束缚:对人的束缚,那钻进书里的人是不是无法挣脱了?在一种束缚面前,人类的简单思维往往会囚禁自己。而另一种方法则是用剪刀见剪下这只猫,这也是一种捉住猫的方法,当猫完整地被剪下,它可以在想象完成的时候变成活生生的一只猫,但是剪刀的暴力和杀戮,对于一只猫,对于一本书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伤害?和用电焊焊接书一样,它无法复原,它永被破坏。
从理想主义的巨大的书到现实主义的“完整而真实的战时”,从慢了一行的记忆到营救一只猫的想象,书在人类面前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书还是和精神有关,但是在精神之外,还有物质性的书,书是纸张,书是文字,书是物品,“读书是一种劳动。”于是人可以在书上涂改、打叉,用自己的符号覆盖那些文字,而覆盖之后书依然是物品;可以找寻每一个独立的文字模块,转移、替换、舍弃,每一个文字都可以从书里拿出来,然后放进新的文字,读书是劳动,写书是劳动,印书是劳动,当人类以这种方式看待书,书当然变成了一种工具——所以曾经在楼梯上各自拿着书阅读的人,终于告别了独立状态,他们开始交换手中的书,就像交换劳动工具一样。
书的工具属性还在扩展,“我那时做了一台读书机。”读书机,是机器时代的发明,当人用齿轮、用设备制造那一台读书机,他们解放了双手,这样一种技术的革新当然是去劳动化的努力成果,但是解放了双手,同时却让双脚开始了另一种劳动——只有在双脚蹬着那辆读书机器的时候,那本书才会翻动,才会提供给人阅读的可能。劳动的双手,机械的双脚,真的在方式的转变中进步了?无非是工具的不同而已,读书机的更大悖论在于读书的是人,还是机器本身?或者是人在读书还是书在读人?
实际上,当“我想捉住一只猫”的时候,那种无法进入书中的无奈让人们开始在工具上寻找解决的办法,那一把剪刀将猫从书中剪下来,就是工具的一次运用,工具其实抹杀了对于书、对于猫的想象。而其实,在人类对于书的阅读过程中,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于工具的探寻、制造。在那本世界上最大的书的憧憬中,人类设计的图纸就是技术主义的体现,而用望远镜去看巨大的书,也是依靠着工具;在图书馆的男人和女人手里,写满历史的书也还是在纸张中实现着工具属性;而在劳动者手里,文字变成了模块,可以随意组合,更是一种书写的工具。所以当人类最终发明了读书机的时候,人解放了自己,也束缚了自己,人阅读了书,书也阅读了人——相互束缚,相互工具化,到最后书失去了其理想主义、现实主义和想象的色彩。
“终于到了全世界所有的书都消失的日子。”那本书被刻在在墙上,依然是巨大的建筑的一部分,依然用仰视的目光,但是当书以这样题写方式存在的时候,它其实变成了一个象征,一个符号,而仅仅是象征和符号,因为在底下的那些人不再认真去看书,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载歌载舞,疯狂,或者激情,在远离书的世界里,在书消失的日子里,过着自己的另一种生活。这是人的悲哀,还是书的悲哀,当阅读被解构,当书消失,当阅读者失去意义,书只是一个静止在那里的标本。
暗和明、男和女,大和小,记忆和现实,想象和记录,寺山修司在书的影像世界里,营造了物的变形、人的错乱、光线的交换,以及声音的模糊,让读书的生活变得压抑,变得诡异,而在22分钟的短片里,这样的阅读体验何尝不是在实践着“被书阅读”的读书机生活?1977年的影像就是一个文本,就是一本书,我们在播放就是我们在阅读,有时候和记忆保持了慢一步的距离,有时又像看见了猫而无法进入,有时变成了一种劳动,在自动播影的过程里,书就是一部机器,只有当电影被停止,电脑被关闭,这一本书才去除了工具的属性,也终于到了“全世界所有的书都消失的日子。”
但是真的消失了吗?这只不过是一种文本的消失,书的影子还在,书的想象还在,书的故事还在,书成为人的主人的光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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